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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世外桃花源(一) ...

  •   “你们要走了?”甘大夫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俩,两人已住了一个冬季,忽然提出要走,也难怪甘大夫会惊讶。

      林濂睿上前一步,对甘大夫说道:“落魄之时承蒙您仁心为怀,不计资费以救,晚辈方有今日。更感激这些天来您衣食住宿悉心照料,慷慨相助。然晚辈伤势已愈,又是相扰多时,自是过意不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能与您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望您珍重,后会有期。”

      甘大夫嘴角翕动,却未闻见半点声音,他神色约略仓皇,似有留意,却不知如何挽留。

      此时,一个声音顺风而至,教人听得有些不真切:“既然林公子的伤好了,我们也不便强留人家住下。虽则两位之到来,令雪桦园蓬荜生辉,亦热闹了不少。然林公子所言极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各人皆有各归属,不必勉强。”他们回头一看,渊正缓步而来,两颊生笑,暖阳穿袖,似载万丈光芒而来。

      林濂睿也是顺水推舟道:“晚辈来时方冬日,转眼是春来。本是旅居他乡,承蒙您照顾,由是感激。然毕竟有志在他处,不能久与相处,还望您见谅。”言罢一揖,以示诚意。她正一旁看着,心中暗笑,他不知心中恨了雪桦园里这帮人千百轮了。如今作揖言谢,怕是牙关都咬破了罢?而他这一低头,可是意味着以后皆要忍让这些人了?

      甘大夫见他们执意要走,也不好挽留,只是嘱咐了几句,便道了别。渊在园子门口同沉霖嘘寒问暖了几句,直到林濂睿不耐烦了方挥手作别。恰巧甘兰买菜回来,听闻他们要走,又是拉着她的手惜别了一番。

      才出园子,她又是一步三回头,直看得他面色转沉,说道:“可是住久了,留恋此地了?”

      她方回头说道:“好酒好菜好住宿,还不要钱,怎不留恋?”言罢又盯着那匹几个月前用偷来的钱买的马,掂量掂量甘兰方才塞的一袋干粮,叹道:“日后多落魄了……”

      听她那一声半真半假叹,他拧起了眉头,似是自言自语道:“你若想要锦衣玉食,那还不简单?只怕是得一物,失一物,到那时你又多嫌怨了……”

      她似是未听见,只自顾自哀怨,掏出一个馒头,干巴巴地啃了起来。

      穿过了一段闹市后,是飔风城的东城门,他们来时走的是南城门。东城门处多居民区,白天几乎无人,男子或是做生意或是放牧农耕,女子也不闲坐家中,带着自己的一些手艺或是小吃沿街贩卖。大漠民族多逐水草而居,一旦定都,周围可供放牧之地自然逐年减少而又不能迁都,为生计所迫,羌羯女子抛头露面自然也多了。而夏凉国风开放,普通女子多无门禁,只有大户人家方有规矩约束。如她这般街头闲逛的,自不是唯一。

      及至东城门前,他却是蓦然顿住了,半是严肃半是嬉闹道:“你可是想好了?这一随我去,我可是不会再放你走了。你若想反悔,乘未出此门,早些说清。”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说道:“我若是现在说反悔了,你可肯放?”

      他却是不答,唇角渐展笑意,继而蓦然抱住她,飞身上马,旋即扬鞭策马。风哨才呼,他便于她耳边低语:“死也不放。”

      大漠风光素来为无数文人骚客所传诵,诚然,大漠壮景苍茫、伟丽,初见时总觉震撼。然久之双眼亦会疲倦,清一色黄沙漫天,浅草蔽地,到底太单调了。

      她索性闭上了眼,向后靠了些,依在他怀中闭目养神。大漠雄劲的野风自两颊擦过,一扫炎热。

      许是旅途多劳累,她竟在马上也进入了梦乡。梦中似有人拂过她耳畔碎发,又落吻于她颊上,更比清风婆娑。她最是禁不得半点动静,便微微睁开了眼,看到的仍是飞沙折白草。

      他低头问她:“怎么不睡了?可是饿了?”自从她肚子抗议过几次后,他便开始关注她的饮食了。

      她摇了摇头,对他说道:“我不饿,若是你累了便休息一下罢。”她犹有些混沌,未多想他话外之音。

      他也体贴她幼时骄纵惯了,禁不起长途奔波,有所收敛,未激她恼怒,只暗自加快了速度。春风猎猎,呼啸而过。她倏地心下一紧,总觉有甚不对劲。方回头张望,却又只见万里黄沙兼野草,连一只飞鸟也难觅,更漫谈人烟。只是总觉有一种熟悉感在逼近。她摇了摇头,似是否定了什么,旋即嘴角浮现一笑,又似是恍然。

      待到停下歇脚时,已近正午。飔风城之北有海曰澄,城后崇山峻岭紧贴,本是依山据险,作御敌之用,不想危峰阻隔,敌难入,水汽亦难入,方使飔风城炎炎乏水。眼下他们已略偏山岭蔽障,春来北风转东风,恰送得些爽意来。两人觅得一小片芳荫,便就地歇息了。

      他不知从何处倒腾一个小布来,散开来是一些薄荷叶。他将布平铺于地,以小石子将薄荷叶压于布的四角之上。说来也怪,分明只是看着这叶子,却有一种透心清凉,驱赶与大地相连的炽热触感。他方坐下,青中夹紫的衣衫便铺散开来,与眼底的精光相映衬着。他对她抬首一笑,示意她也坐下。

      她把玩着那薄荷叶,问道:“哪来的小玩意?”

      他笑对:“前夜去摘的,雪桦园冷,这些东西不易坏。”

      “摘的?怕是偷摘的罢?”她笑问。

      他不予置评,只将干粮取出递与她。她才咬两口,便有甜腻入喉,低头一看,是豆沙馅儿的,便喃喃道:“哪来的豆沙?我记得尽早甘兰买得匆忙,尽是些馒头啊。”

      他只看着她吃,并不作答。当她又咬了两口时,齿下突有坚硬之感,于柔软豆沙中分外清晰。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便觉这口中物多半是他放的。顿起顽劣之心,她假装未吃到,猛咬了一口包子,借机吐出那块硬物,纤指乍动,那物便转入掌心。事毕,她又偷眼瞧他,他似未察觉,她便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她以为他会耐不住性子,问她“包子好不好吃”之类的话,借以试探她是否吃到了那块东西。谁知他却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馒头,仿佛那块东西从来不存在似的。她倒也不意外,自己这点小动作怕是逃不出他火眼金睛的。小叹一下罢,她借如厕之机溜到了五十米开外,看看手中物块究竟几何。

      她张开手章,手心里那块东西还粘着棕红色的豆沙。她耐着性子剥掉豆沙,奈何豆沙黏腻,难以清除,只剥得个大概,看出了是一只银铃。她微一怔,自怀中掏出当日夜市里他赠的那一串,两相比较,眼下这只更大些。想想自己当日似乎说过了不在乎这些个小玩意,他怎地还买?或者说还偷?

      “看清楚了,是买的不是偷的。”他低而不沉的声音于身后悠然响起,她一回头,险些吓得摔着。

      他只笑扶了她一把,拿来清水递与她。她愣了愣,开口便要喝。他忙说道:“我是让你洗干净的。”她瞪了他一眼,说道:“人渴死了,这小玩意干净了有甚用?”语毕,头一仰,豪迈地喝了起来。

      清凉入喉,她才觉舒爽些,到了些在铃铛上,搓揉清洗起来,边说道:“你哪来的闲钱买这玩意?”

      “秘密。”他犹是笑着,将铃铛穿入了她原先那串。

      她瞪大了眼,好是不满道:“一大男人哪来这么多秘密,别是干了什么不干净的勾当。”

      “我们以后要干的,那才真是不干净的勾当。”他突然失了笑容。将银铃悬于她腰间,左右看罢,他方又起笑意,说道:“以后没我的准许,不许卸下。”

      她苦笑道:“你还惦记着旧仇啊?那串铜铃,你若不喜,早早卸下,何苦冤冤相报,弄了这么个玩意来坑我?”

      他起身拍拍她的脑袋,笑道:“我怎会不喜?喜欢得很呢。倘若有日你我走失了,你摇摇铃,我便知你在何处了。”

      她拍掉他的手,也是起身,不以为意道:“你当这是寺庙里的古钟啊?轻轻一撞,方圆十里可闻。”

      他不理会,只拉过她回原地,抱着她一个跃身上马,便有扬尘而去。好一阵飞沙扑面,直呛得她埋怨道:“上马就上马,还闹这么大动静,耍给谁看啊?”

      日薄西山之时,他们已离开了沙漠,彻底绕出背风坡,及至一片树林前。他驻马林前,指着前方对她笑道:“这树林后便是目的地了,只是林子很大,今日怕是到不了了,只能在林子里宿一晚了。”

      她下马后,立即苦着张脸埋怨:“又要餐风露宿?怪不得你要春日来此呢,若是换着冬季,在此睡一宿,明日我都成冰了!”

      “那也没办法啊。羌羯不比夏凉,因着人少缺水,城池多沿明月河而筑。飔风城近乎明月河之源,已是腹地之腹地,极北之极北了。此地虽有佳木秀芳,然太过僻远,与各城联系稀少,以羌羯实力,还能以拓及。”他似是想要寻一方栖迟处,牵着马四望。

      “那你娘怎会住在这种地方?”她嘟囔道。

      他却立时收了笑容,东南而望,低声道:“其实我也不知呵……”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斜阳穿叶,余晖漏光,斑斑红痕刻于略微潮湿的泥土里。随着叶浪翻滚,红点便时隐时现。几只归巢倦鸟扑腾着翅膀,盘旋未几,便落于枝桠间。她方有感,已是春日暮下了。

      他走了许久犹未停,似乎总不能觅得一处满意的留宿地。她随他一路来,嘴上说嫌弃餐风露宿,骨子里也没那么矫情,走过的许多地方她看也能将就,只他不曾停歇。

      最终他不得不找了一块不算最好的地,无奈道:“先前来时不曾在林中留宿,也未探过何处合宿,你便将就些罢。”语毕,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只来过一回,年纪也尚幼。”

      她嘴角抽了一下,说道:“亏你只来一次还能找到这儿,我可真该是去烧高香了。”环顾左右,她又道:“其实这地方也不赖,多少能宿一晚。常说浮生多寻觅,怕也是此理。总想着前方有更好,待到前方,始知丢了西瓜拣芝麻,得不偿失。知足常乐,既已适心意,何必苦追寻?”

      他也笑了,轻拂过她额前碎发,说道:“那么,你可曾觅得心意所适?”

      她微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波澜不惊。念他初到隐村时,一身寻常装束,两袖仆仆风尘,偏生得修容隽秀,顾盼有神,直教人看了一眼便不愿再移神。岁月更是待他不薄,眉眼里更添神采,容止间不乏风流,好是一番天然气派。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她闭目答道。

      思及下句,他已了然,含笑而拥,呢喃道:“不能休。”

      她亦紧攥他的衣袂,埋首颈间,闭目不语,悦于唇角,喜在眉梢。两人相偎着,仿若两座生了根的雕像,便同身旁千万木般,生根此间,永世不凋。

      夜幕悄然而至,无声无息地伸出黑暗的魔爪,渐渐遮蔽了所有光明。她倚于他的肩头,呼吸平稳,安然睡去,而他尚不息,只垂首看她,似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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