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者》山风来兮

16、闻道已至暂歇息

　　在一片沉静的黑夜里，都澈无意窥见星光，霎那间银白流星划破长空——她睁开眼睛。
　　“都姑娘你可算是醒了！”一位拿着蓝白长剑的白衬蓝袍少年兴奋地对她说，“你已经昏迷了三天。”
　　方才被流星砸中的她还没有缓过神，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并企图使用眼神表达出问候与感谢。
　　这少年一双桃花眼，楚楚可怜，行为却很是鲁莽：“我要去告诉大师兄！”
　　她意图阻止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住，目送如同毛猴归山的少年向外奔的背影：“啊？”

　　眨眼之间，周围新奇的一切引起都澈的注意：吞吐出腾腾云雾的仙鹤石雕安静地摆在房间的角落，一整块木头制作而成的床铺，采下白云与彩霞制成的桌案上灯，以及一张平平无奇的八仙桌。
　　窗外青天云彩缓慢路过，不急不缓的样子像只千年湖泊的老王八。

　　门外被敲叩的轻响传来，都澈开门。
　　门外站着陌生的男人，与倪远差不多年纪，神采张扬，宛如生气勃勃的青笋。
　　他眉眼弯弯：“都姑娘，初次见面，却好似旧人重逢，喜不自胜。这篮灵果乃是我家乡特有，赠予佳人。”
　　这筐灵果形似苹果，沾染着灵气生长，比苹果甘甜。
　　都澈礼貌问：“你是？”
　　男人眼里闪过锐利光芒：“在下，莆仙南宫珩。”
　　南宫珩在都澈的记忆里，属于倪远的欢喜冤家。直至他今日站在自己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年少时名动雁塔的墨竹少年，不会是任何人的陪衬 。
　　但墨竹少年也有在乎的人——倪远。
　　这篮灵果被都澈安心地接过，她毫不愧疚的将竹马买了出去：“倪远不在这里。”
　　“我不是来找他的。”南宫珩道，“我只是想要见见你。”
　　“为什么？”
　　“你和我想的一样，眼底没有任何欲望。”南宫珩眼角微微飞扬，“你大抵是与我一样，身负重任而来。只不过你还没有寻到属于你的使命，就像干枯的河流，眼里毫无光彩，也白费一副好皮囊。”
　　他咬字平仄有力、话调结尾自带语翘。旁人远远看来就像与情人玩闹，近看才知是暗藏棉针。
　　“人不可能没有欲望。”都澈反驳。
　　南宫珩大笑，似乎看出她的外强中干，拂过衣袖上的符文，飘然离去了。
　　都澈难免升出不喜：装神弄鬼。

　　这常年无人问津的小房间今天似乎格外繁忙，在南宫珩走后不久，倪远被那小孩领着过来了。
　　他们站在门外，都澈坐在门内。他们似乎在说些什么，都澈听不真切。
　　然后，倪远推门进来了。
　　往常熟悉的脸在都澈眼里变得模糊、扭曲起来，周遭的一切纷纷如破碎纸张散开飘飞——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桃花村不是，倪远不是，就连我也不会是真实的。
　　那到底，我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存在是小孩才会去思考的问题。同时，小孩还喜欢思考一个问题——死亡。
　　没有存在，就不会死亡。
　　但如果我不存在，又怎会为了从未存在而感到痛苦？难道存在的一直是我的躯壳，而灵魂早就被放逐在混乱之域。
　　这世上存在的不该是一具行尸走肉。

　　思至此的都澈身子晃了晃，倪远上前几步扶住她：“怎么了？”
　　迷茫的都澈转头看向他，神情里说不出的哀伤：“这世界里，我还有什么可以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倪远却并不言语，将脆弱的义妹扶到八仙桌旁，给她倒了一杯清水：“我从桃花村出来后，发现了世界的真相。在很久以前，原本在海面上的陆地分裂成飘浮在空中的一块一块的岛屿，科举不存在了，京城也不存在了。”
　　轻柔的语气安抚着都澈的哀伤：“我付出的一切成了如梦泡影。一开始我很迷茫，还迷路了，落得了个进退两难。我决定往前走，最后，我来到了桃花村所在岛屿的尽头，郁郁葱葱外水天一色，空中万兽争鸣，海面上仙人略过。”
　　“是很美的风景，我想要守护它。因此我进了无念门。”他笑了笑，看着温柔，“当时，我还只是个孩子。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也许人的执念与动力就是在于拥有与弥补，难道我们阿澈就一点想要做的事情都没有吗？”
　　他这般带着笑的说着，伸手揉了揉都澈柔顺的黑发：“好了，我还要去忙，好好休息。”
　　都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弥补？
　　刹那间她脑中顽石被点开，思路脉络顿时清晰起来：遗憾。只有遗憾才会成为弥补的动力。
　　一开始，她想要活下去，后来发觉其实死了也行。生存不足矣成为支撑着她生命的力量与意义。
　　后来，想要保护某个人，而实际上这份责任从未能落得上她身上。各人处所职，她再清楚不过了。
　　好像在忆起前尘后，在知道这是本书后，在被迫打碎了所有熟悉的旧制度后，她就丧失了所有的力量。
　　没有什么不是虚假的，就连这个世界都是为了迎合市场需求而捏造出来的。
　　支撑生命意义的力量核心空缺着——她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这一点，然后急切的寻找自己的力量源泉。
　　现在，她找到了。
　　都澈想要弥补在很久以前的那个女孩遗憾，所有的遗憾。

　　“快点，大师兄快回来了！”蓝衣蓝袍的圆脸女孩兴奋地跺脚。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性子寡淡的抹额女孩，她不喜说话，但很愉悦地站在她的身边，与无念门三十二位被送来闻道书院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一起期待着历练归来的大师兄。
　　一声鹤鸣刺破长空，肚子圆滚滚的鱼舟拍着翅膀缓慢地出现众人面前。
　　这片鱼舟，似鱼更似舟。首尾一头一尾，用于指引控制方向，遍体亮着莹光的蓝鳞均匀地长在鱼舟上，两旁的翅膀薄如蝉翼，微微扇动又是一阵大风起，出自闻道书院的藏先生之手。记得它面世时，不少人都称赞它是“鲲鹏展翅”。也因此，这鱼舟的全名也叫做“鲲翅”。
　　鲲翅慢悠悠地降落，甚至有闲心在半空中向等待着他们的众人展示了全身的美貌。
　　在和煦的阳光下，它的鳞片波光粼粼，不似凡物。
　　终于，吊足了众人胃口的鲲翅落地了，肚皮上的大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的首先是桃花村的村民们。
　　“桃花岛屿百姓，安置于山脚下。”为首的女人发话。
　　她五官锋利，语气冷淡，一双丹凤眼威慑力十足，是无念门里戒律长老的得意门生，在无念门众弟子中享有无上威望——几乎没有弟子不害怕她。
　　“苏师姐，现在就要去做吗？我们还没有看到大师兄呢。”一个新来的弟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发问。
　　“什么样的大师兄？”苏冷玉转身看着他，“非得让百姓也等着他大驾光临？”
　　弟子哽住，意识到这事没得商量，默默地缩回要好朋友的身边：“苏师姐可真凶。”

　　蓝袍修士在桃花村民来到这片土地的一刻，就把他们带去无人居住的开垦荒田上。荒田旁是一个废弃的村子，思及桃花村所遭遇的一切，每个人还附赠了一袋粮食。
　　对于农家人来说，田地就是最大的恩情，更别说还有粮食发送。他们无一不对蓝袍修士们感激涕零，甚至有的孩子说出长大了要当修士的志向。
　　“好啊，过两天就是闻道书院大选的日子。但凡有天资的人都能来试试。”一位蓝袍修士笑吟吟道，“不过，年纪得在十三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
　　另一个戳戳他：“我们该走了，该与大师兄错过了。”
　　他点点头，与同伴一齐离去。
　　陆陆续续的，蓝袍修士都离开了这片土地，如果不是手里还攥着一袋粮食，桃花村民还以为遇上好心人这件事是错觉。

　　桃花村村长走上一个高处，洪亮的嗓音在每个人心底响起：“托仙人的福，我们活了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会在这里安上一个新的桃花村，作为我们的新家园。”
　　“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我们桃花村的好日子要开始了！”
　　不知从哪里开始，一阵阵的抽泣响起，一浪推一浪的弥漫，最终被村长喝止。
　　从不缺乏生命力的他们竖起簧火，将袋子里的一部分粮食拿出来庆祝着新生。
　　星空下的都澈坐在一旁，看着载歌载舞的人们，心里感到无比空旷的快乐。
　　他们有的在讨论去别的村子买或者借工具和粮食，为了争取能度过这个冬天，有的在商量把适龄的孩子们都送去书院考核一番，有的则为这几天的绝境危机里放声高歌赞扬，抒发着自己害怕与感激交缠不清的复杂感情……
　　无论如何，呈着一副百废待兴，生生向荣的希望景象，的确使人心情愉悦。
　　从她头顶上传来一阵愉悦的笑声，抬头看去，有人懒散地坐在树杈上——南宫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