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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彼此成两岸(一) ...

  •   河南王府。

      高长恭站在府前,满眼都是凄冷飘拂的白幡,心好像冻结后被摔碎的冰块,僵硬而麻木。

      高孝瑜的尸体已被装入巨大棺椁,平静地放置在灵堂的上首,卢氏已哭晕过数次,当长恭进来时,却看见她表情镇静地跪在棺前烧着纸钱。

      兄弟们站在一侧,均是满脸悲愤。

      高长恭的头还晕恻着,浑身似被火灼一般难受,但此时都已没了感觉。自己宿醉醒来,便得知大哥已然逝去的消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消息有误,一路狂奔来至这里,却只是得到了证实。

      高长恭跪在灵前,欲哭无泪。

      “我要去找九叔问个明白,为何要逼死大哥?”高孝琬悲痛的吼道,转身就要迈出灵堂。

      “站住!”卢氏突然开口,“昨日王在赴宴之前有过交代,若各位王今日来到府上,让我将一封信交给各位。”卢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想,王怕是心中已有所觉。”

      随即,卢氏让人取来一封以蜡封缄的信笺。

      高孝衍上前拆开,顿时双手颤抖不已,口不能言。

      众人上前一看,只见信笺上只有四个大字:“江山为重!”

      “大哥!”高孝琬看罢,跪伏于地,嚎啕大哭。

      就在几人哀绝之时,渔阳王高绍信从外面跨了进来。

      延宗怒斥道:“你小子没心没肺地往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来!”

      高绍信抬眉道:“五哥当我不难过吗?我与你们一样难过,可我更要弄清大哥到底为何落到如此下场!大哥是我等兄弟中唯一精通水性的,你们也该记得大哥当年在王府还制过龙舟,纵是他醉酒,也不该如此轻易溺亡,况他身边还有侍卫跟随。”

      话语一出,几人均向他望去。

      “你们可注意到昨日酒宴之上,大哥曾抓住为他斟酒的那名御女的手腕?陛下便是自那之后让大哥饮酒的。”高绍信一语将众人震在当场。

      高孝衍缓缓道:“我也看到了。只是当时我想不明白,大哥一向谨慎守礼,怎么会做如此越礼之事。”

      高绍信击掌道:“问题就在这里!今日我前去打听,那名御女名唤摩女,原为太后婢女,现是陛下新宠。只是你们可知这御女姓氏为谁?”

      见众人皆是摇头,高绍信继续道:“她姓尔朱!”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

      高延宗呐呐道:“尔朱一门不是除了四嫂已被斩尽杀绝了吗?”

      “她并非尔朱族人,而是赐姓的家奴。她全家亦受当年尔朱之乱连累,被斩于市。只有她与两个姐姐因年幼豁免,充入宫中为奴。后来其两个姐姐又都在宫中死去,只剩其一人。前几日夜里,大哥出宫之时据说救了不慎落水的此女,可她回头却又说是大哥窥其美色,意欲□□,这才使两人双双落水。如此犯了陛下的大忌,加之朝中奸佞推波助澜,才让陛下起了杀意。”高绍信侃侃而言。

      高孝衍沉声道:“你这消息可准确?”

      高绍信冷哼一声,“我平日虽无建树,好歹对探听私密却颇有心得。这消息是我花重金从宫内得来,绝对可靠!此外,我无意还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高孝琬急道。

      “大哥在前去赴宴的路上曾被人阻住去路,谈了许久,其间仆从听见似是与昨日太子婚宴有关。你们猜阻他之人是谁?”

      “是谁?”

      “是——四嫂!”

      “什么?”众人又是一惊,皆望向长恭。

      高长恭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顿时一片混乱。

      高绍信冷冷道:“我觉得四嫂怕是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更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

      花厅之中,众王落座四周,郑元被侍从请来,却发现无处落座,只得站在花厅中央。

      “四嫂,大哥之事你究竟知晓多少,希望你能知无不言。”高延宗怒目而视,冷冷言道。

      郑元扫视了一下四周,淡淡道:“你们认为我应该知道多少?”

      “尔朱氏!”高孝琬跳了起来,“你莫要巧口如簧!我等不查清你的底,今日也不会站在你眼前!你只需说,此事你到底是帮凶还是主谋?”

      “三哥!”高长恭霍地站了起来,“你的指责太过了!”

      “你闭嘴!”高孝琬咬牙切齿。

      “三哥,四哥,你们莫急,且听四嫂到底有何话说。”高绍信转向郑元,“四嫂,只要四嫂能够坦言,届时是非自有公论。况我等也不会无缘无故便来烦扰四嫂不是?”

      郑元望着高绍信,心道:只知他平日是个放荡子,不想却是个有心机的。

      郑元微微叹了口气,“陛下萌生杀意,我是知道的。我也警告过大哥,甚至在得知他前去赴宴时,还特地前去阻他。可惜我阻止不了。”

      高孝衍一直静静地看着郑元,突然开口道:“那你为何不告知我等?你一人阻止不了,我们兄弟五人还阻止不了?”

      郑元幽幽叹道:“有些事命中注定,又岂是人力所能更改?”

      “一派胡言!”高孝琬怒道,“什么叫命中注定?你是何人?我等命运岂是你说定就定下的!那摩女是你尔朱门人,你敢说她的谮言不是受你唆使!你难道就从未想过报你家仇?”

      郑元听高孝琬如此说,满心委屈,厉声道:“摩女虽姓尔朱,却与我无半分关系。不错,你高氏能成帝业,足上踏的便是我尔朱的血!可我若真有报复之心,便不是谋害一人,而是灭你大齐江山!我若真想杀人,首当其冲也不该是你兄长,而是你那坐于龙椅之中的九叔!”

      一席话,说的兄弟几人皆是变色。

      高孝衍沉声道:“弟妹慎言,此话若传出可灭九族。”

      郑元闻言冷笑数声,“九族?我娘家九族早已被你们诛清,唯我独存,还有何可惧。至于现下,我已是你高氏之人,你们要诛高氏的九族,我是无有异议!”

      一时众人被她堵的无言以对。只有高绍信缓缓言道:“我只想知道大哥究竟死于何因?大哥水性极好,不会真是溺亡吧?”

      郑元原本犀利的眼睛黯了黯,“是被陛下鸩杀于车。”

      花厅里的空气霎时凝固下来。

      “我去找九叔!”高孝琬起身要走,却被高孝衍一把拉住。

      “三弟,你冷静一点!就是去找了陛下,你又能怎样?”

      “三哥,你先坐下,我还有话没有问完四嫂。”高绍信淡淡说道,随即转身盯住郑元,“四嫂知晓之事果然远远多于我等兄弟。只是……这些机密四嫂若宫中无人如何得知?四嫂只是郡王妃嫔,为何会在宫中暗伏人马?四嫂这些布置难道有什么想法不成?”

      郑元亦冷冷看着高绍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尔朱虽灭,其势未绝。只是无论我有什么想法都与害人无关,亦不会窥你大齐江山。如果我真有此心,怕是现下你等已不能在此质问于我了。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高孝琬冷笑,“尔朱氏!你也太狂妄了吧。”

      郑元斜睨着他,“我狂妄与否,你心自知。你兄长冤死,心中难过,我能理解。但杀人者非我,害人者亦非我,你却偏在我这里纠缠不清,到真让我想不明白。”

      高孝琬还要发作,却被孝衍阻住,“弟妹,今日我等因兄长被害,怒积于胸,事情经过又多有不明,故而才来烦扰弟妹,言语冲撞,还望海涵。既然事情已弄清楚,我等就此告辞。”

      说完,拱了拱手,不由分说地拉着高孝琬离去。延宗与绍信相视一下,也都随之离开。

      花厅之中只剩下高长恭他们夫妇二人。

      高长恭自刚才起一直静静地看着郑元,未有半句言语。

      郑元心里则有说不出的委屈,轻轻一叹,看向长恭,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我已有七八年未染过风寒了,此次风寒来的着实有些奇怪……”高长恭小心地说着,细细观察郑元的表情。

      郑元看着他,自嘲地挑起唇角,打断长恭的话,“你得的不是风寒,是中了我的玉魂沙。此毒于身体无有大碍,但会让人即刻发热,昏昏欲睡,状如风寒。”

      “为什么?”高长恭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紧,骨节发白。

      “因为我不想你去参加太子婚宴,目睹大哥被害!结果……你还是去了。”

      “不去目睹?难道大哥就能不死?就能复活?”高长恭强忍住内心翻滚的情绪,咬牙道,“为何不告知我内情?若我身体无恙,没有醉酒昏睡,或许我还能……”

      “你不能!你救不了他。”郑元吼道,眼泪奔涌而出。

      高长恭幽幽道:“不试过怎能知道。如果换做是元德兄,怕你也会奋力一试吧。你可知道,幼时,我会写的第一个字,不是师父所教,而是大哥所授。第一次射箭,是大哥帮我拉的弓,第一次上马,是大哥帮我扶的蹬……大哥对于我的意义与元德兄对于你的意义是一样的。”

      “我……”郑元语塞。

      高长恭不再言语,向花厅外走去。

      郑元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颤声道:“你怪我?你说过……你永远不会怪我……”

      高长恭没有回头,叹道:“我不怪你。你尔朱之后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我怎还能怪你。只是……只是我现在不知如何面对你……你给我几日,好么?”

      郑元手指一根一根松开,闭上了眼睛。

      高长恭不再停步,缓缓走了出去。

      ****************************************************

      夜,如水冰凉。

      兰陵王府的上空中飘散着一缕如月光般皎洁空灵,又如飞霜般清冷凄绝的箫声,忽明忽暗,忽缓忽急,哀哀恻恻,愁肠百结。

      郑元站在院中,听着这如泣如诉的箫乐,满目哀戚。

      高长恭站在书房的窗前,胸腔被一块巨石压着,无法喘息。心已没了感觉,寂如死水。指尖洞箫已不知吹了多长时间,仍无法将胸中那口浊气吐出。

      孝瑜的死在他心头割开一道深深的伤口,不住流血。而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却在这伤口上撒下一把盐。

      自己曾经是那样爱慕郑元的聪慧,也何其庆幸能得到这个聪慧到清冷的女子相助。可是自己却未想到,聪慧也会变为一把双刃剑。

      郑元是聪明的。也许正是太聪明,使她变得有些冷漠。她总能及时分析出每件事情的利弊,从而作出最有利的决断。但她却忽略了一条——那就是人的感情。

      高长恭相信郑元决不会加害自己的兄长,正如自己绝不会伤害郑氏任何一人一样。但高长恭也相信,如果挽救孝瑜会让自己陷入危机的话,她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将兄长舍弃。

      可是,这种舍弃对自己何其残忍。

      高长恭知道,自己的回避已经伤害了郑元,因为她是如此敏感。可是自己如果在她身边,依然会因为自身的苦痛而伤害她。

      可她不也伤害了自己。

      洞箫垂落,高长恭仰天长叹。“来人!”

      “王!”

      “予我备马!”

      “殿下,这么晚了……”亲卫犹豫着。

      “告诉王妃,我去五殿下府中小住几日。”

      “王……”

      高长恭疲惫地闭上眼,“去准备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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