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情敌是把剑》东山海上

28、湖底之鱼

　　白衣僧人抬手缓缓拂过剑身，躁动的长剑慢慢安静下来。

　　原本双目赤红、愤恨交加的姜顽突觉体内似有一汪清泉流过，又似一缕春风吹荡，躁郁之气不觉消散，灵台慢慢寂静澄澈。

　　自从进入幽冥之后，姜顽便觉心中有一股难言的忿恨之气，虽细微难查，但却在体内越来越暴虐，着实让人心烦意乱。

　　不曾想经此一遭，反而心神重新安定下来。

　　此前她自觉天道不公、苍生负她，看那白衣僧人更是如累世的仇人一般，面目可憎；如今却心如澄水，怜爱万物不说，看那白衣僧人脸也觉宝相庄严、慈眉善目，甚至带有一丝亲切之感。

　　姜顽明白这番转变肯定同白衣僧人抚剑的动作有关，却不明白他为何愿意帮自己稳定心境。

　　再瞅白衣僧人，却见他依旧垂眸望向膝上长剑，手掌沿着剑身缓慢但坚定地一寸一寸抚过，似乎不肯放过上面的每一条纹路。

　　这个动作，姜顽曾经看过千遍万遍，只因谢青阳也惯爱如此。

　　姜顽不是一开始就讨厌剑，准确地说，是谢青阳手里的剑。更准确地说，姜顽讨厌剑，是因为谢青阳。

　　姜顽第一次见到谢青阳拭剑的神情时，他目光里的专注、温柔、痴迷以及其他种种姜顽还读不懂的情绪，让姜顽明白，那是一个只属于谢青阳和剑的世界。

　　哪怕那把剑是谢青阳送给自己的礼物，可是姜顽心里清楚，她进不去那片只有谢青阳和剑的天地。她读不懂剑，也读不懂持剑时候的谢青阳。

　　所以每当看到剑的时候，姜顽表面看起来不屑一顾，实则很清楚知道自己是在嫉妒。

　　但同时姜顽也明白，世间每个人也是自由的，而爱并不是剥夺自由的借口。

　　谢青阳喜欢剑就像她喜欢钓鱼一样，不，也许比她对钓鱼的喜欢还要多。毕竟她知道自己再怎么喜欢钓鱼，也不会用谢青阳看剑那样的眼神看自己的鱼竿或者吊来上的鱼（如果有的话）。

　　她是谢青阳的夫人，理所应当拥有谢青阳的爱，但是却不应该逼迫谢青阳为了她放弃他喜欢的剑。

　　所以姜顽从未告诉谢青阳她不喜欢剑的真正原因，她把自己的小秘密埋在心里，就像她知道谢青阳也有自己的秘密一样。

　　不过姜顽偶尔不爽的时候，会毫不手软地撒气。

　　黑乎乎的锅底灰里、柴房的草垛子上、咸菜酱缸里、一竿风月湖底……每当谢青阳翻找到剑后，舍不得说姜顽半句，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而后坐在一旁开始清理剑身。

　　虽然每次姜顽都一幅看到剑就脏了眼的嫌弃模样，然后假装毫无愧色地大摇大摆离开，但是她后面都会悄悄折返，一边内疚一边嫉妒地偷偷观察。

　　谢青阳擦拭清理好剑后，就习惯把剑摆在膝头，而后用指尖去细致地去感受剑身的每一寸，眼神含情脉脉，似有千言万语，同眼前这个白衣僧人的情形一模一样。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白衣僧人这个动作，姜顽看在眼里，竟然莫名觉出一丝难过，明明他还是拦她去路的敌人，可是她却觉得他有点难过和可怜。

　　但这不影响姜顽觉得他和谢青阳都有点不正常，反正剑修这个群体的脑子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基本全都视剑如命，但也无伤大雅，反正他们又不指望靠脑子吃饭。

　　可眼前这人是个白衣僧人，却如此着迷于一把剑，这画面着实有点诡异。毕竟白衣僧人和剑实在不搭。

　　要不是这把剑是谢青阳亲手打造送给自己的，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谢青阳抢了这个白衣僧人的东西转头送自己。

　　还没等姜顽想完，白衣僧人头也不抬地出声问道，“此剑你从何处得来？”

　　姜顽心里打了个突，不会吧，这白衣僧人看起来似乎真的认识这把剑，难道他想抢我剑？

　　犹豫了一下，确定自己打不过眼前白衣僧人的姜顽决定实话实说：“是我夫君所赠，是他亲手所制。”姜顽特意强调了“亲手”二字。言下之意，和你肯定没关系，不要有非分之想。

　　白衣僧人听闻姜顽的回答，方才抬起头，细细打量起姜顽。明明只是轻轻一瞥，却让姜顽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白衣僧人的眼神，实在是太空寂了。他眼底深邃到好像万物都包容其间，但是却又什么都没有。

　　姜顽想到雪夜的月光，它看似乎洒遍人世间，但落在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徒增寒凉之感。

　　姜顽这时才发现白衣僧人和谢青阳的不同之处。谢青阳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知道谢青阳是仙人里最厉害的剑尊之后，姜顽其实有想过打退堂鼓。姜顽不是自卑，而是迷茫。

　　修仙的世界离普通人已经很远了，姜顽更是从未想过自己的夫君会是垂剑御天下的剑尊。

　　姜顽喜欢的是那个会在桃花村里陪自己摘柿子、钓鱼、剥松子儿的书生谢青阳，对于站在人间顶峰的那位春神，姜顽觉得离自己很远很远。

　　所有人对谢青阳都畏惧不已，他们跪在地上时甚至都不敢看谢青阳一眼。姜顽稍稍能理解一点，谢青阳那双眼有时确实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你也觉得害怕吗？”桃花树下，谢青阳把姜顽抱在膝上轻声问道。

　　“嗯，有时候吧。”姜顽实话实话，又怕谢青阳伤心，连忙用食指和拇指捏到一起，轻轻补充：“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说到这里，姜顽伸出手，摸着谢青阳的眼睛补充道：“它们好像山上的深湖水，漂亮，但是又看不见底。谢青阳，我怕有一天，我看不懂你，我们俩会离的越来越远。”

　　“他们怕我，是他们心底都藏着欲望，有求于我；而我的欲望和所求的却是阿顽，所以阿顽永远不用怕我。至于我的眼睛，”谢青阳说到这里停住笑了一下，握着姜顽的手,“我控制不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若我眼里真的如你所言似一汪湖，那湖底藏着一尾名叫姜顽的小鱼。”

　　所以无论世人如何畏惧谢青阳，姜顽从未怕过他，因为她很清楚谢青阳那汪静水深流的湖底的人是自己。

　　但是这个白衣僧人……姜顽打不过，更看不透，反而自己的所念所思所想，全都被他一眼给看穿了。

　　好在这目光不过一瞬，白衣僧人便露出自现身同姜顽见面后的第一个微笑，而后解除了对姜顽的定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