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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68章 ...

  •   商司予在陆长鹤的教习下,学了十来天。她温习古籍很慢,但学习编钟、古琴……这些乐器竟然十分得心应手。

      果然是卞和玉那人不愿发现她的长处。
      明明她只要懂得古乐器的实操就好了,为何要学乐经?

      屋外落着冬雪,院落的地面都被掩埋,只有一口小池塘还残存着。但屋内烧着炭火,暖意抚面。

      商司予倚在窗前,有意无意地哼唱着陆长鹤教她的简短音律,古音在于静心,可她的心却静不下来。

      她无端地觉得陆长鹤教习给她的古音调子很怪异,这些音调对祭祀来说太过高昂沉重,就如浑钟一般。还有他教习的关于编钟、古琴的实操训练,也令人感到不适。

      但她甩掉这些疑虑,毕竟有人教习就不错了,毕竟齐国筛选祭司的日子愈来愈近了,若是这年她没有成功当上祭司,那便只能等到两年后,可她偏生等不到。

      张恻的行踪就像鬼一般,他既同周玄王有牵扯,也同卫国有干系。他若是想逃,无时无刻就都能逃得掉。但他如今还留在齐国,并且还待在卞和玉的身边,短时间不会离去,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下一瞬,她的眼眸骤然凝滞住,像是冰雪封住山路和溪水般,凝成冰碴子。她的目光始终追着窗外那抹清瘦、挺拔的背影,皱着眉目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祝史大人,您最近练习得如何了?”青音见她愁眉苦脸的,以为她是又在古音上又遇到苦难。

      但商司予闷声“嗯”了下,随后继续盯着窗外。
      卞和玉似乎是才从府邸外回来,风尘仆仆的,神色略显倦意,但他还在继续与身侧那人谈笑风生。

      他一般不会将他那群“狐朋狗友”给邀回府邸,但也许是商司予自己没有发现。
      如今她很好奇,他这次邀回来的,是谁?
      院落里有一棵高大的栾树,挡住那人的身影,那人似乎很是清瘦,月牙白的衣裳料子在树影斑驳间漏出来。施安贵和施闲云都是中等身材、膀大腰圆的,栾树自然遮不住,那又会是谁?

      青音浑然不觉,皱起一张小脸儿,哀声说:“啊,那可怎么办?许是那陆先生太过狂妄、骄矜,不肯将真正的看家本领传授给你。齐国这般大,要不祝史您再另外选一位教习古音的夫子?”

      “嘘。”商司予做了和噤声的手势,眼眸微动示意青音过来看窗外,青音走过来,微探头、借助窗格遮挡,与商司予一同看向窗外。

      卞和玉与那人走得近些了,才显露出那人的眉目和脸庞,商司予的脸色倏忽间变得凝重起来。

      青音的眼睛也登时放大,差一点就惊呼出声“那是……”,幸而商司予眼疾手快,一把捂住青音的嘴,双手擒住她的肩膀将其给猛拽了下来。恰在此时,窗外那人似有所觉,警惕地望向这边。

      商司予的眸光闪烁不定,因为她分明看到了……

      手心传来温热的湿气,她才恍觉自己捂住青音的嘴已经半刻。她霎时放下手,细细思索着——

      那人怎么会在这?他要与卞和玉商量些什么?他不是不肯相信卞和玉么,他怎么会到卞府来?而且看他们两人的神色舒展,谈得想必是相当融洽。

      此时青音回过神来,倾身贴在商司予的耳边,调子略显急促:“那是……卞和玉和陆长鹤!”

      窗外飘来的雪落在商司予的颈侧,带来一股寒意。青音的话有如一道惊雷,霎时间劈下来。

      商司予眸色一暗,不可置信地问:“青音,你怎会认识……陆长鹤?”

      陆长鹤虽在教习她的古音,但她在青音的面前一直是以“陆先生”来称呼陆长鹤的,青音没有去参加过鸣啼殿内的宴会,她应当也从未见过陆长鹤。

      青音怔愣半晌,双肩无意识地耸起,似乎处于极大的恐惧之中,她失神地喃喃:“我……曾在张恻那见过他。”

      商司予猛地踉跄一下,手扶住窗台才勉强站稳,窗外那两个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她目视着前方,顿觉心茫然。

      --

      一日,陆长鹤将她带到了鸣啼殿中。他说,只有鸣啼殿内才有大规模的编钟乐器,若是她当真成为祭司的话,鸣啼殿就是她生前长居之地,自然也是她死后的久眠之地。

      这是个偏殿,也位于鸣啼殿的深处。殿内长久未曾打理,红色的雕花窗格都铺上一层厚重的尘灰、蛛网,就连偶尔透出的天光也是死寂的,这座宫殿像是陷入沉睡。

      她缓步走入,恰如步入一座荒凉的孤坟。扑面而来的尘土烟灰的味道,跳跃在她的鼻息之间。
      仰头望去,青铜制成的扁圆种数量庞大,它们都悬挂在一个巨大的钟架上,陆长鹤说,那便是编钟。
      仿佛是解开了时间尘封已久的封印,那些编钟沉重似泰山之石,倒悬着丝毫不动,只有人类才可以操控它们。

      走得近些,她仰头望见:编钟其上也装饰着羊角兽面纹,铸制得格外精美,并刻有错金铭文,以表明不同扁圆钟的发音音调。

      陆长鹤无声无息地走过来,他还将一个丁字形的木锤和一个长形的棒槌交给她,并解释说:“这是专门敲打编钟的器具。商姑娘,前些天我教给你的乐律,你学得很快,那么现在就来试着用这根木锤敲打出来那段音律罢。”

      钟架上悬挂着三层扁圆钟,虽说已经音调的高低已经标记在其上,但商司予依旧有些犯难,他于是又说:“你且再看看每个倒悬圆钟上的音调罢,记下来,记在心中。后面再演奏给我听。”

      于是这几天商司予也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去记,因为编钟上面的音调都是按高低顺序来排列的。她试着去敲击那些倒悬着的扁圆钟,传出阵阵轻灵、空寂的声响。

      这般熟悉,她似乎在哪听过。
      似乎就是在这座宏伟阴跪的宫殿中听过。
      似乎就是月食之日,里面正在进行献祭仪式。

      陆长鹤听了她敲击出的音律,一个劲儿地夸赞她,说她极有古音天赋,也是他曾教习过的最好的学生。

      但隔了几秒,他似乎是想起伤心事,喜笑颜开的面容安静下来,“……说来,卞和玉也曾做过我的学生。”

      商司予听闻此言,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
      卞和玉不是不通音律、不辨五音么?那他学起来应当比她看古籍还要吃力罢。

      不知怎么的,她心中有些窃喜。
      她总算扳回一城,因为她在古音这方面就是比他强。

      学习不擅长的东西,人们总会消极懈怠,那时卞和玉肯定学得也不算认真,商司予意兴阑珊地询问:“陆先生,卞和玉是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学?他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陆长鹤在商司予期艾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敛下眉目,语气很是凝重。“相反的是,他学得异常刻苦。我那时收下很多学生,其中也不乏像商姑娘这般在古音上极有天赋的学生,但他们却仗着自己的天赋就学得一曝十寒,经常迟到早退,也不认真操练。”

      “可卞和玉不同,他学得一丝不苟,每天我布置下的课业他也都认真完成。即便他这般笃学好古,依然演奏不好古音,节奏、韵律那些全然是一团乱麻。那些有天赋的学生可以轻松地超过他,他好像一直都是在……”他斟酌几番,还是说了。“原地踏步。”

      商司予听完,精致的眉目间闪过惊疑。她知晓学习一切新事物,向来都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自身”的道理。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卞和玉在古音上的天赋竟是如此之差,就连勤能补拙也挽救不回他,他在其他方面是惊才艳艳的天之骄子,可在古音这方面却是一窍不通。

      陆长鹤撩起衣袍,坐在钟架前的长阶上,“我曾告诫他,不必强求。他的诗、书、礼等方面都如此出类拔萃,根本不必再执着于那一个‘乐’字,但他好似着魔一般,死倔。”

      “……为何?”商司予喃喃问道。

      “或许是少年好胜之心在作祟罢。”陆长鹤垂头,眼里酝酿着别样的情绪。“……或许也是因为卫灵公。”

      商司予面色如常,并不觉得诧异。

      她对卫灵公的形象只是停留在话本中,当时她听公良俭讲述的时候,她倒是与齐庄公有共同的想法,觉得这个诸侯王蓄意隐藏自己的实力和心思,太虚伪。
      卫国是一个格外重视礼乐的国家,甚于齐国。齐国只是重视祭祀之乐,但卫国上至诸侯王,下至平头百姓,都离不开“礼乐”二字。

      卫灵公虽有不臣之心,但他很喜欢周朝的庙堂雅乐。若是他引以为傲的嫡长子是位“音痴”,他究竟会作何反应,商司予不知道。
      莫非只是单纯因为卞和玉不辨五音,卫灵公就将他精心培养的嫡长子送去周朝?

      “商姑娘,很抱歉又与你说起卞公子。他竟将你哄骗至齐国,迫害你成为齐国祭司,在下以为你应当是恨他的。”

      陆长鹤走至她身侧,用温和的眉目看她,“但在下却看出,你并不恨卞公子。相反的是,你倒异常关注他的过去,明明他将你置之险境,你却不恨他,是为何?”

      商司予转过身去,敲击着编钟,但音律混乱。她下意识地反驳,“……陆先生看错了。”

      “在下打探过了。”陆长鹤瞧出她的心虚,莞尔笑道:“卞公子并没有将你送给施闲云做祭司备选的打算。在下与你最初的约定便是:你要告诉学古音的目的所在,如今你似乎一直在隐瞒着什么。”

      他的声音并不沉重,甚至能说是温和。但商司予愈听,心头就愈压得紧些,随后又听那人口齿清晰、一字一顿地道:“商姑娘,你是在撒谎么?”

      鸣啼殿内又传来“咕隆咕隆”的暗流声,似是雷鸣般势如破竹。薄暮冥冥,这间殿堂如此安谧,编钟上的尘灰好似又渗进她的皮肤肌理之中,令人恐惧。

      商司予倏忽以为自己身在阿毗地狱,而眼前的平和乐师便是地狱中长处獠牙的恶鬼,她跌退几步,身形不稳,脊背撞到青铜编钟上,痛觉勉力让她保持清醒。

      陆长鹤见她有了戒备之意,却抬头无奈地敛眉,又变回之前温良无害的模样,“我说笑罢了,还请商姑娘莫介怀。与其说是商姑娘骗人,倒不如说是卞公子的心思多变,谁也不知他下步棋会下在哪里。”

      商司予见了他这副样子,心头不禁倒竖起寒毛。他主动答应教习她古音,并且还轻而易举地相信她的谎话;不仅如此,他还几次三番地讲起卞和玉,似乎就是在有意无意之间拉拢她,套她的话。

      而且她还看到,那日陆长鹤随卞和玉来到府邸,并且与之谈笑风生。这位乐师没有她想得那般简单,他与卞和玉分明是一类人,况且他还与张恻有牵扯。

      他的语气低弱下来,好似蒙了一层阴霾,随之他弯起眼眸,“……商姑娘,你知道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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