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者》山风来兮

15、落花成泥只一刹

　　就在狐妖的爪子离都澈胸膛不过三寸的时候，地面传来强烈的震动，尘土与沙石都飘浮在空中。狐妖的爪子在半空中顿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向外而去。
　　都澈被击落在台阶上，因为自己锻炼体魄的缘故，竟然也不觉得疼。
　　在狐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看了息境一眼，它依然在静静地看着她。
　　她看着它陷入思维的运转，意识到这场地震的原因大概是界噬。

　　界噬，本文中最大的boss，它并不是人。我们都知道末日文里之所以成为末日，正是因为世界规则不由意志的改变而改变，而它不断的变幻带来的却是毁灭。
　　毁灭可以被毁灭的，也毁灭不能被毁灭的。它不意图伤害谁，却在一寸一寸的挪动里，吞噬着一切。
　　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出现，但都澈明白，这就是世界意志的一部分。
　　从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人类观察报告。如果取得观测者的喜爱，或许也能逆转生死。
　　毕竟，生死也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惜，这并不是观察报告。

　　本应该凉爽的秋季被炎热攻占，天空被黑色系列都霸占，周遭的一切也都飘浮起来，却没有特定规律与目的地，仿佛只是邻居家孩子为了调皮地开个玩笑把人家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吊起来。
　　看起来可真是糟糕。她想。
　　可是，真正糟糕的还在后面呢。
　　都澈拍拍灰起身。
　　我的赌约赢了。
　　现在，她要去看这场案件的真相了——

　　狐妖一路飞到柳姨娘的院子里，她好似早就知道会到这么一天。在倪远来到之后，她就遣散了所有人。
　　狐妖妖媚地走向她，一路褪去皮毛，最终幻化为一位娇媚可爱的女子。
　　“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妖，真是会很喜欢你的，柳娘。”它轻声道。
　　柳娘将泛着紫黑色的手放回被褥里：“刘婆？”
　　“你早就说过了，你的大仇得报之日，你就会愿意让我吃掉你的心了！”年轻一些的刘婆坐在椅子上，“现在你亲自杀了严和，我也来取我应该得到的东西——你的心！”
　　“你吃了我的心，真的会成仙吗？”柳娘问。
　　“当然，我已经修炼了千年。如果食了你这颗玲珑心，自然没有什么再能拦着我登仙！而我位列仙班后，这世间的浩劫自然也就与我无关了。”狐狸露出向往的眼神，“我当然能活下去。”
　　“这个世界真的要被毁灭了？”柳娘看着天边汇成一条线，“真有意思。”
　　她缓缓闭上眼睛：“我愿意。”
　　“那我就不客气了。”它出爪刺向她，难掩激动。
　　此时，一道冰蓝寒芒闪现，柳娘被抱出门外。
　　原来都澈在来这里的路上遇见了倪远。
　　“走？”
　　“嗯。”

　　“不！”被撞回原型的狐狸惊叫道，“我要成仙！”
　　听完全程的都澈思考了一会，拉拉倪远的衣袖。
　　“做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有些生气。
　　奇怪的男人。
　　“柳娘好像是自己愿意的。”都澈改变对她的称呼告诉他。
　　“我知道。”倪远念出口诀，“但是不可以。”
　　都澈点点头。
　　也是，毕竟修为千年，本来胜利的希望就渺茫，要是传说是真的，那不就被直接碾压了。
　　他们来到柳娘面前，站于她身前：“不要放弃自己的性命，和我们离去，自然还能有一线生机。”
　　柳娘愣着看向说话的倪远：“可是，我早就不活在这个世上了。”
　　都澈两人被一个弱女子推开，而这含着泪的弱女子义无反顾的奔向她的死亡，一只洁白修长的手穿透她的胸膛，胸膛里的心脏还被这只手握在手心里。
　　刘婆瞪大眼睛看了她一会，收回手的同时，她的身体往后倒去，然后浮在半空中，鲜艳的红色在半空中漂浮着汇成一副美丽奇诡的画面。
　　刘婆只是惊讶了一瞬，瞬即将手上的心脏囫囵吞了下去。
　　我要成仙。它想。

　　“走吧。”倪远说，“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都澈转身跟着他走了：“这样没问题吗？”
　　“放心吧。”倪远说，“界噬会率先攻击修为最高的那个。”
　　呆在倪远剑上的她四处瞧瞧。身边事物流过，快似光阴：“你的速度很快。”
　　倪远轻轻笑了笑。
　　同时，此时在长空里，她终于看见了界噬的全貌。
　　见过天际线吗？
　　它就像是天际一线，不过是暗色系的。它的挪动速度很缓慢，却坚决的不容反抗。
　　它也很安静，没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也没有惊慌害怕的情绪。
　　就像一个路过的人，远远地看了你一眼，然后走向你，再路过你。
　　而这个路人的名字叫做毁灭。
　　暗沉无光的、非力可挡的毁灭，它的脚步不因任何生命缓慢。
　　放弃即抛弃。
　　这一刻，她看着天边降临的破碎边界，心里却并不产生害怕的情绪。
　　她只是有些悲哀。
　　被抛弃了吗？

　　都澈在这一刻感觉自己正与世界对话。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修仙小说，这是一本末日类型的修仙小说。先是末日，再是修仙。其实本质上与普通末日流无甚区别，究其根本都是人类在被世界前进的洪流中裹挟着毁灭。
　　在末日面前，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是男人、女人、老人、幼童，在面对它的那一刻，才是真正平等的。
　　但是，这种平等其实也是一种逃避。
　　而且，末日生存之所以出彩，正是因为在崩塌的秩序背景下，在绝望的冷漠色调中，在合理的利己害人里，还存在人性的光辉。
　　可能是因为画布实在太暗太黑，因此微茫闪亮，也可如烛火、如灯塔般指引方向。
　　尽管，结果未成定局。
　　但是，这一刻是永恒的。

　　在落地的那一刻，她心里的不真实感才渐渐散去。
　　倪远将她送到了一个满是孩子的哭泣和害怕的地方，而她却能从中感到希望。
　　他说：“阿澈，无念门很快就会派人来到这里，到那个时候你就和他们一起走。”
　　“那你呢？”都澈问。
　　“我是修士，不用担心我！”他放下这句话，御剑而去。
　　都澈目送他远去，她能猜出来：这里只有孩子，可是村里不止孩子。
　　界噬经过的地方不会有太阳，都澈却觉得太阳升起来了。
　　有的孩子在找爹娘，有的孩子在放声大哭，有的则沉浸地坐在地面上眺望家乡。
　　她也坐了过去，坐在长着乱石杂草的地面上，看着天边破裂的痕迹。
　　“都姐姐，我爹娘会得救吗？”
　　说话的是一个性格沉静的可爱男孩。
　　都澈偏头看他，露出一个笑容：“会的。”
　　他们相依靠在一起，看向家乡。

　　就像活灰火山爆发，城市成片倒塌，暴雨飓风成队，远方的桃花村也就像白色纸张被撕成碎片被挥洒在空中，而后久久不落。
　　霎时，一道红色光柱从下至上立起，像是撑起天地的石，桃花村的碎裂也变得缓慢。
　　却也是这个充满希望的时刻，天空漫上了数不胜数如同树杈子的裂痕——天，裂开了。
　　随即，天空的碎片向下坠落，堕地。
　　这一刻，她们看见漂浮着的桃花村又收回了重力一般，被重重地击落按压在地面上，摁出一个个深的大坑。
　　孩子们又哭出声，尖叫、呼唤、哭泣，以及声声倒塌的重击汇聚成求救的声音在都澈脑海里回荡。
　　在声音冲向最高处时，那道与天斗争的红色光柱轰然倒塌，而它的鲜艳基石却止住了天的死亡碎片。
　　也是这个时候，一道蓝白身影飞速来向她这边。
　　倪远御剑立在她的上空，手掐着一道普通黄色符纸，燃尽。一道道光芒闪过，这片草地上就陆陆续续出现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身影。
　　在一片感激声中，她清楚地看见他的剑在颤抖。
　　“感谢倪真人救了我们一家。”
　　“感谢啊感谢！”
　　“我的乖宝啊！”
　　“……”
　　哭泣再度在她耳边响起，却是喜悦的。
　　不知不觉站起来的都澈一步步想要来到他身边，却始终够不着。
　　她想：我得学会御剑。
　　剑的持续颤抖终于将主人晃了下来，他在一片欣喜中坠落下来，倒在草丛里。
　　不远处就是他的配剑。
　　都澈咬紧牙关跑向他，跪坐在她身边。
　　他们也想要靠近他，却被她用一句“伤员需要安静的环境”赶在一边。
　　人们围着他成了一个缄默的诚恳的圆圈，都澈看着他。他的身上布满新鲜的伤痕，脸上发上灰扑扑的，不过多时，鲜血染红草地，太阳重新生气。
　　都澈身边没有草药，能做的只有按压止血。她眼前逐渐模糊，豆大的泪珠滴滴点在他的脸上、伤痕上。
　　她想：泪里有盐，大概能消毒。
　　都澈一直强迫自己的情绪处在平静的范围里，她早就忘记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可是今天，她记起来了——一旦情绪陷入负面情绪里，就会掉入绝望的深渊，她的身体也不会再由她的控制。
　　但是，平静就会有用吗？
　　她笑了笑。
　　虽然绝望，必须平静。
　　意识模糊中，身体倒下前，她听见来自不远处的一声焦急的“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