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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无为在歧路(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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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的人马,几乎在同时发出惊恸的厉呼。那束红光像是为了特意叫他们看个清楚,每个动作都放缓了无数倍。所以,他们首先看到那红光就像打在了一张纸片上一般,掀开了李天绝的表皮,顺流而下,把他每一块骨骼都压成了粉末,内脏就像一堆破烂一样掉了出来。不过顷刻,这位名满天下的绝王爷,已经变成了一堆烂肉。
两军呆滞,看那红光从其中穿梭而过,从李天绝的胸部刺穿,透入单君逸胸前,同样炸开了一大片表皮。单君逸向后便倒,俊面上一片死气,眼看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
单君逸军中人的惊叫也已变成嚎哭,却在此时,突听高空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响彻天地,震得每个人耳膜都一阵轰鸣,高声道:“你敢!”
然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虽然根本看不见什么,但空中好似有股奇异的力量,硬是强拖着那红光倒拽了回去。有个男声用很奇异的语气叫了几声,然后半空中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怪物。但只见他高达数十米,浑身都覆着铁青色的厚厚的鳞片,头生双角,双翼展开,几乎是覆盖了天空,一条长长的黑色尾巴在身后摇摆着,恰似一条乌黑的鞭子。面孔倒是像人,却有三只眼睛,居中一只眼睛红光一明一灭,里面的红色宛如火焰般升腾不止,远远地便感觉其中有股暴虐的能量在其中。那个怪物一出来,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和杀气。这些明明是身经百战的战士,竟个个都觉得全身冷颤不已,只有匍匐在地上,才能稍微抵挡住这逼人的阴冷杀气。
一团柔和的碧光在空中徐徐展开,怪物对面便多了一个倩影。她看起来狼狈不堪,身上的白衫斑驳,堆叠着一团团新鲜或已经干涸的血迹,甚至于头顶上都被削去了一大片头发。可是,她一双明眸亮如星辰,这么飘浮在半空,即便是这样惨不忍睹的造型,也让人觉得她风姿娉婷,如果可以忽略细节的话,直如九天玄女,踏云而至。她一出现,李天绝军中惊悸无声,有几人交头接耳,惊疑不定道:“慕容楚楚?她怎会还活着?”
单君逸军中一阵骚动,有人哭叫道:“夫人来了,夫人来了!少主有救了,有救了!”有个稍显稚嫩的声音低低怯声道:“可是少主已经没气了------”
那怪物嘎嘎笑了几声,虽则言语不通,嘲讽之意溢于言表。楚楚幽幽一叹,右手食指指尖一动,逼出一滴鲜红的血来,这血滴异乎寻常,带着明亮的光晕,看起来就像是颗毫无瑕疵的星光红宝。两军懵懂不知,跪伏的巫人却是有人识货的,舞动双手,激动万分地叫了起来:“精血,仙人精血!”
李天绝军中都是惊疑不定,觉得今日所见,实在大异寻常,连带着对慕容楚楚诸多传说,更加将信将疑。单君逸军中却大都对这位夫人十分有信心,面上都是非常期盼的表情。却见半空中怪物忽然动了,向楚楚手上精血,张开了巨大的嘴巴,空中以楚楚为中心,卷过了一阵狂风,刹那间飞沙走石,灰蒙蒙看不清天地。
地上惊呼声一片,却听慕容楚楚声音有些不稳,叫道:“单家军听我号令,集合诸部,速离此地!”碧光大作,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透明的光罩,将一切都阻挡了开来。只见她左手连翻,便有两条人影从地上飞起,落入了她光罩之内。
两军都伸长了脖子看,单君逸军中有人嘀咕道:“怎么连石统领都进去了?”但见半空之中慕容楚楚双手颤抖,将单君逸托在手上,将那血珠滴入了他口中,目中垂下泪来,低声道:“今与君诀,且自珍重!”
李天绝军中人都松了一口气,还有人悲声道:“这条毒蛇总算是死了!”单君逸军中响起一片哭声,已经有人向空中叩起首来。却见慕容楚楚将牙一咬,食指上又逼出一滴血来,比原先黯淡了些,但也是光芒灿灿,夺人眼波。她用脚将石康本已僵硬的身体挑了起来,手指一弹,将血滴射了进去,叫了声:“石康!”声音已经有些微弱。
巫人中便是一阵大哗,有人叫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两军都是惊疑不定,却见那石康在她脚上茫然醒转,看见是她,怔了下,便抱着她的脚号哭起来道:“夫人啊,想不到我们竟都死于今日-------”
单君逸军中登时一时欢呼,楚楚按着额角,有气无力,叫道:“且住!君逸交于你了!”将怀中人送了过去,叮嘱道:“离开此地,不得停留!”
石康茫然接了过来,突然便是一阵手忙脚乱,又哭又笑道:“热的,热的!少主活着,活着!”连掐带摸,连抓了自己几把,奇道:“咦,我也是活的!”再看楚楚,已经是热泪盈款,道:“夫人!”
慕容楚楚断喝了声:“滚!”将两人拍下云头,就像是被云托着一般,悠悠落在了一匹战马之上。只听她厉叫道:“走!”将袖一挥,生生剖开了飞沙乱石,指出了一条道来。只听她声音嘶哑,叫道:“快走!”
石康眼中全是泪水,向空中看了一眼,飞速垂下头来,几乎要将头埋到胸前去,闷声道:“单家军,跟我走!”一马当前,从那条道里冲了出去。单君逸军中如梦初醒,上马的上马,跑步的跑步,紧跟了上去。这下子,连李天绝军中都幡然醒悟,连滚带爬,跟了上去。
空中风雨大作,百里之内均被乌云笼罩,小山样的石块在空中飞旋,狂风呼啸,看起来就像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在唯一的生路上,石康抱着单君逸夺路狂奔,心中一片茫然,想着等单君逸醒来,如何跟他解释,又想着夫人如此狠心,竟不肯与少主再见一面,若是今日真成死别,以少主的脾气,难道还能独活?
他身体循着本能纵马狂奔,心中乱成一片,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悲从中来,又无处可泄,只能把身下马一赶再赶,也不知行了多少路,突听有人惊叫道:“不,我不想死!”
他猛然抬头,只见苍穹之上,一道死寂般的红光,刹那平铺了开来,但凡被红光掠过之地,生物皆化为灰烬,草木尽数枯萎。在队伍的尽头,已经有人被那红光扫中,无声无息倒了下去。那红光慢慢扩散,他已经可以看到死神的身影,跟着那冷酷的红光,冷冷地逡巡而来。
就要死了吗?终于无法逃脱吗?他此刻反倒有种解脱般的惬意,觉得放下了千斤重担,沉静地看着那死光越来越近。那红色宛如吞噬一切的火焰,张牙舞爪猛扑下来。
时间,刹那静止!
但只见那红光仿佛被什么生生挡住了,无论怎么样动作,硬是无法转到这个方向来。有个非常生涩的男声响了起来,道:“巫的意志,献祭!”
一束束红线,从地上的巫人顶上升起,向空中的红线汇拢。这些巫人刚才还在地上虔诚地跪拜,此刻却在一刹那就被剥夺了生命。红光汹涌地颤动起来,眼看就要冲破这禁制,却听楚楚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非常冷静地,道:“微观之道,同归!”
石康觉得自己身体中有什么跳跃了一下,这刹那,他竟然能感觉到半空中的楚楚体内的血就像被什么轰地炸开了,向着整个世界,疯狂地奔泄了下来。
明明身边什么也没有,但石康却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也随之沸腾了起来,像是要跟着周围的那些微粒舞蹈,沿着只有它们才能理解的轨迹,飞速地旋转。他全身的血液都想要打破一切的束缚,顷刻之间,他七窍流血,痛不可挡,幸亏这种感觉只是一瞬,但就是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又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他仿佛明悟了什么,急急抬头向天上看去,只见灰蒙蒙一片中,有一团碧色的火焰猛然绽放了开来,使他眼睛都被这明光一刺,好一阵不能视物。
难以遏制的痛感卷过了全身,而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黑暗。他只见千千万万道流光从眼前摇曳而落,与那红光纠缠在一起,吞噬了整个世界。那个男声痛苦地咆哮起来,犹如雷鸣,只炸得人都站立不住,磅礴的压力重重盖了下来,底下战马哀鸣一声,四肢皆断,趴于地上,顷刻死绝。旁边也响起了无数惨呼,不知道多少人在刚才那一声咆哮中失去了性命。
石康很有预见性地从马上飘落了下来,觉得自己耳聪目明,动作都比往常要潇洒轻灵,落下来竟犹如不着力一般,身体里似有用不完的力量。他微微有些欣喜,却觉得心一阵刺痛,只痛得他全身蜷缩,仿佛被大力碾压而过一般。
四周死一般的静寂,风沙俱定,黑暗渐渐散去。四周都有痛吟声响起来,石康四下一看,倒是有些庆幸:虽然活下来不过几百人,但基本都是单家军,大部分都是将领,而且看起来还都是活蹦乱跳的。想来是因为他们跑在前面,被死光扫到的都是李天绝的军队。还来不及欣喜,他心里旋即一沉,五万核心部队,一战下来竟然只余这么一点!
有个将领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呸了好几声,才把嘴里的土吐掉。他急冲冲跑过来摸了摸石康手里的单君逸,又在他鼻下探了探气息,长舒了一口气,嘿嘿笑道:“少主没事就好。李天绝这兔崽子,明里暗里给少主下了多少拌子,哈哈,这下子,我看还有谁敢再来捋虎须?”
地上的人互相搀扶着爬起来,大多数人神经没那么粗,心有余悸,不时望望天空,生怕那夺命红光又扫过来。石康怀中的单君逸剧烈抖了下,众人呼啦啦围将下来,却见他嘴唇抖了几抖,上身突地从石康怀中立起,向着半空,星目圆睁,猛呼了声:“楚楚!”
一道白色的身影,犹如毫无生气的木偶,从半空落了下来,直直坠入了遥不见底的深渊中。单君逸的眼光直愣愣跟着她身形,眼看她再无影踪,捂着心口,啪的一声向后便倒,立时昏厥了过去。石康一手抱他,一手捂头,也在那里摇摇晃晃,眼看不支。
众人乱成了一团粥,有的去捧单君逸,有的去扶石康,有人惊叫:“去救夫人!”又有人道:“刚才看到很多人还没滚下去便死了,好似底下有什么瘴气-------那个地方落下去,就算是活人,也哪有活路?”却有人眼尖,叫了声:“楚门主!”
但见一条白影飞崖走壁,远远过来只留下数道残影,毫不犹豫,向着楚楚坠落之地,飞射而下,眨眼便落入云雾之中,再不复见。他的人影刚刚消失,大风骤起,在山峰间席卷而来,大树拔起,乱石飞坠,一阵比一阵剧烈,甚至于拳头大的冰雹都劈头劈脑打了下来。山峰间形成了无数个灰色的漩涡,呜呜的风声犹如哭泣,众人只有死死抠着山石,才能不被这狂风席卷下去,有一个稍微倾身向下看了眼,要不是旁边人拼命拉着,差点便被风拖了下去。远远有人叫着:“不得了了,龙卷风,龙卷风啊!大家快走!”
话音刚落,电光闪烁,天空划过数道巨大的闪电,好似要把天空都撕成碎片。一团巨大的电光向一个山峰猛击过去,啪的一声,竟将那个山峰生生夷为平地。
石康目中已经渗出血来,定了定神,抱紧了单君逸,终于下定了决心,嘶声道:“不能辜负了夫人的一片苦心。大伙儿护着少主,先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