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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篇、踏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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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踏云
BGM：万里长风
“师兄——”
听到这声呼唤，陵越连头也未回，只一手执着剑谱，另一手将长剑一挽，那三尺青锋便像活了一般，在晴阳下挥洒如虹。
秋去冬来，原本是万木凋零的季节，然而少年却如雨后抽枝长叶的竹子一般，一下子就蹿高了。往日的稚气渐褪，柔韧有力的身形开始显山露水。
百里屠苏抱着阿翔坐在山崖边的石头上，仰头望着陵越舞剑的修长身姿，心中不由得羡慕，暗自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师兄一样？
这般琢磨着，不知过了多久，陵越方才还剑收势，顺手抹去额上细汗，走向屠苏，问道：“师弟，有何事？”
屠苏将手中无精打采的阿翔举起：“阿翔它……不肯吃东西。”
陵越微抬了眉，俯下身来仔细端详：“我早与你说过，阿翔是海东青，该放出去让它自行觅食。你这样养着，当然养不好。”
屠苏垂下眼睫，沉默片刻，仿佛下定决心，点点头道：“是时候放它出去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走到崖边，静静盯着初冬那湛蓝的几近透明的苍穹，忽然一抬手臂，将手中的阿翔用力抛了出去。
那幼鹰撑开羽翼尚未丰满的双翅，扑棱着要飞起来，然而一阵劲风刮过，它翅膀禁不住风吹，便向下急堕，凄厉鸣叫回响在山谷间。
陵越心中一惊，腾身踏剑，便要追上去救，冷不防衣衫下摆却被拉住了，回身望时，竟是被屠苏拉住。却见他一语不发，只紧抿住唇，手指遥遥指向高空。
陵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却见阿翔又已腾身飞起，不到一会功夫，便迎风翱翔在远空，长长的双翼舒展开来，仿佛也舒展了少年们的胸臆。
耳边听屠苏平静地道：“不用管它，它飞得起来。”
那时，来自天地西北的长风拂过白雪连绵的山崖，卷起崖边初绽的寒梅，细微的悉索声中，花瓣犹如零落的淡云薄雪。风从哪来，又往哪去，自是无人知晓。唯一知道的，便是那风是如此的自由，天南海北，都无法拘束它的脚步。
陵越侧目看向自己年幼的师弟，只见他张开双臂，正冲着阿翔挥舞，一双幽深的黑眸中映出异样的光彩，似乎又是向往，又是羡慕，甚至……还带着些许的不甘心。他顾不得多想，一句话冲口问出：“屠苏，你想离开昆仑山吗？”
屠苏一呆，慢慢地放下双手，摇了摇头：“师尊不许我离开昆仑。”他眼中的落寞只微微一现，随即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傲气，“不过总有一天，我要踏遍脚下山河。”
陵越展颜道：“好。”
二人正说着，阿翔已在空中盘旋了几周，缓缓落在屠苏的肩膀上。
屠苏伸手抚摸它细绒还未褪尽的羽毛，转头又道：“师兄，剑法修习的如何？”
他在天墉时日久了，虽依旧沉默寡言，然与陵越交好，自是想到什么便会问什么。陵越也丝毫不隐瞒，叹了口气答道：“瓶颈还未突破。”
屠苏不再接话，只上前几步，拾起陵越放置在树下的佩剑，唰地拔出鞘，寒光顿时映亮了他的眼。
那是一柄名为霄河的利剑，握在手中，便真似握住了一泓银河水。屠苏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可而目光中却充满的艳羡，忍不住挥动了几下，只这么两下挥舞，便用顺了手，那剑招便如同从心底自然流淌出来的一般，一口气全演练了出来。
陵越在一旁瞧着，讶异地睁大了眼：“原来师弟已经把这套‘玄真剑’练得如此纯熟。”
屠苏颇有些依依不舍地停下脚步，却握着剑不放，微微摇头：“先前看师兄在练，学些皮毛而已。”
陵越未料到他天资竟如此之高，更是诧异，他少年心性，又是自来好武，不免又起了好胜之心，扬眉道：“师弟入门这几年，你我从未一同练过剑，不如今日来比试一番。”
哪知屠苏听到这话，竟立刻放下手中剑：“师尊有令，我不能和大家一起练剑。”
而陵越一旦动念，哪肯轻易罢休：“这有什么？不让师父知道便是。”
屠苏沉默了很短暂的一刻，忽然仰头问道：“师兄，阿翔它饿了，你可有带吃食来？”
陵越心想这小子顾左右而言他，当真欠揍，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找他打架，也不着急在这一时，然而瞧着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心中依旧颇不爽，当即抬起手来，把屠苏好不容易梳整齐的头发尽数摢乱。
屠苏一手挡住脑袋，一拳挥过去：“干什么！”
陵越身形敏捷，向稍一闪便让开了，屠苏见他比自己高出不少，手脚又长，心中也大是不平衡，抬脚便是一勾，陵越出其不意，被绊得仰面栽倒在雪地上。屠苏眼见得逞，便伸手一抓，将他束发的玉弁也扯了下来。
身下是洁净白雪，头顶是碧空云影，陵越先前心中些微的不快也早烟消云散了，忍不住哈哈一笑，从袖筒中取出个小包袱抛了过去：“芙蕖师妹做的蜜糖山楂，给阿翔吧。”
屠苏摊开包袱，将那红彤彤亮晶晶的山楂摊在阿翔面前，谁知阿翔只用脚爪扒了两下，便又扑棱棱飞回他的肩膀，还不屑的瞥了陵越一眼。
两位少年面面相觑，都不知为什么阿翔连山楂都不肯吃了。
“嗯……最近喂它豆腐，它都吃的少了。”
“早几个月前就该放他出去！”
“现在放了，它还是不吃……”
“……”
“……”
***
第二日清晨早课一结束，紫胤真人便瞧见他两个小徒弟一齐站在剑阁外，小的那个，手中还抱了只幼鹰。
“我道你二人为何近日疏于修行，原来竟是玩物丧志。”
“师尊——”屠苏并不辩解，只单膝跪下，“求师尊救治阿翔……”
“……”紫胤闭目叹息，伸手接过那只幼鹰，“且由为师安置吧。”
说罢，抱着阿翔便回了剑阁。
屠苏在门前立了许久，仍是不肯离去，陵越伸手一拍他肩膀：“不过几日，便可再见到它。”
屠苏慢慢点头，二人转身踏雪离开，却未注意到剑阁的石窗前，有一抹霞影闪过。
剑阁中，紫胤将阿翔放在石台上，它几日没怎么吃东西，竟还有力气歪头鸣叫一声，做出一副不屑的模样。
“这只海东青，可真有意思。”
身后传来清冽的女子语音，紫胤并未回身，只将手一扬，冲阿翔施了个回复体力的法咒，这才淡然问道：“红玉，是你转醒了？”
红衣女子无声地踱步到紫胤身侧，行了一礼：“主人，这鹰即便凭您的法咒，也是活不久的。”
“……该当如何？”
红玉掩嘴轻笑：“天墉城是天下清气所钟之地，妖邪尚不敢靠近，何况是寻常野兽？鹰类以捕食肉类为生，长久找不到猎物，自是要抑郁而死。”
“以你之见，是要时常喂它肉类为食？”
“也可放它下山。”
紫胤听闻默然，半晌方摇头道：“我这小徒身具异象，命途坎坷，怕是要在天墉终老一生，多一只鹰陪伴，未尝不可。”
红玉她暗自叹息一声，笑道：“此事便请主人交给红玉吧。”
***
七日后的深夜，轮值看守前山的陵隐正抱着剑打盹，忽见一条黑影自眼前掠过，立刻惊得睡意全无，大喝一声：“什么人？”
那身影虽跑得极快，却是全然不会腾挪轻身功夫，陵隐只追了片刻便赶上，只见微弱的星光下，显出少年人独有的修长轮廓。他眉一皱，喝道：“百里屠苏你这个——”
刚骂一半，便见那身影身后又缓步走出一人来，身姿挺秀，向他闲闲地一拱手：“陵隐师弟。”
陵隐睁大了眼，急忙还礼：“大师兄！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务去处理？”
陵越清咳一声：“正是。执剑长老遣我与师弟去办一件要紧事。”
陵隐见是这等状况，便未加多问，挥手放二人过去了。
直到走出数丈，陵越方又开口：“想去探望阿翔，何不与师尊明言？”
屠苏沉默着向前疾行，陵越却也深知他心中所想——定是他心中焦急，却又愧疚，故此只想偷跑去剑阁，看一眼便罢。陵越心中觉得好笑，却也不再多言，只道：“去剑阁路途不近，我御剑带你过去。”
屠苏仍在迟疑间，只觉得手臂被猛然拉住，下一刻耳边寒风呼啸，身躯飘忽如云，已在半空中。暗夜之中，天墉城的火光星星点点，铺满了半座山峰，显得那样近，却又那样远，仿佛伸手可及，却又似乎永远也抓不住。
思绪飘飞间，双脚又已踏回实地，陵越将佩剑小心地插回腰间，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将双手抵在石门上，只见一阵微光闪烁，那道石门缓缓向两端滑开了。
两人蹑手蹑脚地向里行去，方一跨进剑阁，便感觉到森冷的剑气铺面而来，目光所及，皆是精光闪烁的各式剑类兵器。陵越还是头一次进入紫胤的藏剑阁中，一时间看的眼睛都要花了，只呆呆地立在原地不动。而屠苏却一眼瞧见阿翔蹲在窗台上睡得正香，便飞跑过去仔细端详，却发现几日没见，这只小鹰竟然胖了一圈。
屠苏小心翼翼地抱起阿翔，压低声音对陵越道：“师兄，走吧。”
而陵越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慢慢踱步到一面精巧的青铜剑架前，伸手一指：“你看这一双剑。”
那时月光从窗格间透入，映得剑架上的那一双利剑如同火焰一般殷红，那样红的几乎要灼烧起来的颜色，却并未让人觉出丝毫的不详，相反的，剑上却透出一股凛冽清正的剑意来。
陵越低声叹道：“唯有如此利剑，才与师尊相配。”他不由自主想去握那血红双剑的剑柄，然而刚一伸手过去，便觉得剑上一阵火烫，倒抽一口冷气，连退了几步。
正要再去看其他的剑时，忽闻得一声轻咳，清冽的女声自耳边响起：“紫胤真人要来了，还不快撤？”
陵越和屠苏皆吃了一惊，环顾四周时，却未发现人影，正在惊疑不定间，只听门外响起悉索的脚步声，陵越一拉屠苏的手：“从后面走！”
那剑室极大，二人一路狂奔，只听得后面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正在这紧急关头，阿翔竟然睡醒过来，一声啾鸣，扑啦啦展开双翼，翅膀扫过墙上悬挂的长剑，数柄利刃相撞，只听叮当脆响不断。
那一刻屠苏只觉得心跳都快停了，忙一个纵身扑住阿翔，正好那边陵越已解开门上机关，两个少年前脚刚手忙脚乱地逃出去，后脚紫胤已经踱了进来。
红玉幻出人形，冲紫胤行了一礼，嫣然笑道：“那个叫陵越的小徒弟也不错嘛，连主人布在门上的幻阵都解得开。”
紫胤一甩长袖，冷然道：“是你示警，放他们离开？半夜私闯剑阁，成何体统！”
红玉笑道：“主人你这些剑，放在屋子里不用，岂不可惜？我瞧小陵越挺喜欢剑的，和主人你当年一模一样，何不送他一把呢？”
紫胤背转了身，静静盯着悬在石墙上的剑，似乎难以定夺，半晌，方取下一柄通体晶莹近乎透明的长剑来。他手指轻抚过剑脊，剑身发出龙吟般的清鸣，有如随时会流逝的一痕秋水。
“此剑名‘函灵’，陵越五行属木，便赠他这一柄罢。”
红玉微微一笑，凝眸向窗外望去，但见茫茫白雪中，并肩而行的两位少年，已几乎与雪光融成了一片。一只雪白的海东青在二人头上盘旋了两周，也远得再望不见踪影。
那时红玉尚在昆仑，紫胤时常被他两个小徒弟搞得又无奈又头痛，屠苏还并不知自己身怀封印，而陵越也完全想不到，有朝一日这偌大的天墉城会尽收自己眼底。
那时少年意气，踏雪乘云。
－踏云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