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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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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又多了一个人的身影。这人站在猪圈前,正用石块和泥沙修砌猪圈呢。
前两天小舅从那上边摔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踩塌了大半。这几天姥姥一直念叨着想要修一修,可是姥爷一直腾不出空来所以只能先暂时搁置了。
“宫胜来啦?”姥爷冲那个背影打了个招呼,他也转身过来冲姥爷招呼一声。又看见姥爷身边的几个丫头,冲她们也憨憨地挥了挥手里的泥刀。妈妈和三姨都伸手跟宫胜打着招呼,只有大姨转头看了他一眼,礼貌地一笑后走进了屋子。
姥爷把手里的筐交给大姨,让她一并拿进了屋子,自己则走到宫胜面前。三姨跟着大姨走了进去,我妈倒是蹦跳着跟在姥爷身后。
“我来吧,我来吧,老是麻烦你不好。”姥爷陪笑着要接过宫胜手里的泥刀,宫胜倒是握着泥刀,一副绝不撒手的架势。抢夺了一阵,终是宫胜胜出,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又继续修砌了起来。
姥爷再不好说其他,只拍着宫胜肩膀让他一定留下来吃晚饭。宫胜拒绝了几回,最后还是腼腆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姥爷转身先往屋子里走,我妈倒是很好奇的样子,伸着脖子望着宫胜问道:“最近你去哪了?好几天都没看见你了,赶着收苹果,把我们都累死了,你也不来帮忙!”
我妈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走出老远的姥爷一顿,猛地回头呵斥了一声。我妈吐了吐舌头,拍了一下宫胜肩膀,笑着说了声“弄好赶紧进来吃饭”就一溜烟跑进了屋子。
我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名叫“宫胜”的人。一身军绿色的衣裤,藏蓝色的布鞋,粗糙的手里握着把略有些锈迹的泥刀,此时正认真仔细地从一旁皮桶里舀出搅拌好的泥沙,抹在半塌的猪圈上,又拿起不规则的石块砌到上面。
这个时候的猪圈不是用红砖砌筑,只是山上寻来的石块混上沙泥堆砌的。为了平整,只能不断的用泥沙铺垫找平,所以特别的耗时费力,而且要极为有耐心。
我看了他一阵,直到确定我的记忆中真的没有这个人。尽管我一眼就认定他是一个朴实善良勤劳憨厚的好人。
或许,像宫胜这样的人就是姥姥一家人生命中的过客,几年后姥姥家返城,他也就会随之退出他们的生命之中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晃进了屋,姥姥和三姨在厨房做饭,我妈和小舅端着一个搪瓷的碗走到“看看”旁边递过去,然后蹲下来看着它“呼噜呼噜”地吃。
我仔细看了看碗里的狗食,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大概都是些剩菜剩饭的,比起我同事家里的那些宠物狗,简直是天上地下!
吃晚饭时,我看了看桌上的菜,大多是些土豆南瓜大白菜之类,和这几天我见到的晚饭没什么区别。
姥爷招呼着宫胜多吃,说是不保质量但肯定保数量,逗得全家人大笑。宫胜也憨憨地笑着,配合姥爷一般地噎进一大口米饭。
吃完晚饭,姥爷留宫胜在东屋这再聊会天,让大姨也留下一起陪着说说话。宫胜赶忙摆手,连声说不用不用。大姨也借口要赶着复习,早早回到自己西屋去了。
虽然宫胜嘴上说着不用,但我看出他面上还是有一丝的失落。
我挠了挠脸颊,断定大姨是个抢手货!
没过多久宫胜就离开了,这是我能想到的。他能坐二十分钟,已经算是心胸非常开阔的了。
见宫胜离开,一直在厨房收拾碗筷的姥姥伸手招呼姥爷。屋子里都是孩子,只好把姥爷叫到院子里去。
站在马棚前,姥姥一边添着草料一边跟老爷说道:“宫胜这孩子今年也有三十了,还没结婚呢吧......唉!”姥姥叹一口气,转过身看着姥爷。
“家里都穷成那样了,那几个不着调的兄弟还惦记着分家,谁家姑娘愿意嫁呀?怕是嫁过去连个遮风避雨的地儿都没有。”姥爷惋惜着摇摇头,“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要不......”姥爷犹豫着还想说什么,我妈一溜烟从屋里跑了出来,“聊啥呢?还跑院子里来了?”
“丫头片子,什么都打听,回屋呆着去。”姥爷大手一扬,轰我妈回屋。
我妈脖颈一硬:“谁丫头片子呀,我都多大了?!”
“知道是大姑娘了就学学你三姐,稳当着点。就你这疯劲儿,将来一准嫁不出去。”姥姥伸手点点我妈额头,板着脸说道。
听见姥姥这么说,我妈嘴巴撅得老高,刚想要表达一下内心的不服气,便听见大姨在屋里喊了她一声。回头看去,大姨正趴在窗子上冲她招手。我妈答应了一句后“嗖”跑到墙根下听从大姨调遣去了。姥姥姥爷都只能无奈摇摇头,什么时候能不这样风风火火的。
大姨说是让我妈到东边闫大伯家借一下自行车,她明天想要去县里买几本参考资料,顺便再去开一下高考介绍信。我妈使劲儿点点头,急三火四地冲了出去。我才想起我爸在果林时喊她野猴子,一点也不假。
看着妈妈旋风一阵地冲了出去,姥爷又转过头来对上姥姥,似乎还想要张嘴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姥姥却摆了摆手,示意不再继续了。姥爷叹口气点点头,“不说了,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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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一路小跑地到了东边闫大伯家,其实就是我爷爷家。我一路跟在她身后,我想我要不是游魂,必然没有体力追得上她。
离着爷爷家还有十几米远,我妈便扯开嗓子大喊:“闫大伯,闫大伯......”直到进了院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只是跑了太久太快,气很不顺,说话只能断断续续。
院子里有只看家狗,冲我妈一个劲“汪汪”,我妈倒不客气,冲它一跺脚也吼了回去。
我简单扫了眼奶奶家的院子,虽然比姥姥家平整宽敞了许多,但是这条看门狗却着实没有“看看”来的体型健硕,皮毛油亮。同样是护院的大狗,奶奶家的狗毛色枯黄,脖子一圈的毛甚至倒戗着立起来,腹下肋骨若隐若现。
这时一个中年农妇从屋里迎了出来,我认出来这人是我奶奶。她一边帮着我妈顺气一边把她往屋里迎,嘴里还不忘念叨着“啥事啊,还至于这么个跑法?看把孩子急的!”
我妈只是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摆手却讲不出话来。
进屋只稳了一下便又急急问爷爷道:“闫大伯,你家自行车借我用用呗?”
“就这事啊?骑走!”爷爷一挥手,指了指着外面院子里的自行车,连干什么用都没问。妈妈点点头转身冲出屋子。奶奶正端着洗好的苹果进来,还没说上话,就见我妈一阵旋风似的跑出去。只好笑着摇摇头,对着院子里的我妈喊了句“慢点”。
我妈围着自行车转了两圈,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良久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推着自行车往院子外面走。
我跟在我妈身后,发现她推车的姿势很怪。
一开始车子在她身侧,可是越推就离她身体越远,刚走到院子大门前,车子便斜着向里砸在了妈妈脚背上。我妈“哎呦”一声大叫,抱起右脚直蹦高。
护院的狗听见响动,叫唤着就冲了过来。我妈就势伸出右脚踹了上去,直直踹在这可怜的家伙的脖子上,扑腾起一鼓灰尘。
大狗被踹出好几步远,翻腾着起身,冲着我妈“呜嗷”地叫,前爪在地上划拉好几下,终是犹豫着不敢再近前。
我妈揉着脚背回头狠狠瞪这狗,她似乎把怨气都撒在狗身上了。我忍不住笑出声。
就在这时,我爸从门外进来,正好将这一幕看个满眼。
大狗看见自己主人回来了,如同看见了靠山一般,直直冲了上去,蹲在我爸脚边开始撒欢。有后台了,它也不再惧怕我妈,抬起头冲着她“汪汪”的大叫,简直把“狗仗人势”这四个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爸爸低下身子,伸手揉了揉大狗的脖颈脊背,嘴里念叨着:“芒克乖,别叫了。”说着转过脸看了看地上翻倒着的自行车,又抬头看了看龇牙咧嘴的我妈,缓缓站起身来。
“偷车未遂就想伤我们家芒克,野猴子你是不是太嚣张了点!”我爸板着脸说话,听不出真假。但我总觉得他有逗弄我妈的嫌疑。
“谁,谁偷车呀?!”我妈一扬手,反驳回去。“闫大伯答应借给我的。”
“那你干嘛把它扔在地上?”我爸挑眉反问。
“我,我……”我妈犹豫着找借口。我爸只是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走到一旁盘腿坐下,看着狐狸逗猴子。我敢保证,我爸一定知道我妈不会骑自行车,甚至连推车都不会。
我发现,我变成游魂后,好像很喜欢直接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没有以前的女王范儿了!唉,游魂也堕落!
“你们家,你们家芒克追我,我没留神才松了车子,还有,”说着我妈使劲抖了抖右脚,“车子还砸到我的脚了呢,到现在都不敢着地呢!”似乎是为了证明“芒克”是一只凶残的恶狗,我妈有意加重了脚伤。
“有那么严重啊?伸出来我看看?”我爸挑眉问道。
“算了,不用看了,这次也就不用你赔了。”我妈说着就要低身去扶车子,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得直起腰。
我爸原本是要帮她把车子扶起来的,见她这么急起身,赶紧先向后退了一小步。晚一点,只怕都会撞得很惨烈。
我爸皱着眉头看着我妈,刚想要张嘴却被我妈占得先机。我妈一直起身便伸手点了点我爸:“虽然不用你赔,但是怎么着也得让你做点事情,不然你会内疚的是不是?”她仰着脸看我爸,也不等他回答就又自顾自地说到:“就给你个弥补的机会,帮我把车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