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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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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里，谢故西翻墙而入，到了雅明斋，刚进内院，就把面具摘了，露出一张完好无损的脸，说道：“简直憋死我了！简直憋死是我了！”
果丰在庭院石桌上摆茶水果子，见他一副没正形的样子，不太高兴地说：“任重，你回来啦。”
“哎呀，小果果这是给我接风洗尘的吗？怎么好像没酒。不过没关系，客气啦，客气啦，哈哈。”
“不好意思，你想多了，这是福盛斋的点心，世子最爱吃的。”果丰说。
“我吃一个，就一个。”任重伸手要拿：“你是不知道那国子监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别说肉了，油水都没有，那些个举子们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我没吃过一个饱饭呀。呜呜呜……”
果丰立马拦住他：“不可，我今儿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的，这是给世子的。”
两人四目相对，任重提腿一个横扫，道：“我在国子监日日装作一个文弱书生，简直要被憋死了，小果果陪我打一场！”
果丰连忙跳起，双臂展开，向后跃去，避开了任重。
“你！”他架起招式，就要还击。却听到世子从屋内喊：“给他俩个。”
谢竹安慢慢走了出来，他今日穿着的是他最爱的一件浅绿色的长袍，乌发随意披在身上，头上戴着云纹玉簪。
任重的穿着和他一样，俩人站在一起，除了那张脸，身形气质一模一样。
任重见了谢竹安，忙收起了没正形的样子，跪了下去：“世子，属下特来复命。”
“起来，坐下说。果丰，拿酒来。”谢竹安坐在石凳上，笑道：“谢故西这个身份可还好用？”
任重他不敢坐，站着说：“世子吩咐，不敢逾矩，如今这身份要交还给您了。”说着他将面具递了上来：“您带上面具就是谢故西了，没有人会怀疑。”
谢竹安接过，盯着面具久久不语，像是陷入了回忆，末了，他一声苦笑：“也好。”
果丰在一旁说：“这面具真丑，明儿我打一面好的来。”
谢竹安被这孩子气的话驱散了愁苦，问任重道：“国子监一切可还顺利？”
任重躬身答道：“一切顺利。我原本担心皇城司的人要一查到底，连累了那些个学子们，没想到顾千泉只是走了个形式，并未追究下去。”
谢竹安拿着面具在手里把玩，说： “皇城司的人自然不会追究下去。”
“为何？”任重不解。
谢竹安解释道：“你刚刚抱怨国子监的伙食吃不饱。你可知，对于国子监的举人们，朝廷是按照十两银子一个人的数目拨下来的款项。十两银子是一个普通农户家一年的收入，供养一个读书人绰绰有余。可你也看到了，国子监的举子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那这银钱去哪里了？”果丰问。
“这个问题，只怕顾千泉也答不上来。”谢竹安玩够了将面具放在石桌上，道：“这案子若是细细纠察定会有诸多牵连，为何学子们的烛火忘记熄了，竟无巡查守卫发现？为何学堂的书桌案几摆得如此密密麻麻？为何学堂里竟然有棉被？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是往上牵扯到一些不该牵扯的人，那便是给自己找麻烦。顾千泉自然没有这么傻。”
任重这才明白了，说：“这朝廷是越来越腐败了。我在国子监一月有余，凡是长宁有些脸面的官宦人家都把子弟往这里塞，这些个贵公子哪里是来读书的，一个个桀骜不驯，也无人敢管。这还是国子监吗？”
谢竹安摇了摇头，说：“果丰，去拿酒。”
“可程叔不让您喝酒。”
“他不是不在吗？”谢竹安眨了眨眼，说：“今日喝酒之事，你知我知任重知，当然，还有这一轮明月知道。”
谢竹安望向天空，月光皎洁，洒在庭院里：“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任重望去说：“好大的月亮呀。”
果丰看世子有兴致，便进屋去拿酒了。
“世子，你可不能喝多了，程叔说你不宜饮酒。”果丰叮嘱。
酒来了，谢竹安让任重坐下来说：“小孩子不喝酒，你来陪我喝一杯。”
任重不再推辞，利落大方坐了下去。
“我有一旧友。”谢竹安亲自给任重倒酒说：“年少时，我最爱与他在月下饮酒对诗。”
“世子说的，可是傅铭远傅大人。”任重说：“他虽只在御史台挂了个闲职，但自世子走后，他在长宁文坛上成了第一人，如今是大盛学子们心中威望最高的人之一。”
果丰闻言抱怨：“可不是第一人吗？去他家拜访的学士都快把门槛踏破了。世子叫我以谢故西之名不知写了多少文章递过去，结果了无音讯。。”
“这家伙的架子的确越来越大了。”谢竹安笑了笑：“我原想写点文章给他看，望能见他一面。可现在将自己得意之作投诸名流之人太多了，他估计看都没看完。”
“世子要重审旧案，这傅大人是必不可少的一环，难道要卡在这里吗？”任重问。
谢竹安的食指敲了敲酒杯，说：“的确有些棘手，如今你回来了，我便可以以沈故西的身份出去了。只是这投名状得如何递出去呢。”
果丰说：“我盯了他几天，这人简直无趣得很，在御史台上值完就回家了，休沐时也不去什么宴席、诗会，我原想偷偷送张字条给他。可我发现除了我，还有人盯着他。幸而此人武功在我之下，不然我就暴露了。”
“有人盯他？”任重问。
果丰点头，问世子：“他一个文人，有无什么要紧官职在身，是谁盯着他？”
谢竹安却并不感意外：“能在长宁明目张胆地盯着朝廷命官，自然只有皇城司的人。你都知道他在学子中有极重威信，那他就不单单是个闲散官，以往他与我相交甚密，现在又不肯入刘派，的确是很不让人放心，于是要仔细盯着了。”
任重喝着酒说：“这些世子既然都已经想到了，肯定有应对之法。”
谢竹安笑说：“我想着他以前喜欢读些野史，若是能找些孤本来他肯定感兴趣。这沈故西既然大张旗鼓地毁了容，找个人投靠也是顺其自然。明日我亲自去趟傅家，来拜会一下我这旧友。”
二
翌日一早，谢故西拿着几本书步行到了傅府，他表明来意。守门的是个老者，对此稀松平常，只觉得他戴着面具有些奇怪，他说：“我家大人不收人东西，你且走吧。”
“我知傅大人两袖清风，但我这几本书不值钱。”谢故西彬彬有礼地说：“说来惭愧，这书是我自己亲手抄写的，里面都是些前朝的传闻轶事，求求您给傅大人看看，若能解闷，我便满足了。”
这老者阅人无数，看他戴着银面具，身形消瘦，但又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韵味，便问：“你就是那个国子监大火里毁了容的书生？”
“正是在下，您认识我？”
“国子监起火这等事百年都没一回，闹得全城沸沸扬扬，谁不知道有个倒霉书生在里头被毁了容。”
老者说：“你也是个可怜人，算了，我家大人最是心善，你进来吧。”
谢故西进了门，由一小厮在前带路。傅家是书香世家，祖上历代为官，傅庸更是官至宰相。到了傅铭远这一辈，算是在庙堂之上混得最惨的，幸好他才名远播，也不算辜负了傅家名声。
“往前直走，再过一个院子就是我家大人的会客厅，你自己去吧。记着不要乱走，免得到了花园里迷了路。”小厮用手指着前面说：“会客厅在正南方，你去吧。”
谢故西拱手感谢，便往前走了，还没走到会客厅，就看见里面庭院里站了不少人，都是些慕名而来的学子。
“啧啧，见你一面真是难呀。”谢故西心里暗暗说道。
他戴着面具出现先是让庭院里的人安静了下来，可等大家意识到这人是国子监那个毁容的书生后，便明白他为何脸带面具。
有人议论几句可怜倒霉便也不理会他了。
谢故西找个角落站着，无人与他攀谈，他便从招文袋里拿出果丰找的书自顾自看着。
三月春风里，傅铭远屋里听得见鸟语，闻得到花香，很是舒服，他终于睡醒了，打了个哈欠，听得管家说有一堆人在庭院等候，就觉得头疼。
“不能让老李头守门了。他呢，听说是个权贵的亲戚便要害怕，看到是个诚心的举子便要心软，大人我日日上值，好不容易休沐，还要和一群不认识的人讲一堆废话，哎呀，简直要折寿呀。”
“大人。”小丫鬟捧着衣衫站在床侧说：“您当值不是迟到就是早退，被蚊子咬了一口都要告假，不累人；这都日上三杆了，您也睡饱了，外头的人都等了一两个时辰了，起来吧。”
傅铭远叹了口气，说：“无趣，无趣得很。”他用了早膳，整理好仪容，方才到庭院会客。
谢故西见他珊珊来迟，和众人在庭院里虚与委蛇，想着他心里必然是不高兴的，便也不去凑热闹，只在一旁等着。
等了很久之后，傅鸣远终于注意到他，看着他戴着面具，便问：“你可是国子监..那位举子？”
“学生谢故西，拜见傅大人。”
傅铭远点了点头正欲走开，却被他叫住了。
“大人，学生抄录了一本书《怡思梦》，想送给大人。”
有人听了，道：
“什么名儿呀，一听就不雅。傅大人，若是您喜欢书，我家藏书阁里倒是有几本名士大家的遗作，还有那旧世子的一副字，我明日便可带来。”
“旧世子的字？谢字千金难求，你怎么可能有。你有，齐王殿下不得找到你家去。”
“他说大话呢，谢字已成绝笔，他家藏书阁要是有，那早在长宁名声大噪了！还轮得到他在这里说。”
“哈哈，不必了。”傅鸣远也不深究，看着《怡思梦》这几个娟秀的字，说：“那傅某便谢谢，谢先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