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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空无一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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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无念和阿呜之前的话推测,四梵堂那位战力出众的掌事大师傅应该就是无念的师傅,不过他已经不在了,如今只留下无念这颗小土豆守着四梵堂。
虽然对无念来说,这肯定是一件很难过伤心的事情,但是对姜顽来说,确实心头卸下一块重担。
姜顽略显心虚地看着低头啃糕吃的无念,默念几句阿弥陀佛,然后对那位有幸不曾蒙面的高僧在心里道了个歉。
无念听到姜顽的问题,认真想了一下,而后冲姜顽点头道:“师傅有讲过。”
姜顽心头一紧,连忙急声追问:“你知道曜玉沙在哪里吗?能带我去吗?”
原本坐在无念肩膀上捧着桃花糕狂啃的阿呜突然动作一停,一双豆豆眼从桃花糕后面探出来,略显狐疑地打量着姜顽。
本以为她和之前偶尔出现的女子一样,都是跑到四梵堂来礼佛诵经的,怎么却张口就打听什么“曜玉沙”?
师傅让自己留在这和尚山里罩着无念,自己可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给傻乎乎骗了,不然怎么对得起师傅的信任!
想到这里,阿呜咽下嘴里的桃花糕,壮起鸟胆冲着无念使劲咳嗽了两声,“咳咳咳!这糕……咳咳……”这糕说不定有毒!兄弟别吃了!
一时间糕点粉渣四溅,喷了无念一脸。
无念没来得及躲开,但也不在意,只抬起胳膊擦了擦脸。而后认真回答姜顽:好呀,师傅之前说曜玉沙在一个盆盆里,我现在就带姜姜过去。
说完,就把没吃完的桃花糕收进袖子,然后伸出手指向四梵堂。
阿呜见自己“冒死”给无念警示,那个呆瓜光头竟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良苦用心,反而自投罗网、傻乎乎要给姜顽指路,顿时气地鸟毛炸开,看起来仿佛又胖了一圈。
可是碍于姜顽的“淫威”,阿呜又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再放肆,只得怨念不已地跟上两人。想着有自己在,好歹可以“震慑”一下姜顽,让她不敢太过分。
无念被姜顽抱在怀里往四梵堂内走去,他有些害羞,觉得应该自己走路,可是却又舍不得开口让姜顽放自己下地。
越发觉得姜姜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哦,和师傅身上的好像,又不太像,到底是在哪里闻过呢?糕糕真好吃啊,软软的,甜甜的,香香的……
无念师傅还在的时候,虽然四梵堂的饭食不曾有人克扣,但是味道也就一般,加上出家人不重口腹之欲,无念委实吃的一般。
如今尝到了姜顽给的桃花糕,才知道,原来世间竟有如此这么好吃的东西!无念心想:姜姜怕不是下凡的女菩萨吧!
月色透过窗棱洒落在青砖之上,偌大的殿宇显得格外清冷,四下一片安静,只有姜顽脚步声在屋内回荡。
姜顽一心只想找曜玉沙,无暇打量四周,只顺着无念的指引,快步而行,最终来到四梵堂正殿。
大殿正中的莲坛之上端坐着两座佛像,分列左右,斜对而立。姜顽的梵门典故常识大半来自谢青阳的熏陶教诲,半吊子水的她认不出供奉的是哪两尊神佛。
佛像前没有供奉果蔬鲜花,除了一尊燃香的赤金莲花铜炉,只有一个涧石蓝琉璃盆安静躺在供桌之上。
正当姜顽纳闷之际,无念伸出手指向那个琉璃盆,用嘴型告诉姜顽:这是盛放曜玉沙的盆盆!
感觉自己同让谢青阳还阳只有一步之遥,姜顽心脏狂跳,急忙上前查看那个琉璃盆。
可是却见盆内空空如也,只有无声的月光洒落其中,同琉璃交相辉映,如同一捧流动的星光。
“诶?这盆一直是空的,哪里会有什么沙?那个沙长什么样子啊?”阿呜在空中扑棱着翅膀,疑惑道。
无念其实也没有见过曜玉沙,他只是曾经好奇为什么要在佛前拜访这个琉璃盆,师傅回答说,琉璃盆里曾经装有世间最珍贵的曜玉沙。
至于曜玉沙长什么样子,师傅只说了一句——此物人间不可见。
无念不像阿呜可以凌空俯瞰,他长得还没张桌子高,连看那个琉璃盆都得仰着脖子,因而一直不晓得里面是空的。
如今看到空无一物的琉璃盆,无念顿时觉得很抱歉,让姜姜白跑一趟了。
姜顽不死心地伸手探入其中,沿着盆底和四周反复搜寻,不肯放过一丝一毫。她的血也如同盆内的月光一般,越来越冷,五指徒劳地伸张,却什么也捞不起来。
梵音寺真的没有多余的曜玉沙了?
想救谢青阳的命就这么难吗?
姜顽纵使有心理准备,但是亲眼见到空空如也的琉璃盆,心中还是忍不住涌上一股绝望。
怀里的无念见姜顽原本激动不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雪,一只手更是死死捏着琉璃盆,虽然姜顽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悲伤仿佛潮水一般从姜顽身上荡开。
无念也觉得很难过,他伸出胳膊,紧紧环住姜顽的脖子。
他不想姜姜难过。
“小乖,没有曜玉沙,谢青阳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姜顽怔怔地盯着那个琉璃盆,低声喃喃。
感觉到无念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摩挲,姜顽方才低头看向怀里的无念——原来自己哭了。
姜顽红着眼咬牙想忍住,可是越努力,泪却流得越多、越快,无念两只小手都擦不过来,他也忍不住皱着小脸,眼眶泛红。
阿呜见到这一幕也愣住了,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急得团团飞:“这是咋的了?咋的了啊!”
被姜顽紧紧捏着的琉璃盆突然爆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姜顽眼前瞬间一黑,她倒下前的最后意识,就是把无念揽进怀里,不让他受伤。
姜顽恢复意识的时候,发觉自己好像又变成了游魂,而且不知为何陷入到一个名叫摩珂莎的人的回忆中,被迫围观了她的一生。
摩珂莎的母亲刚生下她的时候,小婴儿双眼紧闭,不哭也不动,却甚至连呼吸都察觉不到,产婆用力拍她屁股,她也毫无反应。
产婆脸色微变,只能委婉道:“这小娃娃……怕是不好。”
摩珂莎的母亲不肯这样放弃这个在她肚子里呆了九个月的娃娃,她坚信菩萨既然把她赐给了自己,就不会带走她。
于是摩珂莎的母亲请了众僧人为她的孩子念经祈福,她抱着摩珂莎在佛前跪了三天三夜,终于在听到了她的孩子一声弱不可闻的哼唧。
所以摩珂莎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便是袅袅不绝的经诵声和母亲身上经久不散的香灰味,以及其中夹杂的一缕若有似无的气味,后来,摩珂莎才知道,那是花香,来自供在佛前的鲜花。
她母亲给她起名摩珂莎,意为超脱轮回,希望她此生平安顺遂。
后来人人都说摩珂莎命好,得到菩萨庇佑,起死回生,转危为安。
只有当时接生的产婆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要流得泪都是有定数的。那个娃娃,刚来人世时不肯哭,只能往后流更多的泪来补了。”
没想到,产婆的话,一言成谶。
摩珂莎家祖祖辈辈都靠侍弄花草为生,尤其是各色花卉。天域人家大多都有礼佛供奉的习惯,鲜花自然必不可少。
所以摩珂莎家的生意一向不错,尤其是当摩珂莎出生之后。她对花有一种天然的直觉,她天生就知道,如何侍弄不同的花草,让它们长得更健康,更漂亮。
摩珂莎的家族在万佛山的腾翼峰后山有一大片土地,用来培植花卉。摩珂莎的童年便在花圃中度过。
摩珂莎最喜欢的一件事,便是把自己养出来的花,送到她母亲房内供奉的佛像前。她听母亲讲过无数次,自己是全靠菩萨慈悲,才得以活下来。
每当这时候,她都想要快快长大,因为自己的心太小了,盛不了那么多的满足和开心;更因为她想要和爹爹哥哥一起,去山上的寺庙里,亲自感谢菩萨,谢谢他们愿意让她留在世间,留在母亲身边。
摩珂莎五岁生日那天,她的愿望几乎实现了——她终于来到了腾翼峰正山。
哥哥抱着她一步步走向那金碧辉煌的寺庙,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瓦片,像一朵朵向日葵。
石阶上络绎不绝的人群,则像是一群群蜜蜂,兴奋不已地飞往心中圣地。
摩珂莎记得哥哥之前的叮嘱,一路上乖乖呆在哥哥怀里,即使被一路上虔诚又繁盛,庄严且热闹的氛围感染地激动不已,她也保持安静,只悄悄摩娑出发前自己放到袖子里那朵小小的洁白花苞。
那是她带给菩萨的礼物,是她自己培育出的花,她连母亲和哥哥都没有告诉,悄悄给它起名飞羽。虽然只有一个小花苞,但是摩珂莎希望它将来能在佛像前绽放。
然而,她却没有机会把它亲手交给菩萨了,因为她的哥哥只带她走到寺庙门外,便不肯再带她进去了。
摩珂莎不解,她轻轻扯了彻哥哥的衣袖,示意哥哥像其他叔叔伯伯一样,走进庙里,她已经看到了院内高耸的钟楼塔楼和屋檐上的可爱又霸气的金鱼,摩珂莎知道它们叫鸱吻,是守护寺庙平安的。摩珂莎觉得它们好厉害,想走近看得更清楚些。
可是一向对摩珂莎疼爱有加的哥哥,这次对她的请求无动于衷。他把摩珂莎牢牢所在怀里,沉声道:“安静在这里看一眼就好,好好看,认真看,以后长大了,就再看不了了。”
摩珂莎不懂哥哥为什么不让自己进去,也听不懂哥哥的话,她伤心欲绝,一直磨到太阳快落山,哥哥也没有带她踏入佛寺一步。
她最后只能不甘心地包着一泡泪,把袖子里的还未绽放的花苞小心放在在寺庙院墙墙根,同鸱吻守护神们轻轻挥手告别。
摩珂莎委屈地抱着哥哥的脖子,看着原本只有一步之遥的寺院,在自己的视线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她的心里有一股无从言说的悲伤,她好像意识到,她永远永远都没机会当面同菩萨说一句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