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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七) ...

  •   半年后。
      深圳的夏天从四月末开始,持续到了快十月,正是秋老虎横行霸道的炎热天气。
      轻盈的小腹渐渐隆成一个圆皮球。怀孕八个月的她行动极为不便,又为高危产妇,早已住进了医院待产,只等孩子各方面稳定就剖腹。她熬了如此辛苦的大半年,这最后一个月,大家都在旁边忧心忡忡。
      见她成日无所事事,某日我给她带一幅十字绣好打发时间,进产科病房走廊,远远看见蒙歆在病房外观摩着什么,我叫她一声,把她吓了一跳,蒙歆真的温顺而胆小,即便当了护士每天接触生死,还是改不了。她定了定神告诉我,许大哥来了……刚才我去给轻盈姐送药的时候,他们在争执着什么,我不放心,就看看……
      是吗?我推门而入。
      轻盈见我进去,赶紧掩饰着激动的情绪,因为医生嘱咐过她情绪不准大起大落,被我看见必定责怪。许正带一丝责怪却又不忍责怪的语气,说:“蒙洁来得正好,你问问她,准不准你现在回去?你现在下床都要小心你还想回去看你爸爸?
      “我才知道我婚后不久爸爸就已经中风了,可见我阿姨多么可怕他居然从来不告诉我!她除了算计我爸的财产,绝不会尽心照顾他,我要不回去,不知道爸爸还能撑多久!”轻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那个阿姨早不告诉晚不告诉,偏偏现在你即将临盆来告诉你,要不就等你背着不孝的骂名,要不就让你冒着危险回去,何必要让她得逞?我帮你回去一趟。”许正实在气愤。
      “没我在旁边,爸爸这半年怎么过的,我真想看看爸爸,可是孩子又要生了……”轻盈抚着肚子,无助到了极点,孩子和爸爸,多艰难的平衡点。选择总是在人最艰难的时候猛然而至。
      旁边的我想了几秒便脱口而出:“许正你那案子昨天都还在通宵排查,肯定走不开。轻盈,我帮你回去看韩伯伯吧,如果真有什么事,我再通知你们。”我的工作太为轻松,果然相当不敬业。
      “那怎么行,还是我去,女儿女婿,总要有个人在。”许正抢着说。
      “我和轻盈的关系,她认我妈当妈的时候你还没出现呢,少瞧不上我的身份。”我假装不高兴,随即吩咐,“你留在这里照顾轻盈,我先去买车票明天就去。”

      “蒙洁……”轻盈身后叫住我,我回头见她想下床,许正一把扶住她,她声音有些哑了,“到底该对你说点什么呢……那么远的路程……”我指着她笑:“你曾经飞机来飞机去的为了看我,我这只用去趟省内的城市而已,想起来我多划算。”
      闺中密友之间的定理我和轻盈从认识那一天起就懂得,且从未放弃过遵守。我走出医院的时候,想起了大一军训的操场上,大二生病的病房门口,大四和陶冶分手后的家门口,轻盈的影子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惹的我尖叫连连然后哭笑交替。此刻为她尽点孝,我在所不辞。

      第二天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我去到了轻盈汕头的家——那座修了二十年的小洋别墅。外墙瓷砖经过重新打磨翻新,内里装潢虽显得老气过时,但放在今时今日,也算气派。气派的房子自然有气派的女主人,印度阿姨对我的到来是我可以想象得不满,还免不了在我面前细数了一番轻盈的不是,诸如不孝,我在她家不便发作,一一忍了。一番尖酸刻薄后,我从她口中得知韩伯伯在家静养,想必暂时没什么生命危险,也算安下心来。
      她带我推开卧室门,很不耐烦:“老头子,你女儿贵人事忙,找个同学来看你。”说完出了门。我在心底所幸不是轻盈回来,看到她这副嘴脸,气得估计要早产。
      正在喂韩伯伯饭的女工会事地迅速抹去韩伯伯嘴边的饭粒,也离开了卧室。房间顿时更显寂寥,剩下老人浑浊的呼吸和空气里那股药味。
      我走过去,礼貌地坐下,说韩伯伯,还认识我吧?咱们七年前见过。轻盈怀孕实在走不开,我代她来先看看您,她很担心您的健康。
      他目光涣散,眼睛斜望我,嘴巴随着眼神一歪一歪的,手由于中风不停地抖着,要来握我的手,我赶紧将手伸过去,他很艰难地笑了笑,吐出几个模糊的字:“蒙……洁……,我还……好,让轻盈好……好照顾……自己,不急着……回来。你帮……”说到这里,他张嘴吃力地想再说点什么。
      我会意,马上安慰。:我知道,我帮您照顾她,一定。”
      他喉咙里“呜呜”两声,随即挤出一句“谢谢”,让我心里很不好受。
      “她……现在……怀孕……好不好?”他继续询问。
      “很好,马上就准备生了,医生看了超声波说是个女儿,您马上就有外孙女了。”
      他歪着他不能闭严的嘴唇,露出了艰难的笑容,又很快收住笑摇头:“我……对不起……我女儿……”随即,眼泪含在他的眼眶里,忍住不流在他饱经世事冷暖的脸庞上。我见这一幕,不自觉也红了眼。

      走的时候,韩伯伯哆嗦着拉住我的手,一抽一抽地说:“记得……记得……”我不断承诺,我一定会记得照顾轻盈会让轻盈带着小孩回来。
      “行了,再抽两下口水又要流出来了。”轻盈阿姨,这个落井下石的女人唠叨着,让我不得不瞪了她一眼。
      回去的车上,和轻盈打完电话,有点困,往后仰着休息,一边想着韩伯伯的病,想起奶奶,想起父母。
      后座是两个小女生唧唧喳喳,虽然刻意很小声却还是被我听见了她们的私语:“难受,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另一个惊讶地问,你来那个啊?刚才那女的重复抱怨着,可不是嘛,第二天最烦了!她们的对话使我顺便无聊地回想了一下我上个月是什么时间,但想不起来,反正长期紊乱,干脆睡去。

      回去后的第二天,许正办的案子进入关键时期,拜托我下班后把许妈妈熬好的汤送去医院。我出发前陶冶在MSN上对我加以“讽刺”:终于有人愿意请你当干妈,轻盈胆子好大,拿孩子的安全和教育开玩笑。我顶嘴敲下:不知道哪个黑面神才是孩子杀手,每次公园餐厅他一逗孩子孩子就会哭,我看啊,以后自己的孩子想必他需要蒙面孩子才肯叫他一声爸爸。
      他不再回我字。和我斗嘴,果然他不是输,就是输。

      天气酷热难耐,闷热的病房内,因为怕轻盈受凉,空调温度控制在26—28度之间。她披件单衫,柔和的语调使这鬼天气相对较好,喝着汤对我说:“蒙洁,我以前真没考虑过要孩子,大方向说是为了我的身体,私心却是怕麻烦怕累,你还记得吧?”
      我拿本书当扇子扇着,答:“我怎不记得,当初你说你要当尼姑的事情我都还记得。”
      刚说完就被她打了一下。我重新坐好,很感慨地讲,其实生宝宝对女人来说真的奇妙,你明知道生孩子会痛生完后会变胖,你明知道你将用你人生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金钱和心思花在这孩子身上,你又明知道这孩子生下来不一定听话懂事也许还会气的你半死,但是你还是愿意生一个来折磨自己。
      轻盈开始笑起来,所以呢,你是不是也愿意生个干儿子还是干女儿给我玩玩?
      “我?”我哑然失笑,“我有暴力倾向,萧一恪从小就说,我不仅当后妈会虐待继子,当亲妈都可能会犯罪。”
      “那可不一定,你声音好听啊,讲故事哄着孩子睡觉最好了,生一个吧。”
      我不敢打她肚子并不代表我不敢打她手和脑袋,于是“使劲”给了她两下,问:“说生就生?你当母鸡下蛋呢。”
      “孩子不就是说有就有的么,最好的例子——我,就在你面前都看不到?你有点思想准备,意外来了好善后。”她捂住嘴坏笑。
      我免不了再打她几下。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傍晚出医院的路上,我鬼使神差地想了一下我上个月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例假,实在想不起来。那上上个月呢,更无法确定。不过,从轻盈那么强烈的反应迹象看,如果我真“出事”的话,又怎么会一点不适都没有,连恶心都没恶心一下。有了这个科学依据支撑,我放心地甩着提包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

      但是走到楼下我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严重到我几乎想在漆黑的楼道里尖叫——我记不得例假什么时候来的,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来!我抓起电话想打给轻盈,怕她嘲笑她的话应验,做作罢;随即想到筱纯可以求救,但是想必她在告诉我如何确定之前定会用那三寸不烂之舌大肆侮辱我一番,还是作罢。心一横——人生总有第一次,就让姐姐我在验孕这件事上自学成才吧。
      来到对面小区的一家药店,假装淡定地点名要最贵最有效的验孕工具,店员递过来一根二十几块钱的验孕棒后,趁我付钱在柜台后偷乐。
      我回家打开门就躲进卫生间,坐在马桶盖上惶恐又激动,毕竟,作为一个女人,我人生第一次要验孕,这太神奇了。我前后读了三遍说明书,照做后,拿着结果再次读了三遍……最后,如五雷轰顶一般,彻底没有了不知结果的忐忑激动,因为那结果让我瞬间呆傻。
      我丁蒙洁,人生第一次,怀孕了。
      那晚,陶冶似乎画图很累,倒床就睡。我躺在他旁边裹紧毛巾被,望着投在地板上的月光,竟然身子轻轻发抖。我无从开口对谁说,最不敢告诉陶冶。春节过后,我们再没提结婚事宜,我怕他听到这消息瞠目结舌,我怕李主任以为我挺着肚子要进他家的门,我更怕,一个小孩打乱我的工作生活,我怕痛怕吐怕长胖……
      乱七八糟的惊恐害怕中,我昏昏睡去。
      第二天下午趁着帮楚妤去某行政单位取资料的空当,我去了市内另一家大医院,无论如何失了头脑,我也知道不能到我妈所在医院进行检查。虽然她是什么情况都见过的医生,毕竟亲生女儿未婚先孕坐在她对面被她检查这事过于刺激。
      故作镇定地挂了号走进诊断室,当我看到主治医生位上坐着罗绮时,整个人更加呆傻。我爸准是疯了,对妇产科医生情有独钟,我妈如是,罗绮也是。
      她抬头看见是我,也很吃惊,脱口而出:“蒙洁你怎么来了?”我是想掉头走掉的,我不想让她来确定我并不大光彩的事,请允许我这么说自己,因为在她面前,我始终敏感地害怕自己让她觉得我很不光彩。但是,我已经逃不掉了,只好片刻后继续故作镇定往她对面一坐,说:“我好像怀孕了。”
      此话一落她吃惊地看着我,这表情与司空见惯的妇产科医生大相径庭,她看了好几秒后才问:“囡囡,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用了如此焦急的神情怜爱的语气,她用了“囡囡”这个爸爸才用的昵称,像一位担心的母亲,这让我一时间怔住了,忘记了我对她的不信任对她敏感成见,我的无助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一字一句缓缓说:“平时都很小心,这次真不知道怎么的。”
      “先别急,”她恢复正常,“做检查。”
      检查的结果与验孕棒结果一样,并且更精确——我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失去了唯一的一丝希望,手指不禁划过小腹,觉得难以置信,里面有个已经两个月大的生命?我抓住最后一点疑惑问:“可是,我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因人而异,也有很多人和你一样是没有反应的,没反应是福气。你爸爸上次告诉我,听你妈妈跟他说起你有了个很稳定的男朋友,应该会和他结婚,可是……从你进门开始,我就发现,你似乎不大想要这个孩子。”她递给我一杯水。
      我抿了一口水,咬紧嘴唇,说:“不是想不想要的问题,是事发突然,不知怎么面对的问题。”
      “那你是想要打掉?”
      我一惊,打掉?马上想到筱纯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然后感到自己手心都在冒汗。是啊,怀孕,除了生下来就是打掉,没有第三个选择。
      我走的时候,罗绮告诉我:“好好考虑,现在流产已经很危险了,如果你能马上结婚,我建议要了这个孩子。”然后微笑着安慰我,“没关系,很多年轻女人刚怀孕都是你这样,过于担心,不知道怎么办,放心吧,有我呢!”我望着她,说“谢谢你罗阿姨”,一个人手足无措地走出了医院。
      要了这个孩子?真的要了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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