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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世外桃花源(二) ...

  •   吱吱吱——清晨,鸟儿鸣叫着声声春日。沉霖微微睁开眼,春日明媚的晨光被树叶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两点光斑落于她脚边。

      她抬头看向林濂睿,他紧闭着双眼,紧得连眉头也拧成了峰峦,似两锋对峙,交缠相抵。几个月前的那个清晨,她也如现在这般看着他的脸。那时他们刚刚逃离追杀,如今想想,也不知隐村是否已化为灰烬,那样的烈焰之下,怕是不会有生还者了,除非……她的瞳孔倏地黯了。

      她不留神间,他的眉毛动了一下,继而眼睛缓缓睁开。她并未避开他初睁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他醒来。他缓缓坐了起来,对她微笑了一下,一如三月清晨洗练的阳光一般干净。她亦回以一笑。新的一日以微笑为始,仿佛一切皆沾染了喜悦。

      他活动活动手脚,问道:“是先填饱肚子呢,还是先去?”

      她想了想,说道:“不吃了,我想快些儿去到那。”

      他却不怀好意地笑了,似是蓦然想起什么一般,说道:“不好罢?怕是有什么东西会坏事……”他尚未说完,她便伸手要拍他,自然是听出他弦外之音。他顺势抓过她的手臂,更靠近她,抵着她的额头曼声道:“刚起床就这么大火气。”

      “你要是嫌弃,我还可以回去找别人。”她不怒反笑,学着他的音调徐徐道。

      “你敢?”他问道。

      “你敢我就敢。”她答道。

      他大笑,说道:“隐村已成灰烬,我还能回哪儿找?再说她逝世后,你是唯一能让我紧张的女人了。”看来他也知隐村那帮对他芳心暗许的少女,只是平日里不言说罢了。

      她猛然抬起头问他:“她是何人?”

      “我娘。”他笑得更是开心了。

      她才意识到自己被诓了,想来也是,他来隐村那年才多大?哪有什么别的女人。看他那一脸洋洋得意,她恨得牙痒痒的,偏有栽在他手里了,诚为无奈。

      他们嬉闹了一会儿,便又上路了。林中多树木,又无专门辟出的道路,故马速不快。林中多阴凉,春风咻咻自两靥过,她闭目呼吸,入鼻皆芬芳,世界仿佛也以同样的节奏呼吸着,万物和谐。

      有不知名的鸟儿回旋而歌,声声别样,此刻听来分外惬意,便似是孩童口中含糊不清的歌谣,不管唱什么,只要有那份童真便饶是动听了。

      走过一段树木茂密,视野逐渐开朗,连风也变得激狂。

      陌上蓬草绿如蓝,未名芬芳相间开,随风翻起滚滚柔浪。有些微小沙砾因风而起,混入草中,顿失了踪迹。

      花田开阔,远天更是开阔。天蓝似湛,几番春雨洗净,更若明鉴高悬。那一望无垠之湛,令她几欲伸手一掬,舀来满手冰凉。偶有闲云游来,更添一片细腻花白,净得不染一丝浊世浮垢。

      树林在南,而花田在北,东西两侧更有崇山峻岭,似守护神般耸立。春光遍洒之下,山峰并不显修峻。若说险峰若剑,那么眼前这些山便是道道流刃,线条曲如水,翻作灰茫细浪。

      此地田垄广阔,可作农耕之用。山峰高绝,北面又临澄海,只有一片树林作入口,鲜少人迹。然若能居其间,未尝不是一桩乐事。

      因着四方封闭,这片桃源便若婴儿般,于两旁峰峦的持护之下酣然而眠,不知世外年月,不问千秋过往。

      她一个深呼吸,便有芳香入口,空气澄净,寸寸生香。她欣喜若狂,疾步穿梭于花田之间。不知名的花儿轻拂过她的裙摆,几片蕊黄缀于她似雪白裙上,随着她漫步花田间。

      他立于花田边微笑着看她,衣衫和风飘飞。她既是对此地满意,那他也自然开怀。

      待到她走累之时,便索性席地而坐,以草为垫,大呼畅快。片片飞花于她头上起舞盘旋,茂盛的蓬草更是遮挡了她的身躯,大片大片的花草将她和他隔开了。她抬头往他所立的方向看去,看到他正向这畔走来,愈渐近了。有娇花自他衣边滑过,轻柔似水,更漾出一片温情。

      方他走到她面前时,他蹲下身来,笑着一推,她便仰躺着倒在草堆里了。她方要起身反推他,他却欺压上身,还恶意地在她耳边吹着气,以至于他说了几遍,她才听清他说了什么:“在想什么?”

      “反正不是想你。”她白了他一眼,才要推开他,却推不开。

      他又是一阵低笑,听得她心里发毛,结结巴巴道:“你不要以为这里没人就可以乱来啊,我也是有法子治你的。”才说完,她顿觉自己气势不足,反有些可怜兮兮的。

      他果不吃这一套,反问道:“你能奈何?”

      “小心我咬你……”她想起那日纠缠,凶巴巴地说道。

      他大笑一声,松开了她,说道:“你愿不愿意,眼睛里都写着呢,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才得自自由,立时扑上去要打他。哪知腿上一个血液循环不通,脚上一麻,她哀叫一声便倒在了他身上。风绵似雪,翻起了一阵花浪,两人皆淹没于花海之中。

      “才说你不愿呢,就投怀送抱了?”他笑着看她,任她倒在自己身上。

      她立时起身,也不管腿如何,摇摇晃晃着爬了起来,嘴里一阵嘟囔:“算便宜你了。”

      他也是起身,不再嬉闹,正色道:“这儿便是我爹与我娘初次见面的地方了。”他的目光幽幽延伸向她身后。她回过头去看,花田尽处横卧着一排若隐若现的房屋,而房前是一字排开的木棉树。说来也奇,这等大漠北地竟也能生木棉,算来真是天赐雨泽,令佳木逢生了。

      “那里便是我娘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了,他们一直不曾走出这里。直到有一天,我爹误入此地,遇见了我娘。他们相爱了,我娘便决定和爹回京城。因着我爹当时在京城势力极大,供部族几十户人吃饭不是问题,族人也想出山林了,便也随我爹回了京城。不过倘若是我,倒宁愿留在此地,也不愿意出去趟世间这淌浑水。”他望着房屋对她解释道。

      她一直以为他娘应是大家闺秀,却未想到竟出生于这等与世隔绝之地。倒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此地水草丰美,天湛地青,连风也极尽缠绵,想必他母亲也是温柔入骨,风华绝代之人,否则也不至于令他父亲一见倾心,不惜连她的族人也一同带回京城了。

      倏地,他牵起她的手,穿过花田,径直向房屋跑去。她才依稀看见房屋前有一条清溪,深处不没人头,浅处才及膝上。河中鱼皆若空游无所依,她前世住在内陆城市里,对鱼类多叫不上名字来。大大小小的鱼畅游溪中,因着溪水清浅,连鱼鳞纹路也看得透彻。溪流并不宽,才约一丈,却很长,左右望不见尽头,一直绵延至视线之外。

      他抱着她轻轻跳了过去,落于彼岸溪石上。偶有木棉花瓣落入水中,便染红了一捧清流,打了几个回旋后复漂向远方,消匿于视线之中。见着此情此景,世间诸般琐碎仿佛也随逝水而去了。

      他依样数着,摸了摸最后一间房子的门。其上灰尘厚重,诉说着十几年的荒寂。她想这便是他母亲从前所住过的房子罢。他推门而入,房中摆设皆齐全,还保持着十几年前的模样,只是已十分老旧了。

      屋中空气略略沉闷,她行至窗边,推开了窗。一些粉尘抖落于空气里,肆意散漫开来,她不由得低声咳嗽了两声,低头却见着一块手帕。上边镌着一朵鲜红的木棉花,凭着她那半吊子的女红水平判断,这绣工极佳,多一分则嫌大,少一份则又嫌小,和旁边的题诗相映衬。“春分时节凝露白,好风送雨润心苔。昨夜木棉绯妍开,今晨树下情郎来。”她喃喃地念起了手帕上的诗,也不知是何人所作。

      他听她念起了诗,便接过手帕端详起来,缓缓说道:“看这绣迹应是我娘所作,想必诗也是她题的了”边说着,边细细将手帕叠好,放入袖中。

      “你娘不是羌羯人吗?怎会作夏凉的诗?”她问道,这诗分明平仄对仗,她都作不来,他娘又怎会?

      “我奶奶似乎是中原人,许是跟她学的罢。”他含糊答道,旋即故作吃惊道:“这房里怎只有一张床?那可是难办……”

      他尚未说完,她便打断了:“若是当真只有一张床,那今夜也只好委屈你睡地板了。”随后她便哼着小曲,往里屋去,过见着一张床,便整理了一下床铺,又是抖落了一地灰尘。

      他见逗不成她,只好老实交代:“其实旁边那两间房间还有床。”

      她一听,便轻哼道:“果然不老实。”

      他四下里望了望,找来抹布沾湿了,便要擦桌子。她偷眼一瞥,但见他擦桌姿势奇怪,便好心提醒了一下:“你把灰尘都往自己这边擦了。”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前襟沾了些微灰尘,她一见,也是笑了起来。眼下他的模样没有半点潇洒,仿佛是客栈里新来的小二,尚不知规矩,笨手笨脚。

      却未想到他运息调气,一发力,襟上灰尘悉数弹开。那灰尘于空中盘旋了两下,复悠然落下,恰顿于她两颊上,她先前清爽“一抹而空”了。她大恼,才抹了一把灰尘,便见他大笑,分明有意为之。

      她将面上灰尘悉数抹在手心,照着他的脸便要袭去,他一身避开,她嘴中振振有词:“妖孽哪里逃?看本姑娘怎么收拾你!”

      两人一折腾,房中尘埃更是倒腾得到处都是。她一看,心知再闹下去免不了收拾,便恶狠狠地对他说道:“你再不过来,我就只能用绝招了。”

      “我更想看看你的绝招。”他笑眯眯道,与她隔桌而望。

      她深呼吸一口,大哭起来,说道:“你就是欺负我爹妈死了没人管,连这点小事也不让着我!”

      他被她哭得一惊,忙走过去要拂她泪,却先被她抹了一脸灰,只见她笑嘻嘻道:“这就是绝招。”莫说是泪了,她眼睛哪有半点红肿。知道自己是被诓,他哭笑不得道:“你倒是有本事,说哭就哭,比真的还真,却连半点泪花也无。”

      她拍拍手,将余下的那点灰尘也抹在他额头上,方罢手,满意道:“小时候对我爹没少用这招,敢轻敌?哼哼,也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我若不在乎,你能奈何。”他抹去面上灰,又洗了洗手,还是不甘地驳道。

      “谁在乎,谁就输了。”她也洗了洗手,漫不经心道。

      他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两人又边闹腾边收拾了半会儿,进进出出十余回,屋子方干净起来。停手一看,竟已是正午。她两手一摊,倒在椅子上,说道:“我饿了。”罢了又补充一句:“我不想吃馒头。”

      “口味还挺刁。”他低声抱怨了一句。

      “哎!想想在雪桦园……”她翘起腿来望天道。

      他不说话,只顺从地往外边去找吃的了。待他一走,她便立刻直起了身,手脚伶俐地往厨房里去了。

      待到他回来之时,手中多了两条鱼和一些青菜。他四顾无人,听闻厨房有动静,走近一看,只见她灰头炭脑,呛得老泪横流,一见他就抱怨道:“你家的火可是够难升的!”

      他嘴角略抽动两下,便放下手中物,蹲下来与她两目齐平。他眼绽精光,笑意潋滟,一刮她鼻上泥灰道:“未入我家门,便先升我家火了?”

      “你敢让我再升一次火,我就不入你家门了。”她气呼呼道,丢开了火筒,又去拨弄他捉来的那两条鱼。

      “成事不足,顽劣有余。”他微微笑道,才是手一挥,那火便升了起来。他又对她说道:“从前便知你下厨‘厉害’,怕损了食材,你从旁打打下手便好。”

      她暗地里嘟囔了一句:“纨绔子弟哪懂下什么厨,谁损食材还说不好呢。”话是如此,她还是乖乖打起了下手。

      屋中米油盐皆有剩,但放了许久,能用的也只有油盐糖了。她从旁看着,不是给他递碗碟油瓶,他倒也是一派潇洒,滴水不沾衣袖,切菜下手狠辣,刀工整齐。她心中暗慰,他也不过是武功好,这厨艺才略略超过她罢了。

      一阵摆弄罢了,两碟青菜恬淡,一碗红鱼飘香,未及齿颊先留香。他拂袖作请,说道:“趁热吃了,免得凉了又怨我做得不好。”

      她白了他一眼,略略一试,果然不负其表,再嚼两下,香甜更入口腔。她放下了筷子,一脸阴郁。他不禁拧了眉,问道:“怎么?不好吃吗?”

      “太欺负人了!”她咬着牙说道,未及他领悟,她又道:“甘兰是,渊是,眼下你也是!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明明同样是这些个食材,何独我……”话未了,竟是一声哽咽。

      他汗颜至极,看她往眼下掬了一把,似泪更似汗,又说道:“想当初,也曾妙手生花羡煞方圆十里,也曾技艺超凡名冠乡里乡外,哪曾想今日落魄平阳被犬欺。”她挑了挑那根青菜,又是拂袖掩面道:“竟连吃这些个东西也觉有滋有味。”

      他为她的动作言语所惹笑,说道:“你厨艺超凡?那是上辈子的事罢?”

      她吸了吸鼻子,说道:“确实是上辈子的事了……”她在现代时,确实厨艺不错,不曾诳语。

      他更是失笑,按了按她的头,说道:“老实吃你的饭罢!不是说饿了吗?还耍嘴皮子!”言罢,他也吃了起来。

      她便噤了声,默默而食,心中却是抑不住的喜悦。

      夜晚,两人果然分床而眠。常日里他还算老实,自然不会借机欺她。是夜繁星斑斑,似谜团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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