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人间》竹园第一卦

27、然诺重，君须记1

　　监眀王子这一病，一直病到了春节。
　　此时的历法与后世的农历差不多，也有每年大年初一过春节的道理，辞旧迎新饱含了人们对新生活的期待。
　　前世的时候，每每临近春节，久病缠身的母亲都会亲自腌出咸肉咸鱼，还会熏出好多风味独特的卤味，而父亲总是不停的念叨，埋怨说她不爱惜自己身体。母亲就笑话他真的成了一个啰嗦的糟老头。不过韶华总能从中吃出满满的爱意。想起前世最后的那几幕，好一阵酸楚，父亲真的背叛了母亲么……
　　韶华学着斯佳丽站在台阶上，模仿她在绝望之余重新燃起希望的表情：“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除夕夜本应参加宴会，却因监眀的病得了尧帝的口谕多加休息，韶华本就在编排着借口，顿时松了口气。
　　周围的随侍早就按捺不住，个个神情焦躁，交头接耳，一脸向往，都是想去看看宴会节目的，韶华挥手打发他们都走，独留了自己和监眀。
　　韶华照着惯例坐在床边使劲那竹简上刻着的水车草图，完善一番后，决定先做个模型试试。
　　床上监眀读着书，神色间有大病初愈的倦容，时不时的看韶华两眼，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他已经醒了半月了，她却不愿与他说一句话，索性也不看书了，专注的盯着忙碌的拿着刀和木头不停折腾的小女孩。
　　韶华这厢感觉到他火辣辣的目光很是尴尬，监眀这人虽好，但是怎么会有恋幼癖这样的嗜好？真真受不了。只是为了朋友，她尚且能多付出些，假如逾越，她实在达不到那高度。韶华咬咬唇无视他，一边恶狠狠的削着木头，一边心中想念着火儿姣好的容颜：火儿，我想你，你在哪儿？
　　到这个后世，不知是离了父母的照料还是怎的，遇到的人事总是不能令人感觉美好，除了火儿，大都心怀叵测，难以预料。
　　前几日，娥皇女英两姐妹难得找她聊天，总是扯到时事上，说雪灾路滑，何止伤着韶华和监眀王子，更让天下百姓死伤无数。
　　这天灾数千年后都不得要法，何况这落后时代。
　　韶华以前也纳闷，那么多帝王后来升了仙，难道就忍心看着人间生灵涂炭？后来才明白仙界与人界还是有界限的，越界要受罚，是以无能为力。
　　每每思及此，都无限感慨神仙们的无私也是建立在自我基础上的……
　　韶华那天随口道：“洒些粗盐在冰面上，就不易那么滑倒了。”
　　不想几日后，宫中处处传言娥皇女英二公主才思敏锐、出奇制胜，救民于灾难之中，称得上是真正的公主，。
　　赞美洋溢之词，奠定了千古以后拍马屁精髓的基础。
　　韶华听的言下讽刺之意，一笑而过。
　　倒是监眀忐忑：“别在意，妹妹她们此次的确立了大功，而且你如今也是真正的公主……”
　　监眀到底是不懂她的。
　　过完了年，监眀能下床继续为尧帝分忧了，韶华偶尔也愿意同他讲上两句，众人皆以为韶华是由于遇难而吓得不愿说话，监眀心里清楚，那是回避他。
　　两个人再没有刚认识那会的轻松了，大段的沉默像是在考验谁的耐力。

　　只是年后等着过元宵灯节，朱丹在宫中的次数多了起来，二人总能遇见，关系亲密了许多——在韶华自己看来。
　　朱丹不问世事，一心只求学问，性格纯粹而内敛，在身体上把她当五岁孩童，却在学术上尊尊有礼，从来都不耻下问，别人只道他不懂人情，放任恶人，眼光狭隘，兴趣奇特，可所有的好与不好，在韶华眼里都是最好。
　　二人一个是智力超群，一个在后世学业有成，探讨问题总是颇有深度，虽无刀光剑影，但你来我往，气氛也是剑拔弩张，偶尔韶华落得下风，朱丹总是得意而笑，只有此时，他那深潭眼眸才清澈见底，不再掩闪烁星光。
　　韶华两世为人对薛理的罪恶感因此消散了那么些。
　　在世人看来，两人一不愿修仙，二不忧国忧民，都落得不求上进，甘心落后的名声，朱丹从不提及，韶华从不在意。
　　有好事者在他俩又凑一起研究时，唤来了尧帝陛下。
　　那天雪后初融，分外寒冷，韶华正哆嗦着手趴在石桌上拿尺子比划，朱丹则是万年不变的冷面，时不时打断她，执她冰凉的小手呵气，试图温暖她。
　　韶华感动不已，朱丹此举其实并无暧昧和感情色彩，可是她的心仍然怦怦直跳。
　　尧帝正好瞧见这幕，顿时怒意横生：“不肖小儿！宜国公主以后是你王嫂，岂容你如此非礼！”
　　朱丹不明就里，韶华听懂了，粉红的小脸气的煞白：这就是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老娘都没提帝挚那事呢！
　　朱丹唤了一声：“父王，怎的？”
　　尧帝怒极反笑：“你自己说说，刚才做什么呢？”
　　朱丹迷茫：“公主作图，执子之手僵硬无法落子，儿臣试图暖一下罢了。”说完，还握起韶华的手让尧帝看手中的石子。
　　尧帝微愣，知晓其中必有误会，不谈自己儿子不谙情爱，就算明白，一个六岁幼女能怎般？怕是有心人传些流言蜚语中伤罢了，思虑至此，稍有懊恼。
　　他本不会如此冲动，前几日刚从庆都山回平阳，见帝挚越发的显老了，心中五味俱存，自从帝挚放弃修仙之后，他也弃了修炼之道。
　　他以为帝挚不愿睁眼看他，便也瞧不见他同他一样鬓白的发。
　　可那一天，他竟然开口了，时隔几十年，他终于开口了：“放勋，我老了，近日总感疲惫，怕是时日不多。我总是不放心你，听着你越来越苍老的声音，感觉着你越来越沉重的步伐，觉着你的确长大了，可在我心中，你一直是那个爱在我怀里撒娇的小男孩。”
　　“这么多年，你一直做的很好，其实最不好的那个人，是哥哥。”
　　离开庆都山的时候，他从未有过的数次回头望去，庆都山总是郁郁苍苍，千年如一日，那山顶似乎有一宽袍白发之影随风飘飘，以前总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去了，这次却是真的丢失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到平阳，便遇上朱丹韶华之事，心不在焉，也是冲动。
　　尧帝摇头一叹：“给我也瞧瞧，你们做的什么学问。”
　　朱丹轻道：“这还是公主想出来的，这石桌上画有一盘，盘面有纵横各十九条等距离、垂直交叉的平行线，共计361个交叉点。”
　　尧帝凝神细看，果真是这样，点头：“不想这小小一图，竟能有如此多点。”
　　韶华心中嗤笑，这才几个点？有个词汇还叫像素……
　　朱丹敬佩的望了一眼韶华：“下面让公主讲解，儿臣只是粗略听过，还不知详情。”
　　韶华抿了抿唇，想到还不宜得罪尧帝，便点了头乖巧的应了：“在盘面上标有几个小圆点。称为星位，共九个星位，中央的星位又称天元。下棋时一方执黑棋，一方执白棋，对局时黑棋先落子，然后白棋再下，依次下下去。即谁围的交叉点多，谁就获胜。如黑棋185子以上，黑棋就获胜了。”韶华边说边用手指在棋盘上不停走走画画，指出多种衍生可能。
　　尧帝眼神一紧，兴致盎然，连连叹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朱丹面色不变，眼神中透露出蠢蠢欲试，拿出前几日派人打磨的二色石子，递给尧帝，父子二话不说，竟然对弈起来。
　　韶华在一旁是目瞪口呆，想到这围棋魅力无穷，也淡淡一笑，认真看了起来。
　　二人皆是人中龙凤，前两局略有生涩，朱丹让了位，韶华顶上，仗着后世学来的棋法，韶华竟也赢了好几局，尧帝也不恼，接连赞叹，渐渐的韶华顶不住了帝王的聪颖，朱丹迫不及待的接了上，这样一来，思路拓宽了不少，二人一局下了整整一个时辰还未完。
　　韶华没耐心看下去，自由散漫惯了，告了退，也不等尧帝回应，便走了。

　　后来接连好几日没看见朱丹，韶华见开了春，四下都在融雪，心中颇有点担忧下游会不会发生洪水，自监眀受伤后第一次主动找上监眀，提了此事。
　　监眀微笑的点头答应，话锋一转：“近日朝上民间皆流行围棋这一游戏，其变幻莫测、错综复杂一言难尽。因是父王教授朝臣们学习的，皆言父王发明。但父王私下总与我们坦言是你的功劳。”
　　韶华倒是没想到尧帝是个如此认真的人，也坦诚道：“韶华惶恐，只是道出想法，真正让围棋这死物变奇妙的还是尧帝陛下。”
　　监眀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