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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敌视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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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非我背诺,天不假年。
2.
闲暇的时候,诺顿·坎贝尔偶尔会清点自己的财物。
可在与秋泠相识的这段时间,诺顿不自觉中很少再那样焦虑渴望地吞噬金钱。午夜梦回,黑发少女常常在他的梦里轻盈漫步,如同一朵随意飘荡的云。
岁月、时光,她在一起的过去,诺顿记得她向来冷淡的脸上浮现出的真切笑容。记得在某一次对局中,两个人一起躲避在角落里,自己紧紧拥抱住她,她的长发如雨一样缠绕在他手腕,他的心上……
可随后而来的,是无尽的、他最为厌恶的黑暗、黑暗、黑暗。
“骗子。”
诺顿·坎贝尔只能自言自语。
那么久的时间,实际上他们之间交谈屈指可数,他更多是在暗地里,就像老鼠一样阴暗地窥探、观察,他有时候甚至会觉得秋泠的笑容“灼伤”了他——那过于温柔和恬静。当意识到她是对别人这样微笑,诺顿甚至会有一些恨她,这种怨恨深刻却又轻浮,因为只要下一次,在某一次对局中与她四目相对,那恨便会消散。
而现在,会让他产生爱恨的人已经“死去”,诺顿本以为他早晚会忘记她……对,就是应该这样,感情是奢侈品,对他来说,存活,拿到那些钱,然后……离开暗无天日的地底……理应如此。
向前走,诺顿·坎贝尔,你已经走到现在了,向前……
“坎贝尔先生,你也要离开了吗?”
诺顿瞳孔一缩,僵在原地。
“我……我又要一个人在这里了,我当时流了好多血,可没有人发现我……”
那个声音似乎像是要哭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声音——
诺顿像是僵尸一样一格格回头,在这个名为“湖景村”的地图,她失踪的地图。他看见了,秋泠浑身浴血站在那里,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她说:“不要走,我好痛……”
你该离开了,诺顿·坎贝尔,你知道这只是……
“不要怕。”
可诺顿根本无法移开眼睛,他紧紧把她抱住,她身上的血那么多,就像是湍急的黑河一样不断流出,染红了诺顿,可他浑然不觉一样继续抱着:“不要怕,我会带你离开,或者……”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几近狂热的笑容,“秋小姐,我一定会找到你,然后我……”
不能继续说了,你要离开庄园!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来的!
理智在警告他,为他多年的不甘,鼓动的野心,一路丢弃的尊严和道德。这些放在天平一边的筹码在无声地质问。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明白我应该做什么。可是,诺顿就是不自觉抱得更紧,他听见那血在流淌的声音。
“她在哭啊,在流血啊……”
诺顿的呼吸沉重起来,尘肺病带来的痛苦让这个强壮高大的男人剧烈摇晃了几下,可他的手却还未松开。
“对不起,如果我当时也能参加那场游戏就好了。”
眼前的一切就像万花筒一般旋转,突然一阵剧痛袭来,怀里的少女,沾染身上的鲜血顷刻消失了,盘旋的乌鸦尖叫飞走,宿伞之魂站在他旁边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盯住他看。
“啊……”
诺顿后知后觉一样吐出一口气,他垂着眼,几乎冷漠一样想——原来只是我的幻觉啊。
是啊,我早知道这只是幻觉,她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可我还是……
——我心爱的人啊,我恋慕的人啊
——看我狼狈落入烂泥还会抱住我的人啊
啊,他又看到了,那流淌着鲜血的脸就在他面前,她的血流啊、流啊,却看着这样的自己露出一种为难又哀怜的神情。
“……请你微笑……”
诺顿张开嘴,不知不觉说出这些话,一种虚幻的幸福与巨大的痛苦同时袭来,一旁的宿伞之魂明白了什么,可诺顿已经不再关心自己的敌人了。
——请你微笑,对我伸出手,请你安静坐在我的身边,和我倾诉
——直到我死去那一刻,都这样看着我吧。
“……秋小姐。”
药剂的含量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这一次,诺顿·坎贝尔却看到了如此严重的幻象。
在暗处,奥尔菲斯,或者说是噩梦在记录。他已经很久很久不做实验了,这一次,却没想到诺顿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
“湖景村……”
奥尔菲斯对原因心知肚明,他仰起头看着这座昏暗的“坟墓”,把她吞噬的地方。
以及过于思念一个人的执念,长年累月的痛苦与折磨,加上药剂的催化,这才让诺顿·坎贝尔的眼前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幻觉。
一种晦涩的心情翻涌,好像渗出了肌肤,从笔尖流出,滞涩感紧随其后,奥尔菲斯无法再写下去,他放下笔,继续看向天空。
他一瞬间竟然有些羡慕诺顿·坎贝尔,那个仇视他的矿工。
就算是幻象,那幻象里的她是不是会说话?她会说什么呢?
“说到幻觉……”奥尔菲斯想起什么,闭眼轻叹,“有一位病人要严重得多啊。”
3.
“你又看见了吗?”
“……嗯。”
艾米丽叹了口气,她微微正色:“这并不是一个好预兆,我想你比谁都清楚,瓦尔登。”
画家——艾格·瓦尔登苍白的脸上快速闪过一丝笑意,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低头看向手里捏住的画板:“医生,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很冷?”
现在的室温足足有二十五度,和冷绝对没有关系,可艾米丽并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她听见了艾格那毫无波澜的声音:“自从她离开后,我总是会觉得冷。”
那种寒冷像是从骨子里向外渗出一样,胸口跳动的脏器起伏间带来的不是生机,而是呼啸过身躯的冷风。艾格低头看着手里的画板,黑发少女抱着一束花坐在窗边,栩栩如生一般,她的眼睛落在怀里的花瓣处,轻柔无比。
那少女的面容美丽如梦,可她周围却被大片大片晦暗的色彩侵占,她是这幅画的中心、唯一的亮点
——也是他生命的光与热的源头。
“瓦尔登先生。”艾米丽的声音打断了艾格的思考,“幻觉的出现已经越来越频繁了,您如果再不采取有效措施,紧随其后的便是……”
艾格当然明白这一点,他放下画板:“把药给我吧。”
画家的眼睛直视医生:“我不想她回来后,看到的是一个疯子。”
艾格坚定地相信着——秋泠只是暂时离开,她终有一日会回来,在这之前,他会永远在这里,长久地等待。
无论有多少人说,秋泠已经归于冰冷的冥土,可艾格·瓦尔登,这位狂热的艺术家偏执相信,她依旧活在人间。
“……或者说,不那样相信,他根本没办法活下去吧?”
目送对方离开后,医生虚脱一样靠在椅子上,窗外的风挟裹花瓣吹入屋内,艾米丽只要稍微移动眼神,便看到那架秋千,孤零零垂落在花树中的秋千。
艾米丽如同被灼伤一般快速移开了目光,隐约的刺痛让她坐立不安,她甚至无法继续在这里瘫坐。医生像是弹簧一样“跳”起,迅速离开了医务室。
4.
今天是一场联合狩猎。
玛尔塔惯例在准备时检查了自己的枪械,她的表情像是被画上去一样,没有一点起伏,这又是一场没有秋泠的比赛,毫无例外。她甚至没有抬头和自己的其余队友对视,更不要提交流。
在秋泠刚开始消失的时候,玛尔塔在午夜曾无数次流着泪醒来,可现在她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她没有力气哭也没有力气笑——那没用,也无力。
如果泪水足够多就可以让她回来,她愿意一直哭泣,可这只能是美好的期望。
这一局的监管者是杰克,和那位来自雪原的守夜人。
杰克这一局穿着的是名为夜来香的服饰,他坐在椅子上端详自己的爪刃,并没有与自己“同伴”交流的欲望。另一边穿着蚀日者服装的守夜人毫不在意,他正透过单向的屏障饶有兴致地观察自己的“猎物们”。
又是这个地方,湖景村。
杰克摆弄着爪刃,隐约间有雾气在周身浮现,他甚至没有哼着曲子,只是盯着手静静等待。
‘秋如果还在……这一整局我都必须只盯着她,不然这一局一定会输。’
秋泠与杰克互相看不顺眼这个事情,所有人都一清二楚——杰克认为秋泠伪善,秋泠觉得杰克残暴,这两人打从一开始就颇有一种宿敌的不死不休感。日久天长,遇到秋泠的游戏,拼着游戏输掉杰克也要想方设法把她挂到地下室,正因为这样,只要是杰克参与的游戏,佣兵或者玛尔塔一人基本在不远处守着。
但就算再小心谨慎,总是会有失手的时候。
“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是万能的,小姐。”
秋泠哼笑一声,被紧紧束缚在狂欢之椅上有气无力地说:“所以你想表述你赢了吗?”
她额角上的血滑到下巴滴落,鲜血染红了她半张脸,就算是这样,她看向杰克依旧毫无恐惧,那双眼睛依旧干净无比。
过往的岁月,无数次的对视,哪怕是现在,秋泠“离开”了那么久,杰克还是能清晰回忆起她望过来的眼睛。他与她对视了那么多次,可真正意义上的对话也不过屈指可数。
直到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杰克迟缓回神,站在湖景村中不知不觉向一个方向望去。
那是……他在湖景村最后一次看到秋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