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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节 ...

  •   敖凯疑惑地看着自己四处看的师兄。
      常云却不说什么,直道:“带我去看尸架。”
      敖凯见他一脸严肃,就立马遵命。
      来到祭台前,之前灭的篝火还静静飘着烟。
      “就是那个。”敖凯想上前一步,却被常云按住。
      “别靠太拢。”
      接着常云远远观察起尸架来。
      良久,没有说话。
      敖凯不好打扰他,也自己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忽然流气汗来:“师兄……这个,好像有点不对劲。”
      “嗯?”
      “我记得我之前看到的时候,右边的尸体的手是向上的……”敖凯目不转睛地看着尸架。
      常云也眯起了眼睛,却没有更多震惊的表情:“你……确定?”
      敖凯僵硬地点点头。
      良久,敖凯问:“师兄,到底是谁……把这个东西放在这里的?”
      常云想了想,道:“也许……是魔教。”
      “魔教?不是很久以前就销声匿迹了吗?”敖凯大惊。
      “我也没法肯定。但是之前见到的妖怪实在让人……”常云依旧镇定,“这林子里面出了小鬼之外,还有一股势力是肯定的。”
      “要不要联络师父他们?”
      常云摇摇头,“不用。目的已经达到了。易昶门那两小子恐怕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也许那个黑衣服的知道一些。但肯定没我们多,不用在意。”
      “那现在……?”敖凯看看周围幽寂的荆棘林。
      “我们先侦察下这林子里的妖怪。”常云道,又看看祭台上,“至于这个东西……”他望着尸架,就像望着什么活物一样,“还得再观察观察……”

      村里那边燃起了烟。
      “失火了。”钟弈俊道。
      “是啊。”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小蒙啊?”
      “可能……等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的时候…”
      钟弈俊冲着村子的方向走了两步,悲痛道:“小蒙只是个孩子,却杀了这么多人;那些人还都是朝夕相处的邻里人,有的也只是小孩儿,和他一样,他怎么下得了手。”
      “是啊。”
      “非要杀了他们,才能化解仇恨吗?”钟弈俊一脸悲伤。
      “有的时候,确实是这样。”北宫凭淡淡道。
      “无论杀了谁,死去的人还是死去了,真的有人能从杀戮中得到拯救吗?”钟弈俊皱眉哽咽道。
      北宫凭望着他,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上来。
      这几日,有多少人,在这条通向生的唯一的道路上,被小蒙杀死了呢?北宫凭也数不清了。
      就在这里,就在自己的眼前,小蒙的恶灵,把一个个看不见他的村民,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杀死。
      而无法接入的钟北二人,只是看在眼里也觉得残忍无比。
      “小蒙!”钟弈俊突然大吼一声。
      北宫凭抬头一看:路的那边,有一个年轻妇女正跌倒在地,她的手被一个可怕的青紫色恶鬼疯狂地扭曲着,关节的皮肉渗出血来。
      “小蒙!”知道无济于事的钟弈俊还是冲了过去。
      而北宫凭,并没有阻拦他。
      “小蒙!快停下!醒醒!”
      小蒙却不看钟弈俊一眼。
      年轻妇女怀里有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正大哭着。
      母亲痛苦的哭喊声却将孩子的声音掩盖了过去。
      “不要……不要……”母亲的嘴角流下血痕。
      而小蒙,那个脖子上套着麻绳的恶鬼,正面无表情地瞪着双眼,似乎女子的痛苦与他无关。
      “啊!”一声惨叫之后,女子的右臂已经完全与□□脱开来,血肉筋骨的腥香刺激着小蒙的神经。
      “小蒙……小蒙……”无能为力的钟弈俊嗓子也沙哑了。
      北宫凭不忍再看。
      学武数十载,不求功与禄,不就是为了在他人为难之时能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伸张自己笃信的正义吗?
      记得,易昶门正殿进去的那块“惩恶扬善”的牌匾吗?虽是朴实无华的话语,却是像自己和钟弈俊这样在武门中潜心学武的普通男儿愿用日日苦练去换得的东西。
      而今,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小蒙……”钟弈俊的声音断断续续起来。
      当然,小蒙不可能听得到他的呼唤。
      “钟弈俊……”终于,北宫凭忍不住想去劝回自己的师兄。
      静了,周围一切都静下来。
      没有了孩子的啼哭,没有了妇人的惨叫。
      只有鲜血滴答滴答,温热粘稠流淌的声响。
      钟弈俊跪在那扭曲的尸体前,看着婴儿凄惨的死相,不做声。
      这可怕的寂静,让北宫凭不敢去叫他。
      这可怕的黄昏,夕阳被黑烟笼罩了光明。
      杀戮能够换来救赎吗?北宫凭再次咀嚼起这个问题。
      关键是,如果不能,为何心中仇恨的怒火无法消除呢?
      而消除了仇恨的怒火之后,为何人的心中……如此悲伤……

      “北宫凭,对不起。”
      夜深,林中一片寂静。
      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只有凄冷的月光唱着哀伤的歌谣。
      钟北二人靠在大石头后面。
      “什么?”北宫凭转过头。
      “都是我不好。不该接下这个送信的活。”钟弈俊盯着林中。
      “没关系。都说了没关系了。”北宫凭笑笑,没挪身。
      “我真的很没用。一件事情都办不好。”钟弈俊的声音寂寂的,北宫凭从没听过他这般语气。
      他像是在哭,又像比哭更痛苦。
      那种感觉,北宫凭说不上来,只觉得心口堵。
      他静静看着钟弈俊的侧脸,那平时老不正经,总是神采奕奕自信满满的阳光帅气的钟弈俊……
      “你说过啊,说你要救小蒙。”
      “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谁都救不了他…他根本不会听我说…”钟弈俊哽咽道。
      “不会的,一定可以传达给他的……”北宫凭见钟弈俊还是不相信的样子,轻轻握起他的手。
      钟弈俊倒是为他这般举动愣住了。
      “要去相信,不要去怀疑……怀疑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你痛苦的时候,就去相信吧。”北宫凭轻轻一笑,钟弈俊只觉得,他的笑容比月光还要清澈。
      他平时冰凉的手,此刻显得异常温暖。
      为什么自己觉得这么舒服呢……
      说不定自己喜欢上北宫凭了……钟弈俊头脑混乱地想。
      “嗯,我相信。我相信小蒙不是天生的魔鬼……”钟弈俊道。
      北宫凭淡笑,轻道:“是啊。人类这种生物,最可悲的就是互相残杀……”
      杀了那么多人,小蒙开心吗?
      这是他想要得到的结果吗?
      没有人天生就想要杀戮与破坏。
      人人生在这世上,都是为了追求幸福的。
      然而,幸福又是什么?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得到幸福呢?那看似简单的幸福……
      钟弈俊静静听着,径自把头靠到北宫凭肩上:“北宫凭,我好难受。你安慰一下我吧。”
      北宫凭原想一躲,见他已经倚上来,还一副脆弱的样子,心想:行吧,这时候就依了他。
      “怎么安慰啊?”北宫凭问道。
      “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
      “对啊。我小的时候就是在门里度过的。但是你是六七岁的时候才入门的吧?给我讲讲你入门之前的事情嘛。”
      北宫凭没说话,月华似流水般,静静洒在两个人身上。那么圣洁高贵,之前血腥的事情似乎并不存在于这世界一般。
      “小时候啊……”北宫凭望着一轮皓月,淡淡道,“不告诉你。”
      “什么!你明明都一副追忆的表情了!”钟弈俊炸开来。
      北宫凭冷睨他一眼,双唇紧闭。
      钟弈俊见撒娇无望,就用起苦肉计来。
      北宫凭只好道:“好好好。我小时候的事情就免了,不过,我可以给你讲另外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一个小男孩儿的故事。”
      “行行行,小男儿就小男孩儿,你讲吧。”钟弈俊妥协道,接着靠在师弟肩上享受起来。
      “小男孩儿的父母,从他记事起,就不在了。他是和哥哥相依为命的……”北宫凭望着幽深的林子,慢慢讲开来,“哥哥总是牵着他的手说:‘不要担心,有我吃的,就会有你吃的。’那时候他们很穷,在村子里吃别人家剩下的饭,有时候也去偷点富人家的东西。但是在此之前的生活,小男孩儿没有多少记忆,他只恍惚知道,之前的生活比现在还要痛苦百万分。能和哥哥在一起,躲在后山上,吃别人家剩下的脏馒头,是他最幸福的时刻……”北宫凭说道这里,顿了顿,“有次,他们偷富人家的东西,被发现了,富人没有饶恕他们,用鞭子抽打他们又瘦又小的身子,还把他们送到了官府。他们被关在一个又冷又黑的地方,一切都糟透了。但是好在,哥哥还在身边。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个慈祥的老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为他们保释,自称是他们的奶奶。”北宫凭轻轻笑了笑,接着道,“两个小男儿相信了她,和她一起回了‘家’:一个下雨漏湿,四面徒壁的茅草屋。即便如此,对小男孩儿来说,那是他住过的最好的地方了。接下来的日子幸福得像梦一样。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是他们总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那些干苦的萝卜酸菜。奶奶替别人逢衣服鞋垫挣钱,借来薄薄的书让小男儿和他哥哥识字,不让他们干家务。每天到了深夜,奶奶还坐在灯下皱着眉头穿线。有一天,哥哥不见了,直到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衣衫特别凌乱,身上也像被打过一样,他不让弟弟给奶奶说。只塞给弟弟一把钱,让小男孩儿偷偷放到奶奶搁钱的枕头下。就这样,每天每天,哥哥都带钱回来。终于有一天,奶奶发现了,打了哥哥一顿,以为哥哥是偷来的。让哥哥好好读书。于是日子消停了一阵。后来从有天起,奶奶不再吃饭了,兄弟两问她,她也只说吃过。但是哥哥发现,奶奶每晚缝衣的时间变得更长了;她的皱纹更深、头发更白了。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一天,哥哥穿着华丽的衣服被一个富人牵着,说他再也不想呆在这个穷酸的地方了,要去跟别人过好日子。哥哥被富人牵着走,奶奶佝偻着背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着哥哥的名字;追啊追,她苍老的声音渐渐哑了,绊倒在地,哥哥还是没有回头。小男孩儿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站着,手足无措。他只记得那天的天特别阴,哥哥转身的笑,特别决绝,奶奶的哭泣,像冰一样压在他心头。就这样,哥哥再也没有回来过。奶奶也渐渐一病不起。小男孩儿帮奶奶缝鞋垫,洗衣服,刷碗筷,但是奶奶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终于,一天早上,奶奶再也没有下了那张又短又窄的老木床。小男孩儿不知道奶奶死了,他还不知道什么叫死,他以为奶奶睡着了。他叫啊叫,叫到没力气,奶奶还是不再用慈祥的声音回应他了。他吓蒙了,躲在屋子的角落,一躲就是几天。奶奶的身体渐渐变黑,变硬,终于也臭起来。这才引来了邻人。他们告诉小男孩儿:奶奶死了。没钱安葬奶奶的小男孩儿只能呆呆在角落里盯着奶奶逐渐腐烂的尸体。直到那尸体生蛆的时候,来了一批人,他们每个人都好生威武,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小男孩儿看呆了。但是更让他惊呆的是:奶奶竟然是那帮人派来监视自己和哥哥的!他们安葬了奶奶,把小男孩儿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小男孩儿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以为爱他的奶奶,竟然是别人派来的人。从此,他变得再不相信任何人。”
      这时,钟弈俊的哭声打断了北宫凭。
      他垂下的泪已经把两袖都沾湿了。
      北宫凭苦笑道:“傻子,干嘛为别人的事情哭成这样。”
      钟弈俊擦擦泪,沙哑道:“那个小男孩儿就是你吧,北宫凭……”
      北宫凭既没有否定也没肯定。
      “那最后的结局呢?是秦师兄拯救了你吗?”钟弈俊一时停不下哭泣。
      北宫凭淡淡一笑,笑得那般释然,像春日的寒樱:“是啊……是他拯救了我。”他轻笑着,从袖兜里拿出两块玉佩:就是之前钟弈俊在嵘岈关下见过的。“是他救了无药可救的我。……我永远无法变成如他那般温柔而坚强的人。但是我还是想要,变得更强,哪怕一点点也好……向他靠拢……”
      北宫凭望着玉佩时幸福坦然的表情,让钟弈俊看迷了。
      月亮还是静静照射着大地,只是悄悄西斜了。
      它躲在树梢头,注视着大地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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