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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铁轨下的玻璃球
      马进良第一次见到雨化田,是在福州的闽清县火车站。
      福州这个地方他并不熟悉,阿爹告诉他说这个地方又有个名字叫左海,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马进良想,大概是因为在大海的左边吧。这里和他们一家逃难来的地方很不一样,土是松松软软的,空气是咸咸湿湿的,马进良在火车站糟乱不堪的候车室里看见了墙上一幅剥落得厉害的中国地图,发现原来左海真的是大海左边的一个地方,隔着不到一截手指宽的右面,是个叫台湾的岛,阿爹说过现在的兵都在往码头跑,想坐船到那个地方去,他们也要跟着跑。马进良就问我们家又不是当兵的,再说了,这个叫台湾的地方,地图上这么小,能装下这么多的人吗?
      彼时,已经是个兵荒马乱的时节,至于为什么这样乱,为什么到处都能见到拉着板车拖着饭锅棉被和妻女的人在一条大路上排成序列地朝前行走?他的爹爹只答了一句话,
      “不跑?不跑就要被别的兵抓去杀头了。”
      马进良当下心里其实挺不相信,地图上的那个小岛那样小那样近,抓人的兵万一要是来了你就扛着阿妈我扛着行李咱们全家游过海去。但是阿爹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给他塞过去一块糖自己又走去车站排队去了。
      马进良知道,火车站的队,是天天有人在排的,通宵达旦,不吃不喝,有的地方,全家人轮流上阵的守在那里,然而来往的火车那么多,昨天见过的人家今天一看,怎么还是守在队伍里,一问才知道原是票太稀罕,今天又没有买到。时间一长,几家逃难的小孩都成了玩伴,每天在铁路线的候车室里上蹿下跳,等着守队的父母来喊吃饭。
      马进良就是在这样的时日里,遇到的雨化田。

      那一天,事情与往常有些不一样,阿爹阿妈一大早就去了售票处,马进良起来后又照例和车站认识的一群男孩子在月台上面打弹珠玩,发现今天的车站又多出了个不认识的少年。他背靠着棚子顶的柱子,抱着手臂看着他们。马进良两次故意把几颗玻璃珠弹到他的脚边再凑过去捡回来,才发现原来他是真的对他们不感兴趣,只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些五颜六色声音清脆的撞珠他连看都没多看过一眼。
      “你家爹妈呢?他们也去买票了吗?”
      “你家是从哪里逃来的?也要去台湾吗?”
      “你叫什么名字?”
      马进良一连问了他五个问题,每问一个都能把对手的一个玻璃珠拱出画好的范围把它变成自己的战利品,站着的少年一直没有答话,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场上已经只剩了寥寥几个难打的小球,他才缓缓开口说,
      “你呢?你怎么不先介绍自己?”
      马进良将赢来的弹珠都滑进衣摆凑成一捧,在手里滚来滚去,耀武扬威似的抬头看着他,身边的瘦小个子叫了一声就站起来朝月台外跑,原来是他刚才被马进良赢了好些玻璃珠,心疼不过,刚想趁马进良与那男孩说话发动奇袭一举扳平局势,却手抖打了个坏球,自己那颗黑溜溜的珠子打了个拐从那少年的脚边滚过直接滚下了台阶,他“呀”了一声想去追,被那少年扯住了胳膊,少年穿着一身粗布做的衣服,扣子扣得整整齐齐,把他抓回身边挺简单地说了几个字,
      “下面是铁轨,危险”
      瘦小个子还想去把弹珠捡回来却被马进良扳住双手连他整个人带那粗布衣服的少年都拉了回来,几步台阶外,刚进站的火车呼啸而过,轰鸣里,携眷而过的风扬起他们三个人的发丝,那男孩的几缕发搭在鼻梁上,露出挺好看的眼睛。
      “你们两个都离那远点,我爹说刚进站的车有风,容易把人都卷进去。”
      说罢在兜里抓了几个珠子塞进瘦小个的手,说,“丢了就丢了,我的这几个你拿去”
      眼睛很好看的男孩这才松开他的手,对马进良淡淡说了句“谢谢”
      “我叫马进良,跑马的马,前进的进,良心的良。你呢?”
      少年的嘴唇嗫喏了两下,还是记住了家长的吩咐,拿起马进良的一只手,在他黑乎乎的掌心上写了几个字。
      雨化田。
      马进良一笑,
      “想考我?我爹教过我认字!”
      说罢,也顺手攥住了雨化田写字的手指,
      “一起过来玩?”

      他听见了人群外面阿妈喊他的声音,
      “阿良!过来吃饭~”
      回头去问雨化田,你爹妈还没来叫你呐,有啥想吃的没?我让我阿妈也给你拿一份?
      雨化田当真眨眨眼,很认真的看了他一会,说,
      “汤大玉,虾仁要小一点的。”
      马进良就这样,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冬天认识了眼前这个说话总是有点怪的少年,那一年,马进良和雨化田都是十六岁,按月份算的话,马进良还比他大一点。
      那一年,无数列车进出和经过这小小的闽清,从左海这个地方开出,奔往南方。马进良不知道,这些列车的沿途又会遭遇多少慌忙的人群和无言的祈盼,马进良也不知道若是当真就这样跟随人群挤上它们其中的任何一列,自己的命运又将飘摇向哪一个方向。他不会知道,是因为他们,还有这许多在车站搭台做饭搭床睡觉的人们,始终没有等到他们那张望眼欲穿的车票。
      那是一九四九年开年的一个冬天,故事,才刚刚开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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