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绎游戏》黄亦风

2、追击

　　林在熙的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不要提起父亲。
　　依稀记得亲戚在葬礼上讥讽：“你爸爸啊，好好的记者不当，听说非要追个女星，把命给搞丢了！”

　　每每这时，妈妈总会低头不语，却会在她痛哭流泪后抄起扫帚强硬地把一窝蜂的亲戚赶了出去。从此，家里便不再出现父亲的东西。

　　林在熙知道，自己应该乖一点，和妈妈一样，把爸爸留在身后向前看。但噩梦总摆脱不去，梦里尖锐恍惚地哀嚎使她日日夜夜难以安眠。梦境越来越支离破碎，那个模糊的人影扭曲，近乎癫狂地吞噬她的意识，质问：“为什么连你也不信我！？”

　　…

　　“熙熙，熙熙！”
　　港京最大的摩天轮下，男人的大手竭力捏着她的肩膀，她一趔趄，手中的冰淇淋掉落，弄脏了衣服，林在熙刚扁嘴，却见那人血污满面，眼白也染上赤红。
　　“爸爸？”
　　她总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不受控制地喊出称呼。

　　“跟着这个叔叔，等着妈妈来接你。”
　　“不要，你说好陪我的！”她一把搂住林义的脖子，“爸爸你在哪我就在哪。”

　　“不听爸爸的话了吗！”父亲却不再和以往一般笑呵呵地点着她鼻头讲道理，一下扯下她的胳膊，把她向黑衣男子身边推，“不要离开这个叔叔。”

　　“熙熙，好好跟着妈妈生活。”
　　他将脖子上的相机套在她的肩上，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迎着夕阳的方向，近火一般的颜色吞噬了他的身影，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无数的枫叶簌簌落下，盖住了她的视线。

　　“爸爸！”
　　林在熙猛地起身，发丝被汗水浸透，丝丝缕缕地粘在脸侧，她低头呆了很久。
　　又梦到了，和爸爸的最后一面。
　　自己当时怎么没有追上去呢。

　　良久，她起身，拿了衣裤去了浴室。

　　那时她不过五岁，惊惧之下，她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即使身边人甚至妈妈都对爸爸的恶名深信不疑，但自己却依旧认为，爸爸是清白的。会带着她救助流浪猫的爸爸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直到那张纸的出现，似乎证实了她的想法。那泛黄的页面上清清楚楚的大字——和解私了协议书。

　　如果爸爸的恶名成立，为什么还要签这份协议？
　　爸爸的离去绝对另有隐情，顺着调解单的甲方，她一路摸索到了季家。

　　季家从上世纪从港京发家，从小本经营开始，到季远洋这一代独霸一方，涉猎多个领域。季远洋有三个儿子，大儿子逝世后，季远洋就把大房唯一的独苗接到身边，亲自培养，也就成就了今天的季瑾珩，季远洋最器重的继承人。

　　他有着不输季老当年的商业嗅觉，如猎豹般地雷霆速度带领季家步入新的阶段，创设季恒科技产业集团，实现了产业协同，促进了其他领域的生意发展，更是让季家一下跃进好几个阶梯。
　　华大的科技创新基地正是季恒集团资助的，通过小道消息，她估摸着季瑾珩会来参加，这也是她能近距离接近季家的机会，她本想先进入季恒集团内部再慢慢摸索，但太慢了，她恨不得马上就把真相揭开。

　　林在熙摸出外裤口袋剩余的名片，面无表情地揉成一团，纸团不偏不倚地落在一旁的垃圾桶里。

　　—
　　距上次和季瑾珩接触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林在熙在小店里躺了三天，当然，是课后。
　　“哎。”
　　林在熙叹气，果然，这种商业大佬是完全不在意她这样的小喽喽。

　　“小熙熙，听到你叹气，牛牛感受到你心里的难过了，有什么问题，和我讲一讲吧。”
　　甜美却带着一丝机械的气息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可房间内却没有第二个人。林在熙见怪不怪，在一边的备忘录写下启动记录：[自启动速度良好]

　　“熙熙，我随时在。”
　　女生在桌前暖光下的皮肤细腻透亮，听到声音，她眼睫一颤，启唇：“牛牛，叹气有时是缓解疲劳的一种手段，不一定是难过。”

　　桌边的音箱顶部的灯光缓缓转了两圈，电子女声再次响起：“根据您手表的近一周的数据上传，熙熙最近的睡眠质量下降，心率时有过急，最为你的朋友，多担忧您的情绪问题是牛牛必须之举。”

　　林在熙微微笑了下，在表格的一览写下：【良好】
　　如果季瑾珩没有如她所希望地给她发消息让她去拿外套，那么“牛牛”就是她最后一张底牌，由她和众多伙伴共同设计的语音陪伴AI助手，通过接受手表对人体的各种健康数据，分析个体心理和生理状态，达到检测和陪伴心理疗愈效果。
　　当然，市面上这类产品数不胜数，而她们团队设计的着重点就在于用户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调整助手的身份和对话风格，这项技术在国内尚处于起步阶段，还有极大的发展潜力。

　　记录好软件的运行状态，林在熙站起身，伸了伸懒腰。
　　关店，回家。
　　她走出门，垫着脚想把卷帘门拉下，似乎今天开门时太大力，高度超出了她的极限。

　　“我就不信……”
　　林在熙卯足劲，正打算蓄力跳起。一只大手轻松地拉住卷帘门，一下拉到她的视线正前方。
　　金属声静下，灰尘如烟般弥散，林在熙的眼睫不由一颤。
　　“林小姐这么早就打算关门了？”

　　木质香调的味道在秋风里带着一丝轻微苦涩。
　　林在熙嘴角微动，有些呆滞地转头。

　　“季先生？”
　　她没想到今天他会来。
　　季瑾珩没应声，抬手将卷帘门卡在她够得到的高度才松了手，修长的手指一下沾满灰尘。

　　林在熙忽地升起一丝罪恶感，她在兜里掏了掏，摸出一包湿巾，抽出一张：“给。”

　　“谢谢。”
　　他接过，将另一只手中提着的袋子递给她：“你的衣服。”
　　林在熙接过，脑中却在飞速运转。

　　以季瑾珩的身份，还个衣服带不至于本人亲自来，而且身边也没有带助理什么的，如此放心，是根本不在意她这个陌生人能做出什么，还是……

　　季瑾珩慢条斯理地擦净最后一根手指，余光里女孩纠结的神色尽收眼底。

　　“林小姐这是已经拉到投资了？”
　　他问。

　　“没，没。”林在熙急忙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差点忘记了，她上次的借口是说要找他拉投资，不过自己是真没想到他会亲自来。
　　难道大佬现在流行亲民派吗？

　　季瑾珩踏进小店，店内简洁，除了几台计算机等设备外，就是一堆花里胡哨的零食。
　　他微微扬了扬眉。
　　“呃，顺便做点零食生意赚外快哈哈。”
　　林在熙拉过一旁的电竞椅，抽了张纸巾擦了一遍：“这个是我的椅子，请坐。”

　　季瑾珩没客气，道了声谢坐下。粉嫩的颜色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气质，暖光下，他的眸子终于带上色彩，淡薄的神情稍缓。
　　“你们团队的产品呢，方案有吗？”

　　林在熙点头，把方案递给他。
　　季瑾珩接过，开始翻阅。
　　男人神情专注而严肃，如玉的手指捏着纸页，指甲修剪整齐，一举一动从容不迫，尽显良好风度。林在熙坐在他右侧的小木椅上，微微侧目便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

　　但她却有些不敢动弹，不仅是担忧打扰了季瑾珩，更是因为她很久没有和陌生男性独处一室了。
　　更何况，对方是她始终摸不透的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步棋超出她的预料了。

　　“初步成品在哪？”
　　他看完了方案，指骨在木桌上轻叩一声。
　　“牛牛！”林在熙喊了声。

　　电子女声：“熙熙，我在。”
　　季瑾珩侧脸，问：“方便我测试一下吗？”
　　林在熙点点头，伸手摘下腕间的电子手表：“这里面下载了软件，数据会同步到……牛牛那。”

　　说完，林在熙恨不得回到半年前狠狠地给非要给AI起名牛牛的自己一个巴掌：叫你玩抽象。
　　随便起个什么Rose，Mary都比牛牛好点吧。

　　季瑾珩显然很快接受了“牛牛”这个名称，接过手表问了几个问题，又试了试情绪检测功能。
　　“语言上做的不错，情绪回馈比市面上大多的AI智能要好。”
　　他肯定了产品的优势，顿了顿：“不过，这类产品在市场上具有一定规模，你有的，别人也有。”

　　季瑾珩的视线缓缓落在她的脸上，语调稍低。
　　“你得给我一个心动的理由。”

　　“据了解，市面上的语音助手对情绪识别较多的不过五十上下，牛牛可以做到五十五种以上。我敢说，我们的情绪识别精准度更高。”
　　季瑾珩的眼底多了些兴味。
　　“这是我们的分析报告。”林在熙将另一份报告递上。

　　季瑾珩翻阅后，没再多说，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看着眼前那只宽厚有力的大掌。
　　林在熙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懈，她起身，回握。
　　“合作愉快。”

　　…

　　出了店门，林在熙转身要去拉卷帘门。
　　季瑾珩却先一步替她拉下。
　　“……谢谢。”

　　“不必客气，林小姐今天给我带来的惊喜，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
　　这算是他今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吧。
　　林在熙笑道：“那不如季先生和我加个微信？今天和季先生聊了很多……就像是遇到了知己一般。”

　　呸。
　　还知己呢，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心底腹诽着，林在熙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真诚灿烂。

　　季瑾珩的目光在她的笑容上停留片刻，垂睫不知思考了什么，抬眼道：“当然可以。”
　　他调出微信界面，林在熙赶忙伸手去扫二维码。
　　对方的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时，她心里才彻底放下。

　　刚刚还以为他会拒绝，毕竟自己的马屁拍的也太生硬了。
　　不过，加了她的微信，对方就那么为难吗？
　　林在熙小幅度地抬头，季瑾珩的面上虽不见明显的表情，但眼底那抹神色却复杂地让她捉摸不透。

　　要是能知道他的情绪就好了。
　　正想着，手机嗡地一震，电子女声蓦地出现在耳边：“您当前的心情为：郁结。需要牛牛为您排忧解难吗？”

　　啊，该死的自动汇报。
　　她现在的心情就这么汇报出来了啊！
　　林在熙手忙脚乱地调低手机音量，忽然想起自己的手表刚刚给季瑾珩带上了。

　　所以，季瑾珩郁结？
　　她怔怔扭头，去看季瑾珩的脸色。
　　对方显然也有些惊讶，但依旧保持着稳重，抬起胳膊望了眼那黑色小表，勾起嘴角和她的眼睛对视：“林小姐，这似乎对个人隐私来说不太友好。”

　　“阿！我们会保证用户的隐私安全的，这是个意外！为了能及时随时了解软件心理检测情况，我专门设置了随时汇报……”
　　越说，林在熙的语调就越低。

　　只是加个好友，对季瑾珩而言就已经是个难题了吗？
　　那她后续的计划怎么进行啊。

　　许是看出了她的尴尬，季瑾珩的嘴角勾出礼貌的弧度，抬腕摘下手表：“林小姐不用在意，我的不良情绪和你没有关系。”
　　林在熙接过表，条件反射地带上，直到上一个人的体温通过编织带传到她的肌肤，她才清醒过来。

　　“啊，您的情绪我没有那么在意……呃，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在意您的情绪，但是没有到那个地步……”
　　林在熙要抓狂了，破嘴快说啊。

　　季瑾珩的眼底终于露出稀薄笑意，嘴角也不只在完美的社交弧度。
　　“林小姐，你确实很有趣。”

　　“……”
　　林在熙闭眼。
　　这是另类的霸总发言吗？

　　他叹了口气，似随口一说：“林小姐，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林在熙心底一跳，不明所以：“嗯？什么？”
　　季瑾珩将右手插入大衣口袋，眼底又出现她看不懂的神色：“再往前，会有点危险。”

　　林在熙瞳孔微缩，一时之间，她竟有种被看穿的恐惧。
　　须臾，季瑾珩轻笑：“我是说，就送到这。”
　　还贴心地询问：“晚上一个人危险，需要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