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轩辕冥歌

28、行尸走肉，意欲何为

　　叶素雨将易远兮叫到花园，看清四周无人后，她猛地跪在他面前。

　　“素雨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易远兮连忙去扶她

　　“易将军，素雨有一事相求。”叶素雨仰头看着易远兮，晶莹的泪水从她干涩的大眼中滑落

　　“有事请说，何必这样。”易远兮被她眼中的悲恸所震动，心中顿时一颤

　　“你带紫萱走吧。”叶素雨深知，易远兮是爱慕紫萱的，无奈中间有一个秦世仇，所以他才一直不敢越雷池一步。

　　“什么？”易远兮吓了一跳，他显然没有做好准备

　　“易将军，你也看到了，紫萱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本来好好一个姑娘，大好年华，居然被折磨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叶素雨悲痛欲绝，字字泣血地说着，“十七岁的小姑娘，杀人，刺青，鞭打，两次流产，她凭什么要受到这样的非人折磨……”

　　易远兮心头仿佛在滴血，她所受的苦，也让他痛不欲生，可是，朋友妻不可欺啊。

　　“你也许不知道，其实紫萱她，”叶素雨狠下心，轻轻的吐出那个深藏在心头的秘密，“她根本不是帝江城的公主。”

　　“什么？你说什么？”易远兮恍若被惊雷劈中，身体不由得轻轻一抖。

　　“她不过，是个宫女罢了。是父王他不想失去我才会叫紫萱代替我嫁给秦世仇，没想到被他识破。”心头的揪痛让叶素雨的声音一再哽咽，“紫萱为了我，为了帝江城，一直在默默的承受着不属于她的痛苦，有谁在乎过她的感受。秦世仇他纵然有再大的仇恨，再义正言辞的理由，他也不该那样对待紫萱，她是无辜的啊。”

　　易远兮伸手扶住旁边的树木，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楚填满他的心海，这短短的几句话，却在他心中激起轩然大.波，她竟然不是帝江城的公主。

　　天哪，还有比这更荒诞可笑的事情么，一个本来多么无辜的女孩，竟然被这丑陋的政治所利用，遭受这些根本不属于她的痛苦而有苦难言，命运何其残忍，何其弄人。这个令人怜惜的女孩，默默地忍受了命运给她安排的这一切，默默的承受着不属于自己的痛苦，没有一句怨言，只是无声地看着天空流泪，从不告诉任何人她心中所想，她多傻啊，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瞬间，他真的有些责怪秦世仇，他的痛苦早已不可挽回，可是他带给他人的痛苦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良久，易远兮坚定地说，“素雨姑娘，若是紫萱愿意，我会带她走。”

　　秦世仇在书房中，烦躁的处理这一件又一件的政事，可是却压不住满心的思念。该死的，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样牵挂她了。

　　易远兮犹豫很久，终于推门而入。

　　秦世仇疑惑地抬起头，望着易远兮瘦弱的身影，暗哑的声音透出些许疲惫，“怎么了？”

　　易远兮有些紧张地握起双手，道，“我想带她去我那里休养几天。”

　　秦世仇惊诧地看着易远兮，皱眉问道，“为什么？”

　　“她醒了，可她的心也死了，我想带她去散散心。”易远兮想起紫萱那样无神的双眸，心中微疼，“反正她在这里，也只会碍你的眼。”

　　秦世仇愣住了，易远兮从来不会忤逆他的任何决定，不会和他作对，而这次，为了那个女人，竟然用这种方法来向自己抗议？

　　“不行！她是我的女人，去你那里，像什么样子”

　　“你的女人？世仇，你终于记起她是你的女人了，”易远兮露出一个痛苦的冷笑，“她现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给她那么大的残害，造成这个局面的是你，你折磨她的时候，你逼她吃打胎药的时候，你有想过她是你的女人吗？”

　　“你不要再说了！”秦世仇的眼神阴云密布，隐隐跳动着愤怒的冰焰，他的怒是冲自己而发的，他知道是自己一手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易远兮向来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尤其是他从不与自己的好兄弟起任何冲突，可是今天，他听到紫萱那样悲惨的身世，他看到紫萱那样迷离的双眸，他心里的怒火，也不得不发。“世仇，这次，我不会再妥协于你。”

　　秦世仇的眸子一暗，蓦地，站起来揪起易远兮的领口，“你为什么要这样忤逆我？难道你爱她？”

　　易远兮的神色如常，大方的承认，“是，我爱她。”

　　秦世仇脸色骤然铁青，“你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她若是你的，谁也夺不走。”易远兮冷冷地注视着秦世仇，心中的痛让他的声音变得嘶哑，“你若是能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好好的珍惜疼爱她，任谁也无法从你身边夺走她。但是现在，是你在处处残害她，是你将她伤的千疮百孔，若是被别人夺走，也是你活该。”

　　秦世仇眼底阴晦深沉，五脏六腑火焚一样难受，她小产的那一天，他便被她的泪水所刺痛了，曾经，以为，女人的眼泪，是懦弱的渲泄，是卑微的象征，就算她流泪，他也不会去管她，可是那一天，他明白了，女人的眼泪，有时候更是比刀还利、比蛇蝎还毒的武器。那天，紫萱的眼泪轻而易举的融化了他冷硬的心肠，化解了他心中对她彻骨的恨意，她的眼泪化为了一把淬了毒的利刃，在他心上深深地割了一条伤口，也许不久就会腐烂，化脓，生蛆，永远无法治愈，这道伤会日日夜夜的折磨着他，直到他死，直到他死。

　　“一个月。”秦世仇脑中嗡嗡作响，仿佛无数根钢针扎在了他心头，连呼吸都灼痛异常，闭上干涩的双眸，妥协了，自己也需要冷静，那么就暂时分开吧。

　　易远兮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就一个月，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秦世仇那头暴戾的雄狮也有妥协的一天，这就证明他心中有她，自己心中的情绪，也因此有些紊乱。

　　易远兮的临风阁，环境优雅，静谧的厢房中，弥散着淡淡的清香。

　　易远兮推开房门，屏退所有侍女，独自走到紫萱的床前，睡梦中的她，安静的让人心疼，，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黑发散乱在枕头上，衬得她惨白的脸颊，更是近乎透明。

　　他伸手拂去她脸上的一丝乱发，低低地叹了一声，这样的她，还要持续多久。他知道她心中的郁结一直没有解开，所以她才把自己封闭起来，抗拒着外来的一切。本就弱不禁风的身子，加上惊心动魄的小产，好几天粒米未进，变得更加消瘦，仿佛一个纸扎的娃娃，随时会被风吹走。若是她再不振作，身体迟早会被拖垮

　　悄然在她床头坐下，紧紧握起她冰凉的手，一个这般柔弱的女子，到底做了什么，要遭受命运的遗弃，遭受这样的折磨与迫害……

　　在这一个月中，秦世仇要么伏案奋笔疾书，用以消磨漫漫长夜中空旷的孤独，要么不断把各种各样甚至记不清容貌的女人带来寝宫，希望可以冲淡自己心中那种不安的情绪，可是，当他拿起案头的冰凉的茶盏，当他与别的女人同寝却同床异梦，他脑海里那双凄迷的眸子却越来越清晰，他不得不承认，不知不觉中，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比如，午夜案头的热茶，比如，床第上的深情缠绵，比如，她低眉顺眼地服侍。

　　难道，非要等到她消失了，他才能记起，身边曾有一个她……

　　秦世仇不断地在宽大的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实在无法忍受内心思念的煎熬，披衣下床，身旁妖艳的女子却惊醒，魅惑的伸出裸.露在外的双臂，不知天高地厚地抱住秦世仇，

　　“城主，您去那啊？”

　　秦世仇眸间闪过一丝厌恶，不耐地推开身后的人，“少来烦我！”

　　踩着一地清冷的月光，秦世仇不自觉地走向临风阁，心里默念，我就看她一眼，就一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真的放不下她了。

　　没有了，午夜案头的热茶，没有了那双凄楚迷离的眸子，没有了那淡淡栀子花香的陪伴，他竟然，那般不习惯。他甚至忘了，自己之前孤独无依的岁月是怎么过下来的。可见，习惯，是多么固执的东西。

　　紫萱身着单衣独自坐在临风阁的花坛旁边，夜风很凉，但是她似乎没有反应，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灿烂，消瘦的身体几乎经不住衣裳的重量。

　　月光如水，留恋的洒在她的身上，为她披上了一件朦胧的外衣，这一刻，她美得像是要循着月光飞上云霄的仙子。

　　秦世仇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了，静静地看着那个仿佛抽离灵魂的绝美偶人，一瞬间，他竟不敢去破坏那美好静谧的场面。自己是这个城池的王，来看自己的女人，居然要偷偷摸摸的，真是……

　　还有十七天，他算了算，还有十七天就可以接回她了。可是，这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要来做什么？她现在好像真的成了木偶，无声无息，无悲无喜，可是，他要的是这个吗？

　　“紫萱，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快速接近，声音满含焦急，易远兮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嗔怪地说，“你忘了你受不了这月满之夜的阴寒之气吗？快跟我回去。”

　　一股浓浓的嫉妒冲上脑袋，秦世仇一阵恍惚，为什么一看到别的男人对她小心翼翼的呵护，他就会有深深的危机感，真的，很不舒服。

　　眼睁睁地看着易远兮拥着紫萱离去，秦世仇觉得心头空空荡荡，仿佛有人夺了他的珍宝。

　　次日清晨，柳无痕来到临风阁

　　“无痕公子？”易远兮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柳无痕抿唇轻笑，“你们城主让我来的。”

　　易远兮会意地点点头，其实秦世仇还是在乎她的，否则怎么会这么急地安排柳无痕来诊治。

　　“无痕公子请。”易远兮向旁边让出一人宽的位置，伸手做了请的动作，

　　柳无痕颔首致意，走进里间，虽然那天他见过紫萱一面，但是他还是被紫萱惨白的面容吓了一跳。只是看一眼，柳无痕就知道，她潜意识中有着强烈地轻生念头。他可以救治濒临死亡的人，可是他无法救心死之人。她就像是一幅绝美的画卷，色彩绚丽，但是却，了无生机。

　　“无痕公子你……”易远兮看着他渐渐收起金针，不由得疑惑。

　　“解铃还须系铃人，”柳无痕低叹，“我实在束手无策。这世间，没有谁没了谁会活不下去，但是那是对拥有了太多的人而言，而她，本来就一无所有。”

　　易远兮看了看了无生机的紫萱，点点头，“我知道了。”

　　红日西斜，秦世仇站在书房中，橘红色的阳光温柔的镀在他的左脸上，而他的右脸依然被阴影笼罩，光和影此刻完美的在他脸上交织着，光明处，安静和美，黑暗处，诡秘邪性。也许正义与邪恶，也是这样仅隔一线，一线而已。

　　“她怎么样了。”秦世仇问刚刚从临风阁回来的柳无痕

　　“她或许不愿意醒来面对这一切，不愿意再面对你。”柳无痕毫不客气地说

　　秦世仇无言，他，当真下手太重了么？

　　“秦殇，我认识的你，即使冷血，即使薄情，可是你不会这么残忍。”柳无痕眉间笼罩着痛色，“你为什么要这样的折磨她？”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自己是这个城池的王，可以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将任何人玩弄在鼓掌之中，可是自己却得不到一个平民都能得到的温馨家庭。

　　自己选择了报仇，选择了无上的荣耀，选择了权势地位，可是，却永远失去了自己。

　　“秦殇，你到底想怎么样？”柳无痕一向不喜欢逼迫任何人，但是他今天一定要逼他说出心里话，否则长此以往，他一定会变得更加冷酷无情

　　“我恨她骗我，我恨她是仇人的女儿。”秦世仇想到一个万分牵强的理由

　　“你杀了她不是更好？”柳无痕不留情地拆穿他的谎言，“把她留在身边，时时刻刻能看见她，反而让你难以忘怀过去的事，这样你不是会更痛苦！”

　　秦世仇抿唇一笑，缓缓的控制着自己呼吸的频临，来抵御心中突如其来的莫名慌乱。

　　“秦殇，你分明，是爱上她了！”柳无痕阅人无数，他看得出来秦世仇已经对紫萱动了心，虽然，虽然这份心动源于仇恨，源于他病态的心理。他不明白，秦世仇那样精明冷静的人，为什么有些事，明明是错的，还要坚持，有些人明明是爱的，却要放弃

　　“不！”秦世仇嘶哑的嗓音包含被看穿的痛苦，“我只是不想她死的太容易。”

　　“虽然你在以恨为名虐待她，可是你还是在乎她，你若是在不面对自己的内心，恐怕以后你一定会做出什么终生后悔的事！”柳无痕声色俱厉，难道一向顶天立地的秦世仇也会逃避，也会懦弱么。明明爱着她，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要让彼此都那么痛苦

　　秦世仇双目赤红，难以言说的苦楚涌上心头，紧紧闭上了双眼，稳定心中那份翻涌的痛苦，

　　“无痕，若你是我，你也会做同样的事。”自己全城百姓的累累血债时刻铭记在心，提醒着他不能爱上一个仇人的女儿，即便她只是个不被宠爱的私生女，可是她骗了他，她伤了他，他就要让她付出代价。

　　柳无痕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真是没救了，为什么只要一牵扯到仇恨，他就会失去理智。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到底何时才能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