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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探义庄 ...

  •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嘎——”

      一道黑影从槐树下蹑足而过,枯枝上栖着的寒鸦受了惊,扑腾着被雨水打湿的翅膀飞起,不多时又落下,沉得枝桠颤了颤,复又归于平静。

      这鬼鬼祟祟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明君遥。

      “明小公子怎么才来?”

      明君遥好不容易摸着黑进了屋,还沉浸在自己这身价值五十文的衣裳沾上泥怕是洗不净了的悲伤中,就被冷不丁出声的纪泽熹吓得抖了三抖。

      “这义庄可是在城郊,前一阵儿还刚下了雨,路上泥泞得很。四公子倒是好身手,不像某,不仅痛失一件衣裳,还要被责难脚程慢。”

      明君遥最厌雨天,尤厌雨天出行。此刻他外袍脏污,靴子也进了水,湿答答的,走起路来还吧嗒吧嗒地响,难受极了。因此嘴上也不客气,有心将纪泽熹阴阳怪气一番。

      谁知纪泽熹静默了一阵,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觉得歉疚,半晌道:“我再赔你一件就是了。”

      明君遥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闹了个没趣,便也不作声了。只是湿透沉重的靴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打破了自己的行事准则之一——绝对不在雨天出门。

      也不知道这纪四公子发的什么疯,非要他丑时前来义庄验尸,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能当仵作使。

      算了,为了那一百两宝贝黄金……他忍忍忍忍忍!

      “你来看,这就是银瓶的尸身。”

      纪泽熹原本负手而立,背对明君遥。他转过身来,明君遥似乎看见了他脸上没有带面具,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造型怪异的绸布,左右各有两条系带挂在耳上,刚好能将下半张脸罩住。

      明君遥不疑有他,上前就要把裹尸布掀开。

      “等等——”纪泽熹急忙伸手作阻止状,却还是慢了一步。

      “呕——”

      一股冰冷腐败的恶臭扑面而来,似乎要顺着鼻腔侵入四肢百骸。明君遥还未来得及看清尸体面容,便觉得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忍不住扑倒在一旁干呕起来。

      这气味让他想起了城西。那里多是穷苦人家的住所,房屋低矮,污水横流,空气中似乎总是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怪味,随处可见衣不蔽体地躺倒在污水和泥泞中的人,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明君遥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却次次都能在路上发现几只腐烂发霉的死老鼠。

      得亏他酉时以后绝不进食,否则估计真要吐出来了。

      “先把这个戴上。”

      纪泽熹匆匆绕过来,轻轻给他拍背顺气,干燥温暖的手把什么东西扣在了他脸上,手指撩起他脸侧的头发将系带挂在他耳上,又仔仔细细地按了按,让面罩贴合他的脸和口鼻。待明君遥觉得好些了,这才扶着他站起来。

      “谢谢。”明君遥感觉自己冰冷的脸暖了一瞬,微微热起来。

      “这尸臭可不是一般人能顶的,得亏我早有准备。”纪泽熹得意洋洋道,身后看不见的尾巴又要翘上天了。

      有口罩护体,明君遥这才放心地朝那尸首瞅了一眼。

      只一眼,便惊得他连连倒退几步,浑身颤抖地指着那女尸的脸——

      “这这这……这尸体怎么没有脸!”

      “什么……啊啊啊啊这尸体怎么没有脸啊?!”

      纪泽熹疑惑地顺着明君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瞬间被吓得叫嚷出声,身体反应比大脑快,立刻拽过明君遥蹦出门口。

      “四公子没事吧?”

      他臂力过人,明君遥被拽得一个趔趄,反倒迅速缓过神来,却发现他们已经站在屋外了。

      眼见着纪泽熹未被口罩遮掩的上半张脸一点点变白,他忍俊不禁道:“坊间传闻纪四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天子一怒仍面不改色,怎么反而被这小小的一具无脸女尸吓得面无血色?”

      “你管这叫‘小小’?”

      纪泽熹欲哭无泪地看向他,漆黑如墨的瞳仁疯狂颤动,“皇帝他再可怕也是个人,这这这这这是什么妖魔鬼怪……连脸都没有!”

      明君遥奇道:“这异状可不小……此前四公子可派人来查看过?”

      纪泽熹道:“自然派过。”

      明君遥道:“那他们竟无一人向你回禀此事?看来你下属对你积怨已久啊。”

      纪泽熹想起谢治那天回去之后抱着痰盂吐得天昏地暗,自己还嘲笑他心理素质不过关……

      思及此,他默默低下了头,没吭声。

      “也罢,人都死了,你怕她作甚?就让某来会会她。”明君遥用力挣开纪泽熹攥着他的手,抬脚就往屋子里走。

      “你等等我!”

      纪泽熹受了惊,更是觉得四周阴风阵阵,脊背一阵一阵地发凉,似乎还有人贴在他颈边冰冷吐息。慌得他赶紧跟上,关紧屋门,背抵木扉,只听得胸腔里心脏打鼓一般地跳。

      明君遥戴上油布制的手套,站在女尸旁边,静静地观望了一阵。

      不知在冰凉的井水中泡了多久,尸身已微微膨胀起来,一头青丝散着,似乎有些发硬,没有五官的面孔直直朝向房梁。

      明君遥自知不是专业的仵作,他只需要在辰时奇货居的仵作来验尸之前,在尸身上尽可能多发现一些线索。

      “这女子的五官……当真是没有了?脸上似乎没有伤口,就只是一整块皮肤……”

      明君遥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尸体的脸。纪泽熹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盯着,大气也不敢出。

      “咦……这是?”明君遥摸着摸着,语调急转直下,惊诧之情溢于言表。

      他分明感受到了手下崎岖不平,似乎正是五官的轮廓!

      一时顾不得许多,明君遥摸索着女尸的下颌线,指尖微动,忽然捏住什么,用力向上一扯——

      “嘶——”立在一旁全程观望的纪泽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女子哪里是没有五官,分明是多长了五官!

      只见女尸双眼附近的皮肉上下粘连在一起,竟生生将左眼挡住;而从被粘连的皮肤拉扯得变形成一条细缝的右眼可以窥见,眼珠子已不翼而飞,徒留空无一物的眼窝,似乎还残留着已凝结成块的发黑的血;眉毛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眉骨一直蜿蜒而下的两道交叉刀口,血迹大抵是已被井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了,只余刀口附近的皮肉被泡得发白外翻,看起来尤为狰狞;右脸更是瘢痕丛生,皮肤发皱扭曲,整张脸上竟没有一块好肉!

      饶是见惯了各式各样尸体的明君遥,也忍不住合了合眼,不忍目睹这具女尸的惨状。

      出乎意料的是,纪泽熹倒还算镇定,只是白了一张脸,颤抖着唇,半晌才惊惧地移开视线,“仇、仇杀?”

      明君遥沉吟片刻,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纪泽熹道:“可什么人,会和小小侍女有如此深仇大恨?”

      竟如此残忍地将女子最在意的容貌毁掉,除却仇杀,他想不出别的杀人动机。

      明君遥道:“许是上一代的积怨也未可知。”

      虽然两人皆再未发一言,却都不约而同对与银瓶来往相交之人上了心。

      明君遥将视线从女尸脸上移开,去寻找其他线索。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他自觉地不去查看那些对他而言较为不便的部位。

      尸身惨白的表皮已有些脱落的迹象。明君遥放轻力道,小心翼翼地不让这种情况雪上加霜。突然间,女尸足上的异样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盯住那处令他起疑的地方,大脑刚飞速运转起来,纪泽熹的呼唤就打断了他的沉思。

      “明小公子,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纪泽熹不知什么时候也戴上了油布手套,正拎着一件黄不拉几的东西朝他晃荡。

      明君遥定睛一看,原来是方才他从女尸脸上扯下来丢到一旁的物什。在他将其扯下来之前,他俩还误认为这是女尸的脸皮,此刻被纪泽熹拎在手里晃悠,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怪瘆人的。

      盯着这东西努力在脑海中搜刮了一会儿,也没搜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明君遥只得放弃,转而求助于纪泽熹,“四公子觉得这是什么?会不会是人皮面具之类的?”

      纪泽熹手指摩挲着那东西的边缘,垂眼抿唇,显然是在思索,“感觉像纸……但爷可以肯定,奇货居内没有卖过这种纸。”

      明君遥推测道:“某觉得不会是纸,起码不是普通的纸。它附在尸体脸上,早已被井水浸透了,经某那么一扯,应该被扯得稀巴烂才是,断然不可能保存得如此完整。”

      纪泽熹道:“言之有理……实不相瞒,这东西的颜色总让爷想起灯笼。”

      明君遥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灯笼?”

      奇货居里就挂着灯笼,即使只去过一次,他也记得清清楚楚。那些灯笼分明是红红火火的,看着就喜庆,怎么能和这件黄中带白的恶心玩意儿扯到一块儿去呢?

      纪泽熹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压低声音道:“自然不是平日里挂的那种灯笼。爷指的是……灵堂里用的灯笼。”

      灵堂里用的灯笼?!

      明君遥立刻直觉这是一个切入点。

      抬头望向西沉的一轮明月,纪泽熹做主,道:“该回去了。”

      ……

      “主子,验状已出了。”

      宛若莺啼的女声自门外响起。纪泽熹头也不抬,说了声进,手中动作不停。

      而明君遥躲在一旁偷乐。

      原因无他,当他二人正要离开义庄之时,传闻中天子怒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纪四公子拉住了明君遥的袍袖——

      “那个,拜托你个事儿。”

      语气是难得一见的心虚。

      明君遥:?

      干什么扭扭捏捏的,还扯别人袖子。他纪四转性啦?

      见明君遥没出声,纪泽熹知晓他这是默许自己说下去,弱弱开口:

      “今晚的事,别告诉别人。”

      话音未落,明君遥瞬间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四公子是指怕鬼这件事吗?”

      “你!不许笑!”

      纪泽熹立刻气急败坏地叫嚷。

      顶头上司的话当然要听。明君遥立刻严肃正色,但那双不安分的柳叶眼却轻轻一挑,盯着纪四公子不吭声,眸中带笑。

      那眼神分明在问: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纪四公子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嚣张气焰再次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这块玉佩给你。”

      说着便从腰间解下雕成一丛碧竹的满绿翡翠,双手托着递了出去。

      嗯,投其所好。反正这样的玉佩他多得是,送出去一块也不打紧。

      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诶不对,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这厢纪泽熹还在动用那少得可怜的浸染过书香的脑筋纠结俚语的正确用法,谁想那厢明君遥接过玉佩看了看,揣进怀里,接着朝他一扬眉,拿腔拿调道:

      “就这?四公子的秘密未免也太不值钱了嗲。”

      纪泽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没被惊得摔个倒栽葱。

      他没听岔吧?!

      太初谁人不知七大世家之一皇商纪氏,起初就是靠经营玉器生意发家的。若说身为星州纪氏嫡四公子的他身上佩着的玉都是次品的话,只怕全天下包括紫薇垣在内,再找不出一厘上品来了。

      “这……”纪泽熹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这可值上万两银子……”

      “咱明人不说暗话,某要现银。”

      开什么玩笑,一块不解风情的玉佩哪有白花花的银子来得喷香扑鼻。

      “可是……”纪泽熹弱弱出声,试图抗议。

      “哦对了,银票也行,某不介意的。”

      银票也好啊,哗啦啦的,听着就身心舒爽。

      “行,那等完事之后,爷再一起给,成吧。”纪泽熹咬牙道。

      “那可不成,这两件事一码归一码。万一四爷到时候赖账,倒打一耙说某胡编乱造,某上哪儿哭去呀?”明君遥一双柳叶眼里闪动着狡黠的光。

      要钱当然可得在有效期内要。奇货居那边肯定知道他们今夜前来义庄打探,这纪四公子怕鬼一事要是闹出去,可就更有说服力了。

      “爷岂会是那样的小人……”纪泽熹腮帮子鼓动着,继续把后槽牙咬得咔吧作响。

      这明君遥,果真厉害!虽说他也没有想赖账就是了。

      “四爷可别忘了,每日的《张州小报》都是玉宫主人撰写的。”

      明君遥似是有些不耐烦了,丢出一个重磅炸弹。

      纪泽熹瞳孔一缩,立刻跳起来——

      “现在回奇货居!银子爷有的是!”

      “成交!”

      两人马不停蹄地回了奇货居。一蹿上四楼,纪泽熹就乒呤乓啷立刻把各种瓶瓶罐罐盒盒匣匣搬了出来,生无可恋地算账。

      “主子,这位就是新来的夜珠吧?”

      悦耳动听的女声再度响起。

      明君遥闻声,抬头望向来人。

      只见这女子着一袭鹅黄散花如意云烟裙,一双浅底绣荷履。绿松松的发挽成单螺髻,上插一支鎏金穿花戏蝶步摇。桃花眼含笑,远山眉飞斜入鬓,琼鼻樱唇,肤若凝脂,额间花钿殷红似火。莲步款款间香波阵阵,端的是娉娉婷婷,语笑嫣然。

      楚宁感受到打量的视线,也大大方方地与这人对视。

      英挺剑眉下,一双漆黑如墨的柳叶眼,好似一对黑曜石缀在两弯柳叶间,竟不显得违和,反倒带了几分妩媚。鼻梁虽不那么挺直,但胜在中庭短,唇红齿白,竟生出几分惹人怜惜的稚气来,与上半张脸形成了一种奇异又别样的协调。一身粗布黑衫,明明衬得他人朴素穷酸,穿在这人身上,却不减半分风华,搭配那张脸和挺拔的身姿,反而为他平添几分贵气。

      “夜珠?算是吧,还没正式上任呢。”

      纪泽熹正忙得焦头烂额,闻言头也不抬,咬牙切齿地回答。

      他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也不怎么记账,真到要用钱的时候,现银反倒是没多少,真令人头大。

      “夜珠?”明君遥古怪地一扬眉。

      不会还是拉他来干黑工吧?

      楚宁一见这小公子面露疑惑,便知她家主子定是又诓骗人来干活儿了。她好心解释道:“所谓‘夜珠’,就是奇货居中专司缉查的职位,通常与奇货居中专司缉捕的‘巨阙’相配合,两人一组,负责一案。”

      明君遥恍然。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得,那就是正式工呗。

      既然是正式工,那怎么没让他签契呢?他这没名没分的……

      那个怎么叫来着……五险一金?对,五险一金。若是没签契,这五险一金都没有保障啊。

      思及此,明君遥以探寻的眼光望向纪泽熹,道:“你既是雇我做正式工,那怎么没同我打声招呼,也没写一份契书来?”

      一旁站着的楚宁听到“正式工”三字,左眼皮立刻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她迅速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

      岂料纪泽熹非常自然地回答:“你尚在实习期内。”

      楚宁忍住不断抽搐的嘴角,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用即将跳动的左眼皮连续眨了几下。

      她好像已经赚了很多钱。

      摆脱资本家的压迫指日可待!

      还不等她开始美滋滋,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就朝她投来——

      “楚宁。”

      “属下在。”

      “有钱吗?借爷点钱。”

      楚宁差点一脚崴在地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夜探义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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