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青灯》aihaosama

21、第十一节

　　天微微亮的时候，一滴清露打在北宫凭的脸上，他醒了过来。
　　林子还有些昏暗，看不清。
　　挪挪身子，身边的钟弈俊还静静地睡着，一脸安心。
　　看来还是从昨晚的悲伤中恢复了不少。
　　北宫凭站起身，动动身子，望起村子来。
　　昨天村子的火已灭，村子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人已经死光了。今天，就是今天。
　　如果，今天还不能成功把信交给小蒙……
　　北宫凭有些担心起来。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秦师兄他们怎么样了？
　　想到此处，他叹了口气。
　　坐在石头上，心情随着林中飘来的寒气平静下来。
　　北宫凭往林中一瞥，突然似乎看到一个人影？
　　“咦？”他疑惑不已，站起来靠近去。
　　果然，林子里面有个人，穿着深紫色的衣服，头上戴着垂纱的斗笠。
　　那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面对这北宫凭。
　　是人？是鬼？还是妖？
　　北宫凭心下一惊，却也不那么害怕，毕竟，这几天遇到的事情，多少让他有些麻木了。
　　他就和人影这样对峙着，很久，他见那垂纱之后的脸似乎朝他笑了笑，阴森森的。
　　是自己眼花了？北宫凭眯起眼睛，想再仔细看看的时候，突然，朝阳从东边的山坡喷薄而出，大地的黑暗顿时化开，光芒如此耀眼。
　　就在北宫凭一闭眼的功夫里，那个紫衣人不见了。
　　北宫凭心里打起了鼓，只觉得那个人非常不祥。只是有这种感觉，没根据的。
　　“北宫凭……”石后的钟弈俊嘟哝了一声。
　　北宫凭侧身去看，他却还睡得正酣。
　　北宫凭看着那金色的朝阳，心中安定了不少。
　　阳光……好温暖……
　　原本打算放开一切好好享受一下这美好的朝阳，自己身后的路上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小小的，像是脚步声。
　　北宫凭回头一看，竟是小蒙。
　　脖子上拴着绳子的小蒙，怔怔地沿着小路，朝村外走去。
　　他身后，是空无一人的，曾经的村落。
　　他没有看北宫凭，径直朝前走去。
　　他慢慢地走着，走着，走到路中间，就停了下来。
　　就在北宫凭的面前，静静地站着。
　　阳光轻轻洒在他身上，像给他披上了一层薄纱。
　　他凌乱的头发看上去软软的，只是被血凝固了。
　　然后，他慢慢跪到地上，小声抽泣起来。
　　他哭得嘤嘤切切，泪从他青紫色的脸颊上留下来，打到身上、泥土上，一滴一滴。
　　“呜呜呜呜呜……”
　　晨光将他的泪水照得闪闪发光。
　　他就这样哭着，哭着，不停用破烂的衣袖去拭擦小小的脏兮兮的脸颊。
　　血和泪糊得一脸都是。
　　北宫凭怔了一下，静静地站在那儿，就那样看着他。
　　“怎、怎么了……？”这时，北宫凭背后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
　　北宫凭回头，钟弈俊看看他，又看看小蒙，懵了。
　　北宫凭没有说话，只做了个让他也别说话的手势。
　　钟弈俊便乖乖噤口了。
　　小蒙还是在哭，越哭越大声。那让人痛心的稚嫩的哭声。
　　朝阳已经升起，光越发明亮起来。
　　小蒙的全身，在这晨光中，像是在发光。
　　他就这样，一直哭，一直哭。
　　面对着
　　这无私照耀万物的阳光
　　无法停止伤痛。

　　哭了不知道多久，钟弈俊悄悄瞄了北宫凭一眼，道：“北宫凭，信……”
　　他看到北宫凭的眼睛里竟有点模糊。
　　他哭了？……钟弈俊愣了一下。
　　“嗯，什么？”北宫凭这才回过神来，慌乱地整理了一下神色。
　　“信……”钟弈俊拿出来。
　　“哦，对。嗯。”
　　得到了北宫凭的同意，钟弈俊便走上前去，轻唤道：“小蒙？”
　　起先，小蒙并没有做出反应，只是哭泣停止了一瞬。
　　隔了会儿，钟弈俊又唤道：“小蒙。”
　　小蒙跪着转过来，花着脸。
　　他一脸冷淡、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人。
　　他看得到我们了诶。钟弈俊转头用眼神给北宫凭说道。
　　北宫凭点点头。
　　“小蒙，有封信要给你。”钟弈俊拿出那个折成结的信，“是嵘岈关下的……你的朋友给你的。”
　　小蒙愣了一下，然后盯着钟弈俊。
　　“他很担心你。”钟弈俊直直看着他，真诚道。
　　接着，小蒙转而看向那信。
　　那古旧的纸张，精心地折叠。
　　“打开吧。”钟弈俊轻笑着递给他。
　　小蒙迟迟地接过信，打开了这迟到百年的牵挂……
　　清新的夏风的气息，唱起缓慢悠长的歌，世界变得朦胧起来……——

　　……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正下着一场好大的雨。
　　你躲到关下的洞里。
　　举着一片莲叶作伞，夏天的雨滴答地落在绿色的叶片上，滚落的水滴像珍珠一样。
　　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瘦小的人，真的好惊讶。
　　下雨的天里没有太阳，是乘凉的好天气。
　　你却瑟瑟发抖。
　　单薄的衣衫下有好些伤口。
　　……呐，你还记得那个雨天吗？
　　你说你不想回家，想一个人呆着。
　　好奇怪……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类。
　　我以为，人都是喜欢大家一群的。
　　而一个人，就像掉队的孤鸿，孤零零的。
　　会很寂寞。
　　有家的你，却为什么不回去呢？
　　为什么……不去牵着妈妈的手？
　　在我看到的小孩子中，他们都是依恋母亲的。
　　因为，只要牵着那双手……便可以哭，可以笑，可以撒娇。
　　而你，为什么想要一个人呢？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很害怕的。
　　不然……让我陪在你身边吧！
　　既然你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光更快乐的话。
　　你摘来了太阳花，因为我没有见过太阳的样子。
　　太阳的样子原来是这样！
　　小小的，金色的，很暖和。
　　把它们种在了关下吧！你说。
　　那个时候你脸上有一瞬我从没见过的幸福笑容。
　　呐，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呢？
　　你总是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
　　不如……去交朋友吧！好多好多的朋友。
　　大家一起玩耍打闹，彼此互不猜忌。
　　可以真心地为对方着想。
　　因为……人类的时间总是好短暂……
　　好多从嵘岈关过的人，我再没有见过他们。
　　……对不起，那天我告诉了你，我不是人类。
　　你说你希望一个人，我还以为，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同类。
　　你跑出去，便再没有回来。
　　你回家了吗？
　　还是……去了更远的地方流浪……
　　我天天坐在关下的洞边上看。
　　春天的时候路边的小花小心翼翼地开放；夏天的时候树木沐浴着大雨而立；秋天的时候人们的脸上都似洋溢着喜悦；冬天的时候雪花像精灵一样漫天飞舞。
　　呐，你去哪里了呢？
　　你知道吗？
　　我们一起种下的太阳花，有一天，它们再没有开了。
　　那虽然很小，却明明一直努力绽放的太阳花。
　　我觉得好奇怪，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它们就是不开了。
　　太阳花什么时候才会再开呢？
　　我每天都去看它们，照顾它们。
　　我每天都去研究路边的小花为什么可以再开……
　　现在我才知道……
　　原来，花是要有太阳才能开的。
　　原来是这样。
　　只有你在的时候才开的太阳花……
　　那么，你是我的太阳吗？
　　笑容能够融化积雪的你，为我照亮了这阴暗的地底。
　　不要再一个人，不要再流浪。
　　我最怕看到你……孤独的样子。
　　你看，黑暗的嵘岈关下，也能升起太阳呢！
　　……没有不会迎来黎明的黑夜。
　　总有一天……你的太阳，也一定能升起。
　　小蒙，你看！
　　你是我的太阳呢！

　　小蒙双手抓着干枯的太阳花，失声痛哭：“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太阳……我不配做你的太阳……我只、只是个魔鬼……你才是我的太阳……小奇…你才是我的太阳……”
　　他颤抖的身体，在夕阳下显得那么瘦小。
　　但是他的泪水闪闪发光，好像宝石一样。
　　钟弈俊和北宫凭静静看着他，觉得心头很堵，却又有些温暖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朝阳。
　　小蒙的哭，听上去是那么释然，虽然痛苦，却又幸福。
　　“北宫凭，”钟弈俊突然笑道，“真的…没有不会迎来黎明的黑夜呢！”
　　北宫凭淡道：“嗯。太阳总会升起的。”
　　两人就一直这样看着小蒙，听着他哭，一直到他的哭声减小。
　　然后，小蒙站了起来。
　　钟弈俊正想上去给他说些什么，突然发现，他的身影似乎在渐渐变得模糊。
　　“小蒙？”
　　他真的变模糊了！
　　小小的身影，似乎要与阳光融为一体。
　　钟弈俊惊诧地看看北宫凭，北宫凭似乎也被吓了一跳。
　　两人愣愣地看着渐渐消失的小蒙。
　　最后的一瞬间，小蒙转过身来，朝着两人微微一笑……
　　“他说了什么？”钟弈俊问。
　　北宫凭杵在那儿，还没有回神。
　　“好…好像是……谢谢？”良久，他才道。
　　钟弈俊愣了一下，然后拍了拍北宫凭的肩，大笑起来。
　　“干啥，又发神经了？”北宫凭也立马马起脸来。
　　“真开心呢！”钟弈俊正说着，周围的景色变化起来：
　　荆棘林渐渐枯萎了，小路变得杂草丛生；一轮夕阳挂在西山，几只乌鸦从远处飞过。
　　“啊！回来了！”钟弈俊喜道。
　　北宫凭没说话。
　　两人朝着夕阳的方向开始步行。
　　走到太阳就要落山的时候，他们碰见了正乱窜寻找他们的青龙派两人。
　　“真是太好了，可终于找到二位了！我还在想如果找不到二位的话怎么回去给濮阳掌门交代呢！”常云舒了口气。
　　几人都笑了。
　　钟弈俊也给他们说了说自己二人遇到的怪事，以及小蒙往生的事情。
　　“那可真是太好了。”常云笑道。
　　“我们去了多久？”北宫凭问。
　　“快一天了。”常云道。
　　钟北二人对视一眼，安下心来：好在没用掉多少时间。
　　“说起来，有件事情……”常云突然沉下声音。
　　“什么？”几人都收敛了笑容。
　　“两位跟我来一下。”常云说道，带着两人走向林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