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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溺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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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诚囊中羞涩,自然是住不起客栈的,只能在城郊找了处荒废的寺庙歇脚。
夜幕降临,黑暗中传来蛙声虫鸣,温诚生起一堆柴火为偌大的荒庙增添了久违的人气。
正酝酿睡意时,周遭凭空起了一阵风,将火苗带得飘忽摇曳,温诚被突然出现的人压得躺倒在地。
“公子,又见面了。”男子的出现伴随着一阵异香,在沉沉的黑夜显得格外诡秘。
“是你。”温诚被那似花香又似木质香的气味熏得头晕,一时竟反抗不得。
“今日,街上的人都在看我,怎的就你不看我?”男子的手轻抚过温诚的胸口,在那皮肉和骨骼之下,一颗年轻鲜活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
见温诚不言,男子得寸进尺地凑近,像犬类一般嗅闻着温诚的颈间,那股异香愈发浓郁。
“我闻到了,你身上有股穷酸味。”男子说完,接着便不正经地笑了起来。
男子那张脸离得极近,可某一瞬间,温诚眼前看到的并不是绝色的容颜,而是一张狐狸的脸。
狐狸的吻部长而突出,张开时可见里面遍布利齿,仿佛随时会咬下来。
“你是妖怪。”奇怪地,温诚面对妖怪也不觉可怖,显得极为冷静。
“胡说什么……”男子顿了顿,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上。
“你是狐狸。”温诚直言。
“咄咄逼人。”温诚眼前那张男子的脸又开始幻化成狐狸的样子,并开始频繁地在人脸和狐狸脸之间闪回、切换,那双攀上他身体的手也好似变成了兽类的爪。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温诚直觉这男子相比那位与他拉扯的女子要难缠得多。
或许应该称之为“男妖”“女妖”。
温诚四肢百骸蓦地生出一阵怪力,一推一顶,竟直直地将男子掀翻在地。
而那男子也不恼,就势屈了腿盘坐在地上。
温诚整理了下起皱的衣衫起身,俯视那男子,而对方也正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眼尾的笑意自成一派风情。
“你这弱书生,力气怎的这般大。”他说。
“我们还会再见的。”他说。
温诚垂着眼,无话可说。
眼前银光一闪,盘坐的人化作一只白狐,向前踱了几步,一双狐狸眼中似有亮光,随后便转身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大摇大摆且洋洋得意地离开了。
比起坦白,更似挑衅。
狐狸的原型并不大,跑动时轻快灵动,唯有在经过草堆、落叶堆时会踩踏出阵阵“沙沙”声。
待确认狐狸已离去后,温诚又脱了力坐回稻草堆上。
他困乏得紧,该睡觉还是得睡觉。
狐狸的异香似乎还残留在他的身上,丝丝缕缕地裹缠着他,鼻息一动便能嗅见。
温诚躺在稻草堆上,手抬过头顶,这才发现自己破掉的袖口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如初。
宽大的袖口遮蔽了视野,微弱的火光从洗得变薄发白的布料里隐隐地透出来。
连缝补的痕迹都没有,多半是那狐狸施的法,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
只是看着袖子,温诚便出了神,他放下手,任由困倦和睡意侵袭,缓缓入梦。
“穷酸……”
“怎的这般大……”
“我们还会再见的……”
温诚这个梦并不平静,惊醒再睁眼时已是东方既白。
他不急不缓地来到溪边,掬了把冷水洗脸,胡乱抹了把脸上淌落的水滴,徐徐朝城里走去。
小桥流水,绿柳白堤,乌篷船从脚下的河流穿行而过,南方水乡雨水丰沛,河水托举着小船浮浮沉沉朝前驶去,沿岸的叫卖声唤醒市井日复一日的繁荣。
温诚站在河边,负手欣赏着水墨画般的景致,心中难得一片清静。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去死吧你。”背后猛然传来一阵不小的推力,温诚前方没有任何围挡,就这样被人推着掉进了河里。
温诚不会水。
他先是本能地在水里扑腾了一番,接着便控制不住地下沉。
“有人投河了!”
“哦哟哟,谁又想不开啦?”
“救人啊!”
“上次李家老三救人再也没回来,你们忘啦?”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时间却无人敢下河救人。
生与死不过一门之隔,人终有一死,这是温诚早已有的觉悟。
他想起母亲临死前的惊恐绝望,想起父亲求死不能的浮肿之态,想起祖父逝去时的瘦骨嶙峋。
身体上痛苦渐盛,求生的意志却愈来愈淡。
我这短短的一生,好像也走到头了。
“昨日我说低调行事,这便是你的回应?”岸边上,柳心言冷眼看着柳心承问道。
“是他自己落水的,与我何干?”柳心承平时对柳漪漪马首是瞻,极有可能是因昨日之事为柳依晴抱不平。
“兽性难驯。”柳心言衣袖一甩。
“你我本就是狐狸,何必装模作样,学那个废物凡人,连凫水都不会?”柳心承依旧振振有词,言语中透露着鄙夷。
那个呆子真不会水?
“你这夯货,非得闹出人命才甘心?”柳心言看着渐渐没了声息的河面,心中生出一阵烦躁。
与他们不同,人类是很脆弱的。
“又有人投河了!”
“哦……是去救人的啊?”
“救上来没?”
河水就像一片天然的屏障,阻隔住了外界的声音,温诚在一处快要触底的位置将沉未沉。
他仰面睁开眼,看见了自由自在的游鱼,看见了照进水中的天光,被水流切割成闪烁波动的碎片,煞是好看。
他看见一个人像鱼一样,朝他游过来。
温诚慢慢失去了意识。
河岸上,柳心言顾不得身上湿着影响仪态,皱着眉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
这旱鸭子落了水却不求救,像是存了死志。
只可惜,你今天遇到了活菩萨。
不顾周围人的围观,柳心言一下跨坐在那书生身上,用手按了按他的腹部,是发硬的状态,该是呛了不少水进去。
柳心言尝试挤压了几下,书生还是没动静。
柳心言又拍了拍书生的脸,依旧没动静。
柳心言再怎么说也是个修为不低的妖精,丝毫不见慌张。
他俯下身,大力钳住书生的下巴,让他唇齿打开,隔着不足一寸的距离,朝书生口中渡了一口妖力。
在外人看来,二人举止狎昵,如同亲吻。
“这浣衣洗菜淘米水好喝吗?回魂了。”柳心言朝书生的肚腹按下去,书生惊厥似的开始呛咳、呕水。
“人救上来了,不像能活的……”
“哦呦,他们在作甚?断袖?”
“奇了!活了!”
围观的百姓爆发出一阵阵的惊叹。
见书生仍舍不得睁眼,柳心言又在书生脸上“啪啪”补了两巴掌,给人脸上都掴出了红印。
温诚醒来,瞧见的便是那双梦里出现过的眸子,脉脉含情又仿佛洞悉一切。
狡猾的狐狸。
而此刻的狐狸又是狼狈的,脸上甚至有来不及拭去的水珠,挂在皮肤上、眉睫上,透着莹莹的光华,衣服也湿透了,贴在身上约莫会不舒服。
“你……”温诚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嗓子也因为不住的吐水而发疼发涩。
“温公子,你可得好好考啊。”狐狸在他耳边低声说,温热的气息掠过他的耳廓。
“来日高中,可千万莫忘了今日恩情。”狐狸与他对视,兀自许下约定,随后从他身上起身,功成身退。
他什么都知道。
日头炫目,温诚意识回笼,抬手挡了挡。
“两个男子,光天化日这般行事,成何体统……”
围观的路人又开始骚动,但影响不了温诚分毫。
他想问问那多变的狐狸:为何一会儿作弄他,一会儿又非要拉着他活?
他想不明白,是狐狸心软,还是自己命硬。
冷却的血液开始回温,胸中生起的悸动无法言说。
温诚从地上缓缓爬起身,吓得围观的百姓往后退。
还好,无人知他心中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