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愚岭》常山渐青

36、统统都删掉

　　唐飞雪知道，吹着浮土找裂纹向来都是某些人的拿手好戏，人家要是真想办他的馅子的话，其实还是很轻松的。
　　但是，再后来，曾经信心满满的甄大人突然就改口了。
　　这个一夜之间能够轻松吃掉二亩半豆叶的老蚰子说了，让唐飞雪心中提前有个准备，看起来那边的人这回不怎么好说话了。
　　而且，甄耳东还着意强调了一下，他作为这边的主事，尽管满心想护着自己的人，但是到最后也没什么好办法再继续帮老唐了。
　　瞧瞧这话说得有多好吧，好像他真的下功夫帮过老唐似的，其实帮与不帮也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那边的人从来也没好说话过呀，这个情形大家都懂。
　　蔡大人倒数第二次叫老唐过去训话的时候，事情的方向已经基本确定了，他已然成了菜板上的鱼肉，只待人家宰杀了。
　　蔡大人问他：“布政使司的事情，你写上干什么？”
　　老唐心说，上边不出具体的操作方案，叫我怎么干呢？
　　“删掉！”蔡大人命令道。
　　蔡大人又问：“主事甄大人等人的事，你写上干什么？”
　　老唐心说，有问题我给上司汇报，难道也有错？
　　“删掉！”蔡大人再次命令道。
　　“副主事孙大人的事，你写上干什么？”蔡大人冷着脸问道。
　　老唐想的是，他直接管着我，我当然要向人家汇报了。
　　“删掉！”蔡大人接着命令道。
　　蔡大人再问：“下边县衙的事情，你写上干什么？”
　　老唐心说，就是他们拖着不办的，难道我不该写吗？
　　“删掉！”蔡大人依然如此命令道。
　　一脸严肃的蔡大人十分不耐烦地看了看下边的内容，然后皱着眉头继续问道：“你自己想的办法，采取的措施，你写上干什么？”
　　老唐心说，我干的活难道不能写吗？
　　“难道你想在各位大人面前邀功，想借此机会谝能吗？”蔡大人转脸问道，眼神依然十分严厉。
　　此公太有朝廷命官的气质和神韵了，竟然把老唐吓了一大跳，同时也结结实实地恶心了他一番，搞得他想笑又不敢笑，想哭又哭不出来，想死又不能去死，毕竟家里还有一家子人呢。
　　世界上的道理竟然还能这样讲？
　　老唐真是拿小刀划后边，开了眼了。
　　其实下边的实施方案在8月29日一早就火速报上来了，按理说他已经没什么实质性的责任了，毕竟项目完工的日期是年底，现在离年底还有足够的时间，顺利完成项目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高压之下，还有完不成的项目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唐飞雪见状赶紧小声地说道：“蔡大人，不是的——”
　　蔡大人又道：“既然不是，那就给我删掉！”
　　到了这个时候老唐就是再傻，再笨，再不识时务，也终于弄明白了一个最基本的像钢铁一样坚硬的事实，原来全天下最不是东西的只有他一个人，别人都是清白无辜的，都是与此事无关的。
　　时势造英雄，也造狗熊，没有无数的狗熊垫底，哪来为数不多的几个英雄？既然英明神武而又黑白分明的，而且还长着一对火眼金睛的蔡大人，铁了心地想当英雄，那本来就没什么本事的老唐就只能当狗熊了。
　　不几天，布政使司的主事王大人因病去世了。
　　关于这个意外消息，老唐是在本府召开的一次会议上听甄大人亲口说的，甄大人当时的表情既兴奋又兴奋，既新奇又新奇，因为他是为数不多的最早得到此消息的人之一，这种天然的优越感是他这种人怎么也掩饰不掉的，尽管他已经纵横当地官场几十年了。
　　当日下午，府衙就专门召集众人，当众宣布了王大人所在的机构对唐飞雪的处理决定，这个事就算暂时画了个句号。
　　那边终于按照规定程序，把老唐给理正够了。
　　具体来说就是，各类所谓的证据上也都按满了老唐的红手印，每一页都按了，也都签字画押了，所有的复印件也都写上“此件与原件内容一致”了，所有的口供也都写上“以上内容我都看过，和我说的完全一致”了，那边狭窄而又低矮的小板凳他也着实坐够了，谁就是给他几十两银子，他也不想再去那边逛逛了。
　　次日上午，朱禾构按照蔡大人的要求亲自通知老唐，根据处理结果再分别写一份悔过书和保证书，并于明日一早交给蔡大人。
　　九十九个头都磕了，还差最后这一哆嗦？
　　老实听话的老唐，前脚刚把悔过书和保证书交给蔡大人，主事甄大人便对他进行了例行的训话。
　　没办法，这都是大明律例里的规定操作，谁也免不了的。
　　和蔼可亲的甄大人让他尽快端正想法，正确地面对过去的错误，对此事一定要引以为戒，认真反思，坚决改正，继续满怀激情地为朝廷效力，要感恩朝廷，日后不得有半点不满和抱怨。
　　还有，处理他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他，更是出于关心他的目的，要不然的话他以后可能会更大的犯错误，于国于家都不利。
　　唐飞雪听后竟然非常天真地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毕竟这期间他也没少受委屈，按理说该受的惩罚也都领受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岂料没过几日，事情竟然再起波澜，简直让他直呼想像力太差了。
　　这日一早，府衙里的孙大人把他喊过去并悄悄地告诉他，上午蔡大人那边还要来对他进行另外一番训话。
　　另外，依照王大人的意思，人家还要把他的全真画像、手写的悔过书和保证书，在整个石墙府内部巡展，然后再在府衙前和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口公示，反正就和熊廷弼被传首九边的意思差不多，只不过阵势小了很多，毕竟他唐飞雪和人家熊廷弼没法比。
　　唐飞雪一听此言，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就晕死过去了。
　　虽然最后他并没有如愿死成，勉强留了半小口窝囊气在，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苟延残喘，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