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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终曲 朝颜笑 ...

  •   朝阳从东方缓缓升起,驱散夜的黑暗,用艳丽的朝霞,装点着断崖上那座孤独的坟茔。
      青石的墓碑前,一束百合,洁白的花瓣,被晨曦点缀成淡金颜色。坟畔的木棉花,犹自怒放,火红的花朵间,点点晶莹的晨露闪闪发亮。
      淡金色的百合与带露的木棉花交相辉映,仿佛一位初坠情网的怀春少女,低颦浅笑,眉眼含情。
      昊静静地坐在初九姐姐的坟前,默默地看着青石的墓碑,那眼神,竟然和七月看她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阿昊本是有意组织全村人集体离家避难的,可是,村里人坚决地回绝了他了提议。
      就算是死,也没有人愿意离开这片自己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家园。
      村里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为保卫自己的家园作最后的一搏——虽然每个人的心中,都早已知道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主动告诉阿昊初九姐姐在这里,也无法拒绝他要我带他来看看她的要求,也许,只是因为,他对初九姐姐的那份执着的感情,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深深地打动了我?

      “你刚刚说,这坟是一年前才迁到这里来的?”
      “是啊!怎么了?”
      阿昊没有回答我,突然道:“今年的七月初九,就是初九过世十周年的祭日了。”
      “你的七月,只怕已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说什么?”我骇然,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阿昊低头看了一眼我的手,冷冷的挥手将我的手从他的胸前拂开,整了整衣襟。
      “你瞪着我干嘛?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你胡说八道!七月,七月他一定会回来的!”
      “是么?”阿昊看着我,悠悠的笑,那笑容,如刀锋般冰冷。

      “月牙儿,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很喜欢月华?”
      我恨恨地看着他,使劲的咬着嘴唇。
      “关于他的过去,你知道多少?”
      ……
      “那么,你有没有主动问过?”
      ……
      数月来朝夕相处,我的确从未问过七月关于他的过去。只因我相信,七月若是愿意讲,他自然会告诉我,他若不愿讲,就算我问了,也无用。
      阿昊叹了口气:“他果然,什么都没告诉过你!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
      “谁说的?”我仰起头,直视阿昊。
      “哦,你知道?”阿昊冷笑。

      “我知道!”我的回答异常的坚定。
      “也许,七月从前真的杀过很多人,可是我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有他不得已的理由和苦衷!你们这些人,身为统军大将,一方诸侯,心里边整日想的是争夺江山、权势、财富,相互间斗来斗去,几百年来,也不知害死了多少百姓。可是七月,他和你们的目的不一样,他所想的,是怎样可以让伽蓝不再有战争,让老百姓不再受苦。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必须用非常的手段,只能用武力来解决武力。可是,他的心里,其实是非常非常痛苦的,所以,这些年来,他总是想着赎罪,他把所有的苦难都当作老天爷对他过去所作的惩罚!你才根本不了解他,他绝不是你心目中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绝对不是!”
      “浣日无刃!浣日为何无刃?只因七月,想告诉天下人,他根本,不想杀人!不愿杀人!”

      在我对阿昊说这番话的时候,七月的声音,就在我的耳畔,反复回响,一遍又一遍——
      ……
      “我之所以一直独自在这个世界徘徊,只因我答应过她,要赎清我在这世上,所犯下的罪。”
      “可是,纵是救上再多的人,都无法洗掉我这双手上,所沾上的血腥……”
      “怎么不喝?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呢!”
      ……

      “不错!我并没有见过七月他雄兵百万、谈笑江山的风采,没有见过他横刀立马、驰骋沙场的英姿!我的确不认识你口中的月华殿下!我所认识的,所喜欢的,是今天的七月,不是你所认识的连华月!”
      话音未落,我却已是泪流满面。

      阿昊脸上戏谑的神态消失了,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第一次,我在他看我眼神中,没有读到“轻蔑”二字。
      “你是第二个跟我说这番话的女子,十年前,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曾经跟我说过差不多同样的话。
      “她还跟我说,她要帮助月华达成他的心愿,就算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我当时竟然、竟然没有在意……我……”
      说这番话的时候,阿昊的眼神从我的脸上移开,转投向青石的墓碑,眼睛里,分明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初九,一个人在那边很寂寞吧?你用你的生命来爱的月华,很快就会来看你了。”
      “喂,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八道!”
      “你以为月华这一去,还会有命回来?”
      “你有没有想过,月华他带着初九的骨灰,在伽蓝各地飘零了近十年的时间,为什么会在一年前,突然将她安葬在这里?”
      “也许,也许是他已经厌倦了飘零的生活……”
      阿昊冷冷地打断了我。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听到月华剧烈的咳嗽,看到他发烧、眩晕,还有呕血?”
      我瞪大了眼睛,崖墓中七月病发时的症状,阿昊怎么会知道?
      虽然没有回答,可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果然不出我所料!”阿昊长叹了口气。
      “迴天刀舞是一种非常霸道的刀法,不过,正所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越是霸道的刀法,对使刀人的反作用就会愈强。
      “月华从小就身体瘦弱,像迴天刀舞这种霸道的武功,根本就不适合他。虽然他以过人的武学天资弥补了身体上的缺陷,可是,每一次使出迴天刀舞,对他的身体所造成的负荷,远比其它人要强上很多。
      “这些年,他转战南北,无数次地受伤,却一次次地带着重伤,拼了命使出这种霸道的刀法,迴天刀舞给他的身体所带来的伤害,早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就像一根已经崩得紧得不能再紧的弦,只要稍微一使力,就会——折断!
      “月华他在一年前将初九安葬在这里,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是因为他已经厌倦了四处飘零的生活,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一天!所以,他必须在自己死之前,为初九寻一处安身之所!”
      原来如此!
      难怪七月的咳嗽总不见好,只因,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风寒——
      只是,如果不是那夜在风雪中为爷爷奔波取药,七月的病,或许不会这么早就发作?

      “其实,这些我也是在昨天晚上才知道的!”
      “昨天晚上?”
      “是,在我为他度气疗伤的时候。”
      “以月华现在的身体状况,早就已经不能再用迴天刀舞这样的武功,可是,昨天晚上,他在对付那些士兵的时候,不仅强行使用了迴天刀舞,而且,为了能在既不杀死这些士兵、又不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伤害的情况下解除他们的战力,竟然采用以真气透过木质的刀鞘,击碎对手手中的兵刃或是穿透士兵身上的重甲,封堵要穴以致对手晕眩倒地的方式!
      “要以真气透过木质物品击穿金属,对内劲控制的难度可想而知,可最要命的是,这种打法对内力的损耗程度是难以想象的,这样的打法,也亏了他能想得出来!
      “他在自己本已是油尽灯枯的情况下,竟然用那样的打法,这根本就和自杀,没有什么两样!”
      “他昨天呕血呕成那样子,你也看到了!”

      “可是,你后来不是已经救过他——”
      “我输给他的那点真气,不过能维持他暂时能站起来走路说话而已!
      “现在的月华,只怕就连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都能轻易要了他的性命!”
      阿昊突然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
      “现在这个时候,平靖王只怕已得到了小王爷的飞书奏报,你说,他会放任七月平平安安地走到凌霄城,坏了他的好事么?”

      “你明知道七月已经这样,你还让他一个人去凌霄城?”
      阿昊的眼神冰冷:“你最好不要忘记了,我本来就是来杀连——华——月的!他若是就此死掉,倒是省了我动手!”

      “可是,可是他答应过他会回来的,七月说话,不会不算数……”我已忍不住要哭出来。
      “呵呵,是么?”阿昊冷笑不已。
      “就算他有本事逃过平靖王的追杀,在三天内赶到凌霄城,他能不能有命回来,还要看连华冰,是不是还顾念那十多年的兄妹之情!”
      我惊恐地看着阿昊的眼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昊看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傻丫头,我早就说过,你不了解月华。”
      “关于连华月的故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不要告诉我你只是从说书人的口中听过、从史书上读到过关于他的故事!
      “你所听到过的,你所读到过的,只不过是传说,一段完美的传说,仅此而已。
      “太完美的传说,一定不是真的。
      “它之所以不真实,就是因为它太过于完美。
      “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连华月一手打下了伽蓝的江山,而最终登上伽蓝国国主之位的人,却是他的妹子连华冰?”
      为什么?
      “那是因为——连华月,他,根本就不是连华冰的亲哥哥!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是连华族前任族长连华墨的亲生儿子!”
      什么都不足以形容此刻我脸上的震惊之色。

      “三十年前,紫越国突然入侵连华族疆境,新婚燕尔的连华墨将娇妻独自留在都城,亲自率军前往边关守土护疆,当时连华族国力远逊紫越,战争打得非常艰苦,连华墨这一去,数月不归,年轻的族长夫人思君情切,便带了几个宫人,乔装改扮,微服出行,偷偷前往边关寻夫。
      “一行人餐风露宿,眼看就要抵搭连华军大营,却被一队当值巡营的连华族士兵拦了下来。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这群当值的士兵全是年轻的小伙子,在边关值守已有数年,生活艰苦,日日在战场生死间挣扎求存,已是久不近女色,此时突然见到连华夫人这般的美貌女子,竟是兽性大发。再加上连华夫人当时乔装改扮,身着便装,况且连华国上下都知道夫人远在千里外的国都代君勤政,纵然她表明身份,这些士兵只当她说笑,又哪里肯信。
      “那一晚,连华夫人所带去的几个宫人,几乎全部被杀,等到其中一个宫人逃出生天,请来连华墨时,连华夫人——已被这十多名士兵轮 * 奸!”
      我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就是何等悲惨的遭遇,更何况这位女子,贵为族长夫人,一国之母!

      “虽然连华墨大怒之下,将这十余名士兵全部以军纪正法,但族长夫人受辱,却已成事实。
      “连华夫人出身名门,家教森严,身为国母,竟受此大辱,如何想得开去,竟就此抑郁成疾,精神失常。
      “不过更令连华墨难堪的事还在后面,经医官诊断,连华夫人,竟已有了身孕。
      “当日连华夫人一夜之间惨遭十余名士兵轮 * 奸,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只怕夫人自己都说不上来!
      “夫人不愧为名门烈女,虽然精神已有了问题,但她发现自己有孕后,竟然数度寻死,幸好被宫人及时救下。
      “连华墨也算得上是世上少有的好男儿,他与夫人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意相投,夫人遭此大难,他关心呵护备至,并未有过丝毫责难,此时夫人寻死,他爱妻情切,派了十多名官人宫女严加看管,轮流照护,日夜不敢稍离。
      “夫人寻死不成,又数度自残身体,想藉此除掉腹中胎儿,但连华墨爱屋及乌,想这孩子毕竟也是夫人的骨肉,也不忍夫人为了除去孩子,伤了自己的身子,吩咐医官,尽量保下腹中的胎儿。
      “那孩子生命力也是特别的顽强坚韧,夫人用尽了法子,竟然除之不去,久而久之,也就听之任之,不再做那堕胎之事。
      “转眼已是七月有余,胎儿也已成了形,夫人精神似乎也渐渐趋于稳定,宫人们对夫人的看管,也渐渐松懈了下来。
      “哪想夫人死志早决,一日夜里,竟趁看管的宫人不备,以一支玳瑁的发簪,抹了喉咙。
      “等到宫人发现时,夫人已咽了气。
      “那连华墨堪称人中之杰,眼见夫人已然无救,竟下令宫中的医官,将夫人腹中仅仅只有七个多月胎儿,生生地剖了出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难道那孩子……”
      “没错,当年的那个孩子,便是今日的连华月!
      “连华墨伤心夫人之死,大半年时间都沉浸于悲痛之中,自也无人为那孩子起名,所以宫里人便悄悄称那孩子作‘七月’——只因他在他母亲的腹中,仅仅只呆了七个月!
      “‘七月’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就是因为在母腹中未足月,月华出生后,便自此落下了体弱的病根。
      “那连华墨实在算是条汉子,虽然伤心夫人之死,但对待那孩子,却视同己出,关爱备至。一年后,孩子周岁,连华墨更是在祭祀大典上,向族人宣布,这孩子是他与夫人的亲骨肉,并为孩子赐名为‘连华月’,封号‘月华’!”

      “虽然族人心中都明白那孩子的来历,背地里称他作‘七月’,而连华墨也并未向月华隐瞒其真正的身世,月华心中对此亦是一清二楚,可是当着月华的面,却绝没有人敢叫他‘七月’。
      “这世上,唯一敢这么叫他的,唯一他允许这么称呼他的,只有初九一人!初九曾经告诉我,是月华让她这么称呼他的,因为月华认为,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

      难怪当阿昊听到我叫‘七月’的名字时,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原来——是这样!
      背负着如此身世,背负着如此名字的七月,虽然有父亲的关爱,但面对着族人的白眼,在连华族宫廷中的生活,想必并不好过吧?

      “国不可无母,在族人的怂恿下,在月华周岁半的时候,连华墨便续了弦,一年之后,他便多了一个妹妹——连华冰。”

      “可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说了,你所知道的,仅仅是‘传说’而已。
      “似这等的宫闱秘事,若是传得举国上下,人尽皆之,连华墨身为一国之主,颜面何存?
      “说不定,连华墨根本就不是真心对月华好,他不过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才不得已认了月华,作自己的儿子!
      “连华墨和连华夫人均已过世,当年发生的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当事人的心中究竟作何想法,我们永远都无法知晓了。”

      “不过不管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月华,并非连华墨的亲骨肉,他和连华冰之间,根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十八年前,连华墨的弟弟弑兄篡位,当时连华月只有十一岁,连华冰九岁,生死攸关,自是兄妹同心,联手为父报仇。其后,他们兄妹为了连华族能称雄伽蓝,同甘苦,共患难,携手合同,亲密无间,共尽心力,终偿宿愿,一统伽蓝。只可惜,伽蓝国的国主之位只有一个,面临王权之争,就算是亲人兄弟,亦照样反目成仇,更何况,是与月华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连华冰?
      “伽蓝立国之日,便是连华冰与连华月兄妹缘尽之时!”
      我倒吸一口冷气。

      “月华心中,自是非常清楚,在连华族各位长老的眼中,连生身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自己,不管曾立下过多少的战功,都是没有资格坐上伽蓝国国主之位的!
      “不过,月华心中,更清楚另一件事——”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使人间见白头。’数典论史,但凡不世的名将,若非醉卧沙场,便是作了权力斗争的祭品。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登上伽蓝国国主之位的连华冰,已经不再需要这个保护她,为她打下江山的哥哥了!
      “当年月华执掌连华六军帅印,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算得上是坐拥重兵,权倾天下,伽蓝的江山,有一大半都是靠他一人打下,王国初定,朝中文武百官,军中将军士兵,倒有一大半都是誓死追随他的旧人,若他有意,振臂一呼,伽蓝的史书,只怕也要改写。
      “似连华冰这等冰雪聪明的绝世奇女子,又岂会容得下卧榻之旁,有他人酣睡?
      “所以,月华选择了离开。”

      “既然这样,七月为什么还要去找她?他这样去找她,和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因为他必须去,因为这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
      “平靖王已秘令治下三军,在西南三省临疆的一百零八个村镇毁田遍植罂粟。如此大量的罂粟一旦开花结果,炼制成药,在伽蓝境内偷运贩卖,不知要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对于战乱初定、伤创未复的伽蓝国,无异于一场其毁灭程度不亚于战争的浩劫!以月华一人之力,或许可以救下一个红石村,却救不下一百零八个红石村,救不下千千万万的伽蓝民众!
      “现在,有能力阻止平靖王,阻止这场浩劫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连华冰!
      “而且,连华冰若是得知这件事,她便一定会出手!”
      “平靖王为什么要冒着杀头灭族的危险,违反连华冰的敕令,在自己的领疆内的一百零八个村镇偷偷地种植罂粟?无非是六个字:图财、扩军、谋反!
      “平靖如此大张旗鼓地毁田改种罂粟,无非是想利用罂粟果炼制的药膏吸食后会上瘾的特性,大量贩卖,谋取不义之财。他已是一方镇侯,封地千里,衣食无忧,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除非,他有一笔非常大的、皇都财政不知道的花销开支。除了豢养一支在皇都军政都没有编制的庞大军队,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会让他会有如此大的花销。
      “那么,他有什么理由,需要豢养一支在皇都军政都没有编制的庞大军队?
      “以连华冰的冰雪聪明,我想她就算是用膝盖,都猜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更何况,罂粟果炼制的药膏,还有一个重要的特性:控制人的精神、伤害人的身体。
      “如果这种东西在连华冰的中央军中流传,对中央军战斗力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影响,可想而知!
      “就算连华冰再想除掉月华,她也绝不会傻到对有心谋反,威胁自己皇权的平靖王不管不问。
      “月华此去凌霄城,当是抱了必死之心……”

      “可是,现在的七月,对于连华冰陛下,已经不能构成威胁了,说不定,说不定她会顾念兄妹情谊……”
      “丫头,你太单纯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对连华冰而言,只要月华在世一日,他对这个伽蓝的影响就仍然存在,他对她帝位的威胁就永远不会解除!
      “更何况,就是抛开帝位之争不谈,今日的连华冰,也有足够的理由,让她恨不得手刃月华。
      “‘最毒妇人心。’我无意侮辱女子,可一个女子若真是恨起一个男人来,报复手段之狠辣,只怕是男人想都想不出来的!
      “更何况,是连华冰那样的女子!”

      连华冰那样的女子?
      那个在伽蓝皇都的碧瓦深墙内,执伽蓝国印、权倾天下的女子,又会是怎样的一位女子?
      她和月华间,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她会对这位助他夺下江山的名义上的“兄长”,心生恨意?
      看着我一脸的迷惑,阿昊突然笑起来,这次,是苦笑。
      “丫头,你想想,一个你非常喜欢的男子,做下什么事情,会让你因爱生恨,无法原谅他?”
      他转过身去,伸出手,深深地抚摸着青石墓碑上携刻的初九的名字,口中喃喃道:“九公主,九公主,若非有你出现,月华殿下与冰公主,本是极般配的一对璧人啊!”
      我脑袋轰响。

      眩晕初定,我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阿昊拉住我的衣袖:“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去找七月!”
      “且不说你现在根本就追不上月华,就算你追到了,又能如何?”
      “和昨天晚上一样,再次成为他的负担和拖累?!”阿昊的声音冷得出奇。
      我如遭五雷轰顶,面如死灰。
      他松开手,“我绝没有什么兴趣管你的生死,不过,如果能看到月华为了你的死而伤心自责难过,我倒是非常的乐意!”

      一天,二天,三天……
      这是我生命中最为漫长的三天。在三天中,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饱受煎熬。
      可是除了等待,我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三天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预想中的平靖王的军队,七月也没有回来。
      七天后,从县上回来的人带来消息,平靖王违反禁令,在领疆内种植罂粟,暗建私军,意图谋反,已然伏诛。
      半月后,帝都对被平靖王派军毁田的西南三省临疆一百零八个村镇派遣了特使,将救济的专款发到了每个村民的手中,并组织这些村落及时补种替代的农作物。那一年秋天,一百零八个村镇,没有一个村镇因为毁田之事而导致庄稼欠收,发生饥荒。
      “独舞迴天,统伽蓝,泽被天下众生!”
      直至此时,我方才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意。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红石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祥和,小木屋前的朝颜花铺满了花架,密密麻麻的绿色的藤蔓间,一个个小小的花蕾已然隐约可见。
      初夏终于来了。
      断崖上,初九姐姐墓碑依旧是一尘不染,碑前的鲜花依旧是日日换了新的,可送花的人,却成了我。
      阿昊走了。临走,我问他会去哪里?他说,为了能为初九姐姐报仇,他苦寻了七月整整十年,甚至放弃原则,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助平靖王为虐,也只不过是为逼七月现身而已,七月既死,他已了却了为初九复仇的心愿,常昊这个人,从此便没有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他会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他会好好看着,七月和初九用生命来争取的和平安乐的世界,是否会真的在伽蓝大陆上实现!
      他终是不肯告诉我,他、初九姐姐、七月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感情纠葛,不肯告诉我,七月为何会杀死初九!

      又到了朝颜花开的时节,又是一个朝霞漫天的清晨,将一只朝颜花编就的花环,亲手放在初九姐姐的坟前,坟畔的木棉树,一树茂密的叶子,在夏日的晨风中轻摇,沙沙的响,仿佛是初九姐姐,在向我点头微笑。
      木棉树下的男子,白衣胜雪,身材高挺纤瘦,面容清秀忧郁,剑眉入鬓,明眸如星,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
      那是——七月!
      他还活着?!

      伏在七月的怀中,我泪如泉涌。
      七月伸手轻轻为我拭去脸上的泪珠。
      他的手,依然冰冷!

      “初九最喜欢的花,便是朝颜。”
      “她说,芙蓉奢华、春兰遗世、夏莲清高、冬梅孤傲,倒不若这朝颜花,普普通通,开在寻常百姓家的房前檐后,花时虽短,容颜虽然平凡,却也开得轰轰烈烈、灿灿烂烂……”
      “而她美好而短暂的人生,又何尝不似极了这朝颜花?”

      “我的过去,昊都告诉你了?”
      “我是一个不该来到这世上的孩子,自打我有记忆起,身边的人们就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我,除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义父连华墨,另一个就是妹妹阿冰。
      “所以,从我懂事时开始,我就下了决心,要用自己的一生来报答义父,保护阿冰。”

      “义父是个慈祥而严厉的人,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就被他送离宫廷,送到当时连华族边关驻将云星将军的手下,接受严苛的军事训练。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可义父却说,只有在最严酷的环境下接受最严格的锻炼,才是根治我这体弱多病的毛病的良药。
      “那时连华族的边境并不安稳,常常受到别国的军队或是匪徒流寇的袭击,一场场真实而血腥的战斗,一次次的和普通的士兵一起,并肩杀敌、出生入死,却都是我云叔叔为我安排的军事训练的实习课程。
      “在那段艰苦的岁月中,每次接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义父和阿冰给我的信,都是对我精神的最大慰藉。
      “现在想来,那段时光,仍可算得上是我生命中最为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而义父的话也不假,正是那段岁月的磨砺,不但让我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也让我领悟了很多为人处事的方法道理,学到了很多在宫廷的高墙中永远都学不到的东西,成就了后来的我。
      “然而,在我十一岁那年,我却得到了义父遇害的消息。
      “当我在云叔叔的默许下,带着八百名弟兄赶到千里之外的都城时,见到的却是抱着义父的遗体已哭成泪人的阿冰。
      “在云叔叔和宫中一帮旧臣的帮助下,我终于为义父报了仇,然而,对于当时只有十一岁的我和只有九岁的阿冰而言,要接过父亲手中的权杖,撑起连华族的紫荆花旗帜,却是一件艰难得难以想象的事情。
      “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连华族族长的权位,王位之争,生死之争,一旦这个位置旁落,身为前任族长的子女、身处这场权力争斗旋涡中心的我和阿冰,便再无生路可言。
      “所以,有些事情,不管我是否情愿,我都必须做,不仅仅是为我自己,更是为了阿冰。
      “义父已逝,现在能保护阿冰的,只有我一个人。我不能让义父在九泉之下有憾。
      “不管有多么艰难,我和阿冰,终于还是撑过来了。”

      “连华族一天天强大,而我和阿冰也一天天长大。
      “阿冰越来越漂亮了,族中已经开始有很多年轻的男孩子追求她,可阿冰连正眼都不肯瞧他们一下,她的心中,只有我一人,而我的心中,也只有她。
      “再后来,就是一次次的率军出征,一场场的战斗。而阿冰则留驻都城,掌管连华族的族务朝政,渐渐地,我们聚少离多。
      “我承认,我当时是有私心的,我想一统伽蓝,不仅仅是为了连华族,不仅仅是为了让伽蓝各族不再有杀伐争斗、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我也想,把伽蓝大陆,作为我迎娶阿冰的聘礼。
      “可是,当有一日,刚刚收服了一个诸侯国的我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扔下大军,独立一人偷偷赶回都城,想给阿冰一个惊喜时,当我不待内侍通传,就急不可奈地推开了阿冰卧室的房门时,我却在阿冰的床上,见到了另一个男人,一个赤裸裸的男人!
      “在那一刻,我的世界完全崩溃。
      “我当时差点杀了那个男人,却被阿冰死死拖住,后来,阿冰哭着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连华当时最富有的紫云世家的小少爷,而紫云世家已经答应,捐献一笔数额极其庞大的资金,作为连华军的军费!
      “我不怪阿冰,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对于当时还不满十五岁、身为女流的阿冰而言,既要操持一国政务、又要为一支庞大的军队、为一场场的战争筹措军备,是何等的重负!她强颜欢笑,周旋于这些所谓的王公贵胄之间,甚至用自己的身体,去为我庞大的军费花销换取后勤保障,这又是可等的可怜可叹!
      “是我,对不起阿冰!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当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让自己再像从前那样对阿冰了。
      “那段时间,我痛苦,迷惘,自暴自弃。我甚至孤身一人混入连华族的最大对手紫越国,单人独刀闯入紫越国的宫廷国宴,我发疯一般地追杀那些高官贵族、王侯将相,我当时根本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我只知道,我只要多杀一人,阿冰今后统一伽蓝,便少了一分阻碍!
      “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逃出来的时候,我全身都是伤,没有一处不在流血,后面,是无数追杀我的紫越军队。
      “就在那时,我遇到了初九。和她在一起的,还有阿昊。初九告诉我,他们是兄妹,昊是她的哥哥。”

      “初九救了我,她的出现,改变了我对生命的态度,也改变了我的一生。
      “她是老天赐予我生命中的一缕阳光,将我生命中十多年来沉积下的阴霾和黑暗,一一驱散。
      “在战场上沉浸了十多年的我,早已漠然于鲜血和死亡,可初九却告诉我,在这世上,所有的生命都值得尊重,不论高低,不分贵贱……
      “在权力的旋涡我挣扎了十多年的我,自以为已看尽了人心险恶、世态炎凉,可初九却告诉我,做人还有原则,生命中还有善良和美好……
      “她是我还这世上见过的最高贵、聪慧、善良、美丽的女子,就如同阿昊所说,她是老天爷在这世上创造的最瑰丽的珍宝!
      “可我,却亲手毁了这件珍宝!”
      我的心砰然一跳。

      说到这里,七月忽然停下来,抬起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漆黑的眸子的,是无尽的迷茫和令人心痛的忧伤。
      “在近三年的时间里,初九一直都陪伴在我的左右,随着我转战南北,形影不离。
      “我看得出来,初九绝对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她知书达礼、才华横溢、聪慧过人,还通晓历史、熟知兵法,在我们商讨军事布置、作战计划时,她竟能从旁提点,而且所指之处,无不一针见血,正中喉舌要害,她甚至多次提出能以士兵和百姓的最小伤亡价换取最大战果的作战方案。连华军中,上至将军统率、下至士兵杂役,无不对她信任敬重有加,私下里笑称她作“女军师”。她在军中的威信,甚至还在我之上!
      “可是初九却从来不肯向我透露半点关于她的来历身世,她不说,我也不问,我自己的身世本不光彩,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
      “三年中,昊只来看过初九一次,那次是来参加我和初九的婚礼。那天,当着参加婚宴的众多连华军将士的面,昊牵着初九的手,走到我面前,郑重地把她交到我的手中,很认真地跟我说,他只有初九这一个妹子,现在他把她托付给我,如果我没有好好待她,他会杀了我,为她讨回公道!
      “我是真心的喜欢初九的,所以在当时的我看来,这不过是昊的一句玩笑而已。未料,却一语成纎!
      “洞房花烛之夜,我向初九许诺,只要统一伽蓝,将阿冰扶上皇座,报了义父的养育之恩,还了我欠阿冰的情份,我就离开连华,陪她游遍伽蓝的山山水水,双宿双栖,共效于飞。”

      “三年,我再未踏足连华国都,再未去见阿冰。
      “三年,我和初九双宿双飞,征服了伽蓝大陆上所有的民族,兵逼伽蓝大陆上最后一个储侯国——红珑国的王都邺城!
      “我为伽蓝一统指日可待而兴奋不已,却完全忽略了初九眉间,越来越重的隐忧。”

      “进攻邺城的那一天终于来临了。
      “那天是七月初九,日子是我刻意选定的。因为那天是初九的生日,初九这名字便是由此来的,因为实现伽蓝的统一,是我的心愿,同样也是初九的心愿,我希望可以把这个心愿的实现,作为我送给初九的生日贺礼!
      “我答应过初九的,达成这个心愿后,我便抛下过去的一切,陪她游历天下,四海为家,双宿双栖。”

      “那是一场非常艰苦的攻城战,战斗从清晨一直持续到黄昏,率领红珑军驻守邺城的是红珑国左将军常昊,就连红珑国国主红珑天剑,都登上邺城城楼,亲自督战。”

      左将军?常昊?
      我记得,那天晚上,七月就是这么称呼阿昊的,可如果阿昊是红珑军的主将,那么初九……
      我的心中,涌过一丝不安。

      “你想的没错,红珑国的左将军常昊,就是初九的哥哥,后来找我报仇的阿昊。”看到我眼睛里的疑惑,七月苦笑,笑容中是无尽的酸楚,“只可惜,当时的我,对这一点,却毫不知情!”
      “黄昏的时候,连华军攻占了邺城城楼,我和阿昊交上了手,认出昊的时候,我非常惊诧,初九的哥哥怎么会是邺城的驻将?可当时两军交战,身为主将的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个人的私情恩怨,更何况当时我最大的目标——红珑天剑,就站在我的面前!
      “和阿昊交手的时候,我手下留了情,只是伤了他,让他失去战力。我当时想的,只是莫要害了初九的哥哥、令初九伤心难过而已,却根本没有往更深一层的地方考虑!”

      “后来的事就如昊那夜所讲的那样,我当着已经完全失去战斗力,躺在地上无力站起的昊的面,将浣日刀插入了红珑天剑的心脏,鲜红的血如礼花喷溅,染红了浣日刀,也染红了我的手、我的眼。
      “直到那个身着红珑国君王袍的身体倒在我怀中的时候,我才惊觉,这具身体,我是如此的熟悉,只因,三年来的每一个夜晚,我就是拥着这具身体,安然入梦的!”

      我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莫非,莫非……不,不会的,这,怎么可能?

      七月的声音哽咽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注意到,大滴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涌出,滑过面颊。
      “我怎么也想不通,红珑天剑,怎么会突然成了初九!
      “可是,这一切都是真的,倒在我怀中的人,确确实实是我心爱的初九!”

      事隔十年,再次忆起当日的那一幕,对七月而言,无异于将已经愈合的创口,再次血淋淋地撕开!这是何等的残酷,何等的煎熬,何等的痛彻心肺?!

      “想不到的是,感到惊讶和悲痛的并非仅仅只我一人,阿昊当时脸上的表情,竟然跟我一模一样!
      “就连阿昊,事前也不知道那个在邺城城头督战的‘红珑天剑’,竟然是初九假扮的!”

      “临死前,初九告诉我,她是红珑天剑的小女儿,红珑国的九公主。而昊并不是她的亲哥哥,而是她的贴身侍卫,他从五岁起就一直追随她左右,保护她的安全。昊待她很好,就像是亲哥哥一样,他甚至曾经向她许诺,他要守护她一生一世!
      “三年前,红珑国为了防范当时日益强大的连华族的威胁,欲与紫越国交好,同抗连华,初九奉命作为特使,代表红珑前往紫越递交结盟文书,却机缘巧合,在紫越国境救下了垂死的我,当时她并不知道我是谁,等到我伤好,她将我送回连华军中,才得知了我的真实身份,她便自作主张,留在我的身边,好取得我的信任,伺机刺杀我,为红珑国除去日后的心腹大患,并让昊独自回国,将此事奏禀她父王红珑天剑!
      “可是,和我相处的日子越久,对我越了解,她便越无法下手!不仅仅是因为她爱上了我,更是因为她的理智告诉她:为了整个伽蓝,连华月,不能杀!所以,她不但没有杀我,还嫁了我,尽全力助我!
      “红珑天剑对她的行为恼怒成羞,声称没有她这样的女儿,可阿昊却跟她说,他相信她的判断,尊重她的选择!
      “所以,那天,在婚礼上,是阿昊,亲手将她交到我的手中!”

      “初九,竟然为了我,甘愿背叛自己的父亲,背叛自己的国家!”

      “初九说,她可以放心地把红珑国交到我的手中,因为她相信我可以让红珑国的未来,变得更好!
      “可是,她却不可以把她所深爱的父亲的生命交给我!
      “既然红珑天剑必须要死在浣日刀下,那么,就让她代替她父亲,来承受那一刀!
      “所以,在攻城战开始的前一天,趁我在前线专心战备心无旁鹜,将她独自留在后方大营,她便偷偷潜回邺城,弄晕了父亲,遣人暗地里将他偷送出城,自己在化装成父亲的样子,在这里等我。
      “这件事,就连阿昊,也全不知情。因为他若知道,一定阻止她的。
      “她的易容术很好,再加上昊专心战事,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身边的这个红珑天剑,是她假扮的!”
      “说到她假扮她父王骗过了我和阿昊的时候,初九的脸上一直在笑,笑得那么调皮,那么骄傲,那么开心。
      “全不顾我和阿昊,已是伤心欲绝。”

      “初九临终前,要我答应她一件事。
      “她要我先答应,如若不然,她便不说。
      “当时我伤心至极,只是点头。
      “没想,她却跟我说,我不可以陪她一起走,我要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做出补偿,直到洗净我这双手上所沾的血腥,直到赎清我在这世上,所犯下的罪过!
      “否则,九泉之下的她,便不能,安心地微笑。”
      ……

      “七月初九,那天是伽蓝的立国之日,也是,初九的祭日。
      “可是,初九不知道,那天,也同样的七月的祭日。
      “初九不知道,从那天起,虽然七月的身体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七月的心,却已经随她而去!”

      “后来,我带着初九的骨灰回到连华,不,应该说是伽蓝的帝都,向阿冰交还了连华军的帅印,从此陪着初九,遍游伽蓝大陆的山山水水。
      “十年来,我一直谨记对初九的承诺,尽一切力量帮助所有需要我、值得我帮助的人,甚至潜心医术,治病救人,只望能早日赎清这一身的罪孽,与初九团聚。
      “可是,无论救上多少人,都始终无法洗掉我这双手上,所沾上的血腥……
      “我放了阿昊,他临走时跟我说,我杀了他至爱的九公主,他如今武功不及我,不过他会自此苦练武功,下次他见到我时,一定会杀了我,为初九报仇!
      “我倒是希望,能早日见到他,这样,我便可以不再受那承诺的束缚煎熬,得偿心愿,与初九团聚。
      “我一直在盼着能再次见到初九,看到她,对我微笑,未想这一等,竟是整整十年!”
      ……

      我泪流满面。

      我真的很羡慕初九姐姐,真的。
      能死在自己的爱人手中,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如果能有一位男子如此爱我,纵是为他而死,我也心甘情愿。

      “月牙儿,我们结拜了兄妹吧!”
      “嗯,好!”我强忍住泪水,不让它从眼中滑落。
      我明白他的心意,结了兄妹,从此,他便永远永远是我的哥哥了。

      又到了朝颜花开的时节,在一个朝霞漫天的清晨,哥走了,在初九姐姐的坟前。哥是笑着走的,我知道,他终于可以再见到他心爱的初九姐姐,再也不必和她分开了。
      “勇敢地活下去,就算是,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所做的补偿。”如果不是当年对初九姐姐的那句承诺,我相信,十年前,哥就已经追随初九姐姐而去。
      这年,村里家家户户的房前檐后,都开满了大朵大朵的朝颜花,紫的蓝的,在夏日的晨风中微微的颤动,却在日上中天时迅速地消逝。
      一时盛放,一生绚烂。
      虽短暂,却辉煌。

      ——《朝颜》 全文完(“小猫笑我”写于二○○七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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