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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凌霄 ...

  •   飞霄酒量不行。这事在仙舟高层内部几乎人尽皆知,每逢议事就在她面前放上一壶麟渊春。饮月龙尊道:她作为曜青将军,怎就对我波月古海的特产情有独钟?却也还是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

      景元笑说她品味真好,无相司命也好这一茬的清鲜滋味,飞霄闻言头也不抬:胡说,她分明最爱酒了!这又打哪听来的奇闻轶事?当事星神就那么坐在一旁,手指搭在折扇骨上轻敲,抬眼望向罗浮空中永恒的极光,绚烂、瑰丽,无比璀璨。

      如同帝弓的箭矢降临窟卢的那日。叶鹤舟收到消息的时候人在仙舟,黄钟系统尽职尽责将曜青大捷的战报传来,另有一封信被递到她手中。比起信函……那更像一支箭,只有同属星神层次的存在才能发现。她摊开掌心,光矢化作漂浮的星辰。

      岚比绝大多数存在的想象都更有人性。却知秋当年身死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真正意义上走到了终点,于是尘世的格局被隐秘改变。祂一箭毁灭了那颗步离人的星球,仅存唯一稚嫩的生命,蜷在荒芜焦枯的土地上瑟瑟发抖。痛。真的好痛。

      谁来……救救我。萨兰听见脚步声停在身前,趴伏在地的身体微微颤抖,想起那三个被挂在城墙上的狐人奴隶的惨状。她嗅到一点近似于冰冷幽深的香气,不同于烙印在大脑皮层经久不消的铁锈腥味,这气味只令人感到放松,甚至涌起了昏昏欲睡的倦意。可是。如果闭上眼,我就要死了。

      我会死在步离人的手里。这是某种近乎根深蒂固的认知,使得萨兰在被抱起来时都昏迷过去,也在本能的奋力挣扎。但她伤得太重,叶鹤舟轻而易举压制了这番反抗,在另一颗水草丰茂的星球暂作停歇。叛主的狐人战奴睁眼所见便是这般。

      那人坐在潮湿的草地上,身上披着宽大的朱红衣袍,同乌发逶迤垂地,在篝火前烤一条鱼。萨兰悄悄打量她,发现这人没有狼耳朵,却仍是忍不住缩了缩身体。叶鹤舟留意到她醒了,逗小猫似的拿着鱼在她眼前晃了下,苍白纤细的手指在火光中显出莹润玉质般的暖色,看起来比鱼好吃。

      后来飞霄评价:比我想象中甜。椒丘看起来恨不得把自家将军这张大逆不道的嘴捂上,你这话说的是鱼还是无相司命的血啊。是的,血。其实对于曾经的萨兰来说,这本该是她生理性厌恶和作呕的东西,毕竟流血很多时候意味着痛楚,还有一部分时候意味着死亡。她不喜欢。也不需要。

      她深切恨着不必要的痛苦和死亡。春神抬头看见柳条抽绿,垂下千万丝绦,漫不经心评价叶鹤舟这话:听起来真挺丰饶的。而对方这样回答:也许吧。她踏上何种命途,选择怎样的路,这都不重要。她要学会为自己和背负的事物付出代价。

      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萨兰深知自己不能将渺茫的希冀寄于任何人身上,她辜负了凝梨和其他众多受压迫的兄弟姐妹的期盼,于是流星不曾回应她的迷茫。她将叶鹤舟视为不能失去的,却又不敢接过对方手中一盏明灯。如此种种,自称凡人的星神沉默不语,夜幕下抬头望向万代长空。

      若当真如此,岚那孩子怎会向我递来一支箭?她想。只是你不知道,你也看不见。因为这条路是神灵走不得的,地上的凡人需得代行祂的意志。

      猎手为复仇的怒火张弓,直到有一天只为猎杀而存在。这是「终末」的预言,却并非这条命途必然的终点。小姑娘披着衣服赤脚跌跌撞撞从屋里跑出来,抬头得见今夜清光如水,繁星漫天静默如谜。她又嗅到那样的香气,幽冷像是冬日落雪的梅花林——哪怕彼时的萨兰从未见过这般场景。

      她只是一介随波逐流的凡人,却远比那高天之上的流星真实。萨兰望进那双眼睛,宛如锋利水洗刀剑,是她向永恒开战的旌旗。叶鹤舟抬手抚了抚狐人女孩的发,在厮杀中断掉的尾巴已经长出新的血肉,却虚幻得像是那颗从天而降的流星。

      确实如此。岚的箭矢没能杀死萨兰,是因为它留在了这具身体里,月狂恰恰中和了这份如风似雾的狂暴力量,让她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多少和丰饶民沾亲带故的狐人有极强的自愈能力,这份强撑起空架子的能量,令她长出了一条新的尾巴。

      后来的藿藿望着飞霄色泽堪称绚丽的尾巴,小声问她,你身上也有被判官大人们用符纸封印的岁阳吗?曜青的天击将军朗声大笑,一簇碧色狐火缠上她指尖半寸,将她惯来持刀握斧的手映得近乎透明。苍白,纤细,无比脆弱。就像叶鹤舟留给萨兰的第一印象,是水泽旁散碎一地的月亮。

      但飞霄和无相司命都并非如此。月御收到星神来信,前去传说中的白玉京接人,看见狐人小姑娘靠在叶鹤舟身上睡得正香。仙尊提笔的动作略微一顿,一滴墨在素净生宣上晕染开来,幸好只落在边角处。打眼望去,竟是一封信,字字诚恳殷切。至于所寄之人,将军看了一眼……正是自己。

      好吧。也不意外。月御将军本身就是狐人,青丘军的主力也还驻扎在曜青呢。但她倒也没打算让这么大点的小孩上战场,哪怕萨兰为战而生也将为战而死,仙舟人手还没稀缺到压榨孩童。白玉京的星神和诸位令使有大慈悲心,总不至见死不救的地步,叶鹤舟将对方交到自己手里,也不为眼睁睁看她凋亡的。无相司命又并非常乐天君。

      后来她确成了月御将军身边最锋利的箭矢,当椒丘问及时,她便笑答:因为当年有个人救了陷于窟卢死地的我,为了还报此身,我自是要救下更多如她一般的凡人!凡俗。有时丹鼎司的医士真心实意觉得,叶鹤舟所行举止,着实超脱红尘。

      那封交给月御的信奠定了萨兰的前路,她也获得了一个新的名字,飞霄。叶鹤舟端着烛台,站在庭院中,嗓音轻柔如梦:你要一直往前去,越过死亡,方能抵达终点。就像是……就像你当年穿过荆棘与密林那样。她并不知晓自己曾在白玉京待过几许时日,只当这是年长者的谆谆教诲,却也听得认真。她看向那烛火,仿佛望见它在星天之中、云水之外的倒影。只这恍惚间,真耶幻耶?

      后来的曜青人都知道,飞霄将军爱喝酒是不争事实,常是狂饮一通、乱醉几场,不知眠何处春深去了。符宵怪叶鹤舟带坏小孩,当事星神眼里噙了一点笑意,语气倒也写意悠然:总不能她比你本体还不能喝吧,亲爱的,这事得从小抓起啊。

      春神冷笑一声。她是代码成精,真正意义上的沾不得水——尽管根本就没有主机。叶鹤舟毫不在意自家好友什么态度,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折扇金玉骨,想起当时的场景来。化身青白狐的飞霄毁了大半竹林,令景元心疼的紧,后来还是月御给赔了。结果这狐狸崽子见了某星神,打眼看乖得跟什么似的,就差躺地上翻肚皮让人摸了。

      岚那孩子的力量再压不了两年。叶鹤舟望向躺在地上撒欢的狐狸,眸色沉沉,凝着一点山雨欲来的潮气。救不得。当真救不得吗?战场上的椒丘被发赤足,和飞霄一同站在暴雨中,望见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攥住了毁天灭地的光矢。他们看到半张皎月似的侧脸,像是一道素白的掠影,一触即碎的魂魄。她还是当年那丛芦苇中的一片风。

      方壶罹难,鏖战日久。符玄请她出山救人,来时飘摇衣带匆匆,见了人就直言玉阙太卜将会身魂俱灭。此刻窗外露深雪重,叶鹤舟提壶斟了半杯茶,氤氲雾气模糊冰凉眉眼。良久后,她听到一句很淡的‘走吧’,神灵指尖被烫出微微一点血色。

      恍惚间,竟有物是人非之感。飞霄看见叶鹤舟轻而易举地接下那道光矢,反手挥剑,仿若流霞自白玉梢头坠落,凄美艳丽到无可比拟。椒丘和她听见月御将军压抑的惊呼,听到那个称谓……无相司命。医士跟云骑对视一眼,在铁锈气翻涌的战场上放声大笑,恍惚间又闻到幽冷难明的梅香。

      飞霄紧咬牙关。她曾以为……她曾以为。因神灵不曾垂怜她半分,所以她将追随地上的凡人。时至今日,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如此。在很久以前,祂就在长久的注视我了。多年后她又明白一件道理:我并非东陵那样的幸运儿,没有死在覆灭窟卢的那一箭下,必然有着更深层的缘故。

      谁的目光如影随形。她听见叶鹤舟含着笑意的嗓音一如既往:瞧,芸芸蜉蝣世,你我皆为异类之一。至于诸般其他……该生的,方死的,也不过是存在的一种形态。终点可以跨越生死,连阿阮都说生命不曾有想象中那么重要。这片宇宙容许怪异,星穹列车上多是不知来路的人,却沿银轨往同一处去。和她一样,椒椒。别为此痛苦万分。

      我就要眼睁睁望着他们去送死吗?!椒丘没忍住拔高了声调,行于地上的神灵形容素淡,看起来和平日并无分别。叶鹤舟回答他:你对于送死的定义是什么呢?仙舟俗语常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巍峨如山。难不成,走向死亡的意义,在你眼中并无分别?这样说来,世人的终点皆为虚无,我的命途也不存在了。你该理解的。

      我该……理解的。椒丘眼中色彩支离破碎,倒映出黑云压境的、雾蒙蒙的天,他踉跄半步之后跪倒在地,终是落下泪来。原来很多年前,叶鹤舟就给过他答案,她谈及死亡,像撷来一朵路边的野花。于是花开花谢、方死方生,凌驾于存在与生命之上的,是不可捉摸的精神和所追求的意义。

      后来丹枫同阮·梅谈及此事,两位本琥珀纪不一定最伟大、但最疯癫的生物学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从此身躯壳中剥离的我,真的是另一个我吗?生命是被激素驱使的一堆细胞,所谓人性又从何而来?所以悲悯,所以动容,有物伤其类的悲哀。人之所以是人……奈何人非草木。

      人就是会为同类的死亡感到痛苦的存在。所谓物伤其类。可在实际上,这种共情却是极浅薄且微不足道的。在星穹列车的智库条目中,有关「概念」的词条下,有一名为‘独身远旅’的现象。有人为被火烧焦、再无生机的野花哭泣,然而并未真正意义的体会过死亡,于是永远不会明白这朵花的感受。同道殊途。这片宇宙何其宽容而冷漠。

      瞰云镜。玉阙太卜。十方光映玉界。叶鹤舟垂下眼睫,应是很轻柔的、仅扫出一片不甚明显的阴影,神情晦涩莫测。她收到身在罗浮的符玄递来的传信,没有谁死在这场人力微薄、神灵回天的战役中,却有细密冷意沿着脊骨攀咬而上。为什么?此世芸芸,诸位凡人肝胆俱裂的挣扎,浓墨重彩的悲喜爱恨,都只雪泥鸿爪一掠而过的影。

      你告诉我。飞霄吐出一口气,将驭空曾经的疑惑拿来质问星神,字句尖刻:若是数十万云骑的生死拼杀,不及这一剑之威,我们沉浮近百年的苦旅长恨,又存在何种意义?行为艺术吗。常乐天君觉得宇宙太寂寞萧索,需要唱这一出折子戏?

      叶鹤舟略作沉默片刻,用很多年前的故事给了她答案。她说这条路是神灵走不得的,地上的凡人需代行祂的意志,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紧随其后的才是熊熊燃烧的火光。飞霄望着她金色的、波光粼粼的眼睛,终于明白过来:当年在那一片焦土的窟卢中救了我的,确实只是一介庸常而已。

      人会救下受伤的鸟和流浪的猫,又对自己的同类举起枪,试图在残忍的拼杀中赢得胜利。狐人和持明族一样拥有人形,便如龙师涛然所说,「不朽」驻守高天的辉煌已逝,我等仍要作为人汲汲营营。丹枫着实厌烦透了一群蠢货,倒也承认心术不正之人在落魄时才看得清楚——至少最锋利。

      尽管这份尖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既然这话有三分道理,凡事都能往上套一套了。飞霄不是第一次化狐,却实打实头一回对叶鹤舟露出獠牙,几乎择人欲噬。椒丘面上血色白了三分,貊泽倒是终于肯幽幽自暗处现身,下手狠厉的往某位星神身上招呼。这是他的猎物,他的目标,不能死在别人手里。想明白这一着的谋士简直给气笑了。

      叶鹤舟站在原地,姿态不动不惊,抬手以指尖点上飞霄眉心,仿佛接住一片春日花影。于是从此往后,她眉心又多了一点朱砂。鲜少有人知道那是什么,赤月,步离人的战首的心脏。尽管仅由命途力量拟造而成的,但毕竟是星神的大伟力。

      在这片寰宇诸多星神中,唯有「概念」的命途最为宽广,祂是一切存在与消亡的根本。飞霄本以为,生活能就这样平静下去,可以直到她抵达终点的那一日。直到百年之后,她才明白,叶鹤舟站在满目春深花影里,沉静中带着叹息的一瞥。

      「概念」从不是粉饰太平的美梦。日后她来罗浮赴此邀约,恰逢星天演武仪典,远远看见彦卿和云璃围着东陵,水榭歌台戏声悠扬。抱着琴的阮·梅同她颔首示意,眸中烟青雾霭缭绕,是百年如一日的平静。一切如常,飞霄没察觉任何异样。

      也是,有「无相司命」坐镇罗浮,受帝弓所托照拂仙舟,想必魑魅魍魉也翻不出大浪。灵砂坐在她面前,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烟雾缭绕间模糊了那双水红的眼。她嗅到一点山雨欲来的草木的潮湿气息,清苦的,带着铁锈味,源自飞霄身上。

      命运来者不善。但灵砂惯来不是乐于耐心处理事物的性格,在陌生人面前还得撑个架子,搁熟识者眼前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她和老师云华好不容易回了故地,丹鼎司还是和离开时一样,一派乌烟瘴气。但这些事,她也懒得和眼前的曜青将军讲,想必景元心中早有定夺。她燃了用以解酒的香,扔给飞霄一只坛子,笑眯眯地:你要的酒。

      飞霄爱喝但酒量不行,这是共识,不过在某些情况下也能来点。艾利欧没给剧本,但猜也能猜得到,这出戏还没唱到高潮。曜青的大将军豪饮三千,撂罢一抹嘴,说是要去司辰宫赴约了,有什么要带的话吗?灵砂摇头,只道,我见过她了。

      更早一些时候,在星槎码头,那位名叫斯科特的员工与星穹列车的无名客的闹剧。说真的,比起搁这处理人际关系,她还不如用玉兆把东陵和含章喊过来,省时省力。但灵砂与她目光相接的那一瞬,原本浮躁的心就忽然静下来了,叶鹤舟眼中噙着一点笑意,像是越过天穹吹去寰宇的风。

      你要自由。她对许多人都说过这话,他们也都实现了这一夙愿。飞霄同景元和怀炎来迎星穹列车的无名客,看见叶鹤舟和星,难免心情复杂。那毕竟……是一位星神。早在帝弓飞升之前,就庇佑了仙舟多年的神灵,而今和昔日的持明龙尊与星槎飞行士一样,是「开拓」银轨之上的旅人了。

      她依然明艳,仍是鲜活,宛如初见。有叶鹤舟在现场,三位将军都是知情的明白人,倒也没必要再过那些流程。唯有飞霄问了一句:你……您。您真的相信艾利欧的预言吗?哪怕他自称「命运的奴隶」,星核猎手也悉数是行于「终末」之人。

      叶鹤舟眸光如水,望着她时,就像融融月色流淌而过。她轻巧反问:哪怕有联觉信标,你如何确认一种语言精确无误呢?「终末」的答案也许是正确的,但我不信,所有人的归宿竟是同一的。

      就像很多年前,她温声对飞霄道:你恐惧于自身流淌着的属于狼的血脉,可一颗种子被埋在土里生根发芽,也会开出与前代不同的花。重要的不是起点,并非来路,你想对何物高举旗帜?想与谁人开战,至死方休?不要急,这是你的答案。

      这是……我的答案。恍惚间,飞霄又回到了遍地残垣的战场上,她望见万念俱灰的椒丘,粉发的狐人眼中光彩破碎。当这份痛楚在她身上蔓延,近乎要凿出无数裂隙时,她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滋味,才能使行将自灭的人从虚无边缘走回来。

      他不会再堕入那死寂之地了。当椒丘近乎狼狈的在界域定锚旁踉跄站稳,脑中还回放着最后所见的那一幕,呼雷的利爪搭在叶鹤舟的脖颈上,能轻而易举捏碎她全身的骨。可是。曜青将军的谋士摇着羽扇笑起来,那群蠢货步离人还不知道。

      无相司命。他们直至死到临头,仍不会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以及在她和帝弓庇佑下的仙舟,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不会懂。昔年方壶苦战,帝弓临凡降世,无相司命一剑破局,年轻的医士对上那双不动不惊的眼睛,便如有惊雷振聋发聩。

      末度心中却无端生出恼怒,他怎么可以畏惧一只羔羊?!叶鹤舟注视他的眸光沉静似水,既不恐惧步离人的尖牙利爪,也没有罗浮即将大祸临头的焦急。她只是说:生吞血肉的荒蛮野兽,也敢在此狺狺狂吠?天际划过一道流星,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在呼雷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抽出一柄剑,冰冷、瑰丽,炫目至极。它看起来很是纤细脆弱,仿佛能随手折断的艺术品,也只是表象。

      那竟比七百年前,罗浮剑首的一剑,更令他感到畏惧。末度早已瘫倒在地,叶鹤舟也不在意,她注视着呼雷的眼睛,微笑起来。很多年前,她借岚那孩子的箭,解决了入侵方壶的孽物,这步离人的战首,如今却不是她的猎物。她抬头望见青色的风,裹挟尖锐冰冷的长箭抵达敌人的聚群。

      是时候了。她说。走吧,去竞锋舰。叶鹤舟转身的那瞬,末度仿佛忽然获得了无穷的力量,怒吼着扑向她后背,这人却甚至懒得回头看一眼。濒死的时刻,他对上那副审视的神情,听见她意味不明的语句:一场重伤,一双眼晴……你的死是我暂且收取的报偿,在这之后,你们将失去更多。

      寰宇皆知,观测平行世界的技术被白玉京掌控在手,长达漫长的几万年至几十万年,本质上取决于那群老不死的令使活了多久,这也是星际和平公司为数不多没能掌握的技术。毕竟琥珀王也许不会回应他们,但概念命途的星神能比「巡猎」和「开拓」的回应来得更快,没人想和祂为敌。

      叶鹤舟曾经看见一场屠杀,狼群野蛮的风俗和横流的鲜血,自我的挣扎与身为异类的恐惧。她什么都没有说,穿过嘈杂的人群和混乱的街巷,像是一场美丽的梦。至死方休。可走在她这一道命途的行者,从不是自缚双眼的人,也不会在虚假的追求中沉沦。它不粉饰太平也决不装作无事发生,真相原本是什么样,它就展现出什么模样。

      叶鹤舟对她微笑。飞霄有些惊异地睁大了眼,意外于呼雷居然还活着,毕竟他可实打实当了彦卿和云璃那俩孩子的试剑石。转眼间,被拟造出的虚假的赤月崩解,她眉心一点朱砂化开,流过面颊,混合着眼尾的胭脂,像是不曾擦干的血泪。

      重复一遍。「概念」从不是粉饰太平的美梦。它不是匹诺康尼虚妄盛大的金粉狂欢,也并非公司描绘的无垠蓝图,它只是终点。而命途本身站在那里,就是少时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曾经发誓要追随的凡人,后来与她同行近百年的引路者。

      你不能永远沉溺在虚假的安宁中,萨兰。她听见有人这样说,却望不见对方的面容。冰雪似的剑意笼罩整艘竞锋舰,天才俱乐部的学者抱着怀中的阮,叹息着望进那双宝石般的红瞳。他们比谁都要清楚,这是叶鹤舟送给飞霄的……一件礼物。

      步离人的战首只能有一位。飞霄那双眼紧盯着呼雷,近乎带上无机质的、野蛮凶残的兽性,将要露出她锋利的獠牙。一轮赤月高悬于天,照彻这艘孤航在天的巨舰。长风轻盈地流转、汇聚,终于化作武器。有关星空的寓言集曾这样写道:第一个万年,猎手为生存搭箭。第二个万年,猎手为怒火张弓。第三个万年,猎杀成为目的本身。

      萨兰是出逃窟卢的狐人战奴,为救下她的仙舟征战四方,她为战而生、也将为战而死。她的力量源于白玉京的令使,光阴的河变成一支箭,却坚定不移的行于「巡猎」的路上,由此刻而始——。

      帝弓司命投下目光。

      叶鹤舟眼中含着一点笑意,见证飞霄在痛苦中踏破迷惘,于死地新生。从始至终,这都是一个‘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的故事。正如当年凝梨所企盼的那样,你将行于坦途,你拥有光明的未来。

      你不会被这份力量控制,你不该被恐惧所慑,你过往的梦魇,在你的箭下消亡。赤月落入飞霄的胸腔,眉心那点朱砂痣再度浮现出来,她下意识扭过头,衣袂飘摇的某人,就这样撞进视线里。

      无相司命作出谶言:就祝你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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