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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迴天舞 ...

  •   “爷爷爷爷,你快看,那颗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呢,好美啊!”
      “傻丫头,那是流星啊!”
      “流星?什么是流星啊?”
      “流星,就是大地女神的眼泪啊!”
      “大地女神的眼泪?”
      “月牙儿,你知道么,地上每个人的生命都会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星,如果这个人死掉,他所对应的星星的光芒就会消失,如果这个人是个善良、正直的人,大地女神就会为他流泪,在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刻,他的对应的那颗星星就会化作流星,拖着长长的好看的尾巴,从天上掉下来。”
      “这么说,如果天上有流星掉下来,就是有一个值得大地女神落泪的好人去世了?”

      漆黑的夜空,乌云遮住了月亮,也见不到星光。不知道那颗代表着我生命的星星,会不会化作大地女神的眼泪?
      七月,如果他看到属于我生命的那颗流星,他又是否会为我而掉泪?

      就在匕首冰凉的锋即将抵上我咽喉的一刹那,我分明看到,一颗绚丽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羽,从斜下里飞出,掠过我的喉间,去势未歇,又向绑着爷爷的木架,直飞而去。
      流星一闪而逝,耳边,闪过两声金属交击的脆响,然后,我惊奇的发现,那柄曾横哽在我喉间的寒光四射的匕首,竟然已碎成齑粉,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而站在爷爷身畔的那个士兵,正怔怔地看着手中仅余的刀柄和双手虎口上汩汩而出的鲜血发呆,他手中那柄一直架在爷爷脖子上的钢刀,此刻已经碎作数十片,叮叮当当,在地上跃动。
      一柄短刀,深深地钉在爷爷身后的木架上,刀锋尽入木架,直没至柄,其势未尽,刀柄犹自震颤不已,发出嗡嗡的轻响,声若龙呤。
      乌木的刀柄呈现出漆黑的颜色,虽然油漆略有斑驳脱落,却丝毫不影响它给场中的所有人带来的巨大震撼。
      这柄刀,我再是熟悉不过,就在几天前,我还曾亲手使用过它,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一柄未曾开过刃的钝刀,锈迹斑斑的刀身上,刻着两个字:浣日!
      “浣日刀!”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使这样一把不曾开过刃的锈刀,发出如斯的威力,凌空飞射,连碎两把利刃,再深入木架,直没至柄?
      抬头看向刀射来的方向,然后,我便见到了那个再是熟悉不过的、瘦弱单薄的身影。他半蹲着,左手以刀鞘拄地,右手按住不住起伏的胸膛,肩头微微抽动,似乎正强忍住咳嗽,但腰却是挺得笔直!
      七月!

      “七月!”
      我猛地挣脱阿昊,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熟悉的身影。
      奇怪的是,阿昊竟没有拦我。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放开我的——如果他不想放手的话,以我的力气,又怎么可能从他的手中挣脱?
      七月张开双臂,将我揽入怀中。
      这瘦削的肩膀,在我的眼中,竟是如此的宽阔,这冰冷的双手,对我而言,却是如此的温暖。
      好幸福,想不到,我竟然还可以活着再次看到七月,老天对我,真好!

      “对不起,月牙儿,我来迟了。”
      “咳咳——你这么久没回去,我早该觉出不对,过来看你的。还好,刚好来得及赶上,还不算是太迟。”
      七月那双如夏夜星子般明亮的眼眸中,永远荡漾着的暖暖的笑,那是能让人充满信任、让人感到安心的笑。
      于是,在这一刻,我不再感到彷徨、恐惧、无助,也不用再故作镇定,我所有坚强的伪装都融化在他的温暖的微笑中,我终于可以放纵自己,任决堤的泪水在我的面颊上肆虐纵横!

      脱下外衣,七月轻轻为我披上,掩住我半裸的背脊,而他自己,却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单衣。
      夜风极寒,吹起七月的衣襟,他轻咳了两声,搀着我站起,左手挽了我纤腰,右手执着浣日刀的刀鞘,以鞘代刀,当胸平举。
      乌木的刀鞘,漆黑的颜色,那是七月眼睛的颜色,是夏夜星空的颜色,深得,让人寻不到尽头。
      数十个银甲军士,排成一圈,将我和七月围在正中,数十柄高举的钢刀,在雄雄火光的映射下,闪烁着迷离不定的金属光泽。

      抚着七月冰凉的手,将头靠在他肩头,感受着他身上浓浓的男子气息,面对着四周数十柄出鞘的钢刀和外围虎视眈眈的数百名兵士,我的内心,竟然感受不到丝毫的恐惧。
      七月的手中,只剩下一把木质的刀鞘,况且他刚刚大病了一场,到现在咳嗽都没有全好,他这样的身体状况,我并不指望,他能击退这群连以石德石大叔那样的武功,都无法奈何的恶魔,拯救我,拯救爷爷,拯救这个小小的村庄。
      对我而言,七月能不顾自己的性命,站出来救我,而我,可以和七月并肩作战,牵着他的手,在他的怀中死去,这已是上苍赐予我的,生命中最大的幸福。

      “别怕,抱紧我。”七月搂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
      我仰起着,凝视着七月乌黑的眼眸,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然后,我便看到,七月的眼眸里,映着的那个银衫少年,笑着,抬起手,轻轻地扬了扬手中的丝巾。
      然而,这次,将我和七月围在场中数十名军士,相互对视,面带惧色,却没有一人纵身上前。
      难道,这就是七月刚才那一刀的威慑?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想不到,这群杀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恶魔,面对手无寸铁、身材瘦弱、又正生着病,一只手还带着我这么个拖累的七月,竟然会害怕得不敢上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少年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终于,少年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双眉紧锁,急步抢到围在外圈的一个士兵的跟前,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钢刀,一刀刺进了这名士兵的心脏。
      “再有退缩不前者,以此为例!”
      在少年冰冷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数十把雪亮的钢刀,已幻作一片密不透风的光幕,将我和七月,团团包围。
      在被刀光包围前的那一刹那,我分明真切地听到,那个叫做阿昊的男子,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随着七月在迷离的刀光中游走,七月手中的乌木刀鞘,如同一只黑色的苍鹰,在盔甲与钢刀的银光中的高低盘旋、纵横自如。
      挑、砍、刺、劈……黑色的苍鹰,每每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飞出,不管面前有多少敌人,不管敌人从哪个方向袭来,乌木的刀鞘,总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它应该在的任何位置,没有一处死角。
      我不懂武功,可我却隐隐觉得,七月的刀法,那绝对是从实战中演练出的刀法,简单,直接,绝对有效!
      每一次黑色苍鹰与银色光幕的撞击,都会发出一声清脆的低鸣,然后,那银色的光幕,便会瞬间化成千万片,砰然飞散开来,就仿佛是漫天的礼花绽放。
      银光坠地,叮叮当当的脆响,声声相连,交织错落,合成了一曲世界上最美妙的乐章。
      于是,我便随着七月,在这美妙的乐曲声中,在礼花般绽放的光幕中,穿梭、飞旋、舞动,来去纵横。
      七月的舞姿,轻灵洒脱、挥洒自如。
      这是我一生的所跳过的最美妙的舞蹈,这是我一生中所见到的最美丽的景致。
      当场中的最后一朵烟花绽放开来,最后一名军士仰天倒下,我竟已完全陶醉。
      一声长长的叹息,将我拉回到现实,发出叹息的那个人,竟然又是——阿昊?

      外围的数百名士兵,呆呆地看场中的七月,仿佛看见鬼魅一般,浑身发抖,甚至有人手中的钢刀已不知何时掉落在地,再没有一人敢上前半步。

      七月牵着我的手,微笑着,一步步走向银衫少年。
      面对七月的步步进逼,原本护卫在少年周围的士兵,竟恐惧得一步步退开,将他们的主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场心。
      “阿——昊——”
      少年的声音,竟然已有了些微的颤抖。

      听到主子的呼唤,那个叫做阿昊的白衣男子,懒懒地站在那里,双手抄在袖中,面上挂着慵懒的微笑,却没有半分动作。
      “阿昊,你还站在哪里做什么?你的职责是什么?还不过来保护孤王?”少年呵斥连连,语音急促,一双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眼前的七月。
      阿昊叹了口气,伸手入怀,摸了半天,掏出的,却是厚厚的一叠银票。
      “小——王——爷——”
      “这些是你给我的银票,只可惜,就算是再多上一千倍,也够不上让我为了它们,和你面前的这个人交手。”
      手一扬,银票洒向空中,指尖过处,仿佛有银光骤闪,似天际惊雷,片片纸屑落下,如千万只蝴蝶降临人间。
      阿昊静静地站在那里,悠悠地笑,任万千片纸屑雪花般在他的周围飞舞。
      少年的脸色,已有些发青。

      小——王——爷?阿昊称那个少年叫小——王——爷?
      当我为阿昊对那个少年的称呼而惊讶不已的时候,阿昊却已在众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到绑着爷爷的木架前,反手拔出了钉在木架上的七月的短刀,在手中来回地把玩了半天,忽然抬头,看着七月,淡淡的笑道:
      “浣日刀,迴天舞。
      “我以为邺城城头上刺向红珑天剑的那一刀,已是浣日刀在这世间的绝唱,想不到十年之后,竟然还能在这个小村子里,有幸再次目睹迴天刀舞的风采!
      “浣日无刃,慑群雄,刀下亡魂千万。独舞迴天,统伽蓝,泽被天下众生!
      “原来,传说中的浣日刀,竟然真的是无锋的!”

      我只觉脑袋轰然作响。
      难怪我会觉得“浣日”这两个字如此熟悉,我早该想起来的——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无数次地从镇上、村里拉胡琴唱书的说唱艺人口中,听到过关于这把刀的传说,而稍大一点之后,我也曾从我缠着爷爷从白先生那里借来看的伽蓝史书上,读到过关于这把刀的故事——“浣日刀,迴天舞”这六个字,代表着伽蓝大陆上最动人的美丽传奇,而这个传奇,却和伽蓝大陆上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紧紧相连!
      连华月!
      当今伽蓝国女主陛下,连华冰的兄长!
      他在十一岁之龄率八百童子军,千里奔袭,手刃了杀害他父亲,篡夺连华族族长之位的亲叔叔,平定了连华族内乱。他用了三年的时间使连华族革新图强,成为伽蓝大陆上最强大的诸侯国。他用五年的时间亲率一支十万人的铁血部队,横扫整个伽蓝大陆,将代表连华族的紫荆花旗帜,插遍伽蓝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一改伽蓝数百年来群雄割据,诸侯纷争,战乱频繁,民不聊生的乱局!
      以弱冠之龄,创下如此伟业,他所凭借的,除了勇气、智慧、顽强、坚韧……还有一柄在铁马金戈的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浣日刀,和一身独步天下迴天刀舞!
      浣日无刃,慑群雄,刀下亡魂千万。独舞迴天,统伽蓝,泽被天下众生!
      绝世名将,开国功臣!
      横刀立马、驰骋沙场,这是何等的英姿飒爽!雄兵百万、谈笑江山,这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然,他却在伽蓝一统、大业功成之时,将他的妹子——连华冰,一手扶上了伽蓝国主的王座,自己却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功成身退,不计名利荣华,这又是何等的气度胸襟!

      只是,这柄破破烂烂的钝刀,真的会是那把曾经威震天下的浣日刀么?七月刚才所使的武功,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迴天刀舞?
      七月不是个普普通通的采药人么?他怎么会有浣日刀?他又为什么会使迴天刀舞?
      猛然,我想起在崖墓中,为七月擦拭身体的时候,曾经看到七月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数不清的伤口。
      现在想来,能让一个人受这么多伤的地方,只会有一个——
      战场!
      只有在剑影刀光、血火纷飞的战场上亲身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人,身上才可能会留下如此多的伤口!只有无数次实战中的磨砺,才能锻炼出七月所使的那样的凌厉、快速、简单、直接,却是绝对有效的身姿和刀法!

      脑海里,蓦然闪过那个早春的夜晚,在崖墓前的平台上,七月说过的话来——
      “我从前,杀过很多人。”
      “死在我这双手上的人,究竟有多少,就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我之所以一直独自在这个世界徘徊,只因我答应过她,要赎清我在这世上,所犯下的罪。”
      “可是,纵是救上再多的人,都无法洗掉我这双手上,所沾上的血腥……”

      犹记得,那日在崖墓中,我用浣日刀为七月切的药,熬好后,竟然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你用那把刀切的药?”
      “是啊,怎么了?”
      “难怪!”
      “喂,这药这么重的腥味,你还喝?”
      “怎么不喝?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呢!”

      浣日无刃,慑群雄,刀下亡魂千万!

      七月——连华月——
      难道……难道……

      不,不会,绝对不会!
      邋邋遢遢、不修边幅、为人和善、一天到晚总是笑呵呵的采药人七月,怎么可能会和那个传说中身份无比尊贵、风采翩翩、威震天下的月华殿下扯得上关系?
      七月怎么可能会是连华月呢?一定不是!一定不是的!

      身着银衫的少年,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七月,一张脸已胀成猪肝颜色!
      “你是——你是——”

      “没错,小王爷,他就是那个人。”阿昊淡淡接过话头,“别说是小王爷您,就算是您的父亲平靖王亲临,也会对他恭恭敬敬,礼让三分的。”

      平靖王?小王爷?这个银衫少年,竟然就是曾追随连华月在伽蓝立国之战中立下过赫赫战功,现在统辖伽南国西南五省的封疆大吏——平靖王爷的世子?

      少年瞪视七月,双唇紧抿。半晌,咬了咬牙,一跺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们——走!”
      场中的数百名士兵如遇大赦,拖了兵器、垂着头跟在主子的身后,匆匆忙忙的想要离开。

      “等等——”
      这是,七月的声音?
      我抬头,诧异的看着七月,他想留下这群瘟神做什么?
      少年本已走过七月的身侧,听到这声音,身形猛然顿住,僵硬地回过头来,面无表情:“你还想如何?”
      七月伸手指了指场中在迴天刀舞下横七竖八躺倒一地、一动不动的士兵:“把你的伙伴带走。”

      少年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向一个军士挥了挥手,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收尸!”
      士兵们开始七手八脚地搬弄地上的那些人。

      “这些士兵——并没有死,他们全都活着。”阿昊忽然开口,“他们只是被浣日刀发出的真气封住了要穴,以致暂时昏厥而已。月华出手并不重,两个时辰后,被封的穴道就会自动解开,到时,他们就会清醒过来的。”
      少年本已快步走到场边,听到阿昊的这句话,他的身形顿了一顿,眼角的肌肉竟然有一丝轻微的抽动。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土坝上的士兵便已走得一个不剩。只剩下雄雄燃烧的篝火噼啪作响、十多具村里人的尸体和满地的血腥。
      当最后一名士兵的身影消失在浓密的夜色中时,一直默默无声的围观的人群,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恸哭声。
      有人高声呼喊着亲人的名字,有人痛哭晕厥,有人呕吐连连……土坝之上,乱作一团。
      几个年青人率先冲上高台,七手八脚地将木架上绑着的人解下来,当然,也包括老村长和白先生的尸体。

      在众人的搀扶下,爷爷巍颤颤地走下高台。
      我扑进爷爷的怀中,放声大哭。
      “痛么?”
      爷爷慈祥地笑着,轻轻地抚摸我颈上的刀口。
      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摇头。

      “月牙儿,我们大家,该好好谢谢七月啊!”
      我拼命点头,伸出袖子抹净了脸上的泪珠儿,扶住爷爷走向七月。可当我回过头去再看见七月时,我却惊呆了。

      乌木的刀鞘不知何时已掉在了地上,七月左手支膝,右手掩着嘴,不断地咳嗽,一声接着一声,直咳得直不起腰来,整个人都蜷缩作一团。随着咳嗽,鲜血不断从他的口中涌出,从他的指缝间,一滴滴落下,洒在地上。血色艳红,仿佛是初九姐姐坟头,盛开的木棉花。

      “七月!”
      “七月你怎么了?”
      我冲上前去,抱住七月,将他的左胳膊搭在我的肩上,吃力地用背脊撑起他的身体。
      七月的身上软绵绵没有丝毫的力气,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我的肩上。
      咳嗽稍缓,七月抬头看我,勉力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一张口,却又是一口血喷出,禁不住又是咳嗽连连。

      “唉——”风中飘来一阵长长的叹息,白衣的男子,鬼魅一般,静静的站在我们的面前。
      阿昊?他竟然还没有走!
      他突然不由分说地从我的背上抢过七月。
      “喂,你想做什么?”
      阿昊不吭声,架了七月往前走。
      七月回头对我笑了笑,那表情,似乎是让我放心。再说我亦抢不过阿昊,可又怕他会对七月不利,只好紧张兮兮地跟在他们身后。
      爷爷和几个村里人也跟在我的后面。
      阿昊背着七月走到土台的一角,放下他来,扶他坐下,让他的背靠在台沿上。
      七月仍是不停的咳嗽。
      阿昊忽然伸出右手,将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七月的眉心。
      “喂,你做什么!”我大惊失色,尖叫着,伸手想将阿昊的手指从七月的眉心间拂开。可手未伸出,却被一只大手牢牢的捉住。
      拉住我手的人,却是爷爷。
      “嘘——”爷爷将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对我摇了摇头。
      “傻丫头,别动,他在救七月。”
      我满腹狐疑,这是哪门子的救人法子?莫非是,仙术?

      一股白色的雾气从阿昊的手指尖弥散开来,片刻工夫,七月的脸,阿昊的脸,都朦胧在氤氲的雾气中。
      透过那层薄雾,我注意到,七月的脸色已没有刚才那般骇人,咳嗽也渐渐平息下来。
      “月华,你这样,又是何苦?”
      阿昊突然开口。
      “十年前的你,就算杀上千人万人,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想不到今天,竟然为了几个不值钱的士兵的性命,把自己弄成这付模样,你这是何苦来哉!”
      “不值钱?”七月勉力笑道,“昊,你错了,每一个生命都是值得尊重和珍惜的,生命,并没有贵贱之分,也不能用钱来衡量。”
      “呵呵——”昊突然仰天狂笑,“如果这句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我兴许还会有所触动,实在想不到,这句话,竟然会从我们的月华殿下口中说出来,真真笑死我也……”
      “‘浣日无刃,慑群雄,刀下亡魂千万!’十八年前,你为报父仇夜行千里,将你的亲叔叔毙于刀下!之后的三年间,你为了将你的妹子连华冰扶上连华族的族长之位,为了推行你的变法革新之策,前后设计杀害了政见不合的三位长老和十九名议臣!十三年前,你为了铲除连华族一统伽蓝的最大障碍——紫越国,甘冒奇险单人独刀混入紫越国的宫廷国宴,在一举击杀了参宴的两位王爷、二十三位大臣和三十一位高中级将领后,全身而退,令浣日刀名震天下,而紫越国国君受此惊吓,一病不起,半月不到就丢了性命,以致伽蓝大陆上原本最强大紫越国一时朝中无主、守土无将,三个月后便向连华族俯首称臣!这些年,你纵横沙场,死在你手中的人有多少,只怕连你自己都未必能数得清。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你一统伽蓝的大业,伽南各族牺牲了多少士兵、连年战乱害得多少伽蓝百姓家破人亡……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条性命,只怕连老天都答不上来!你甚至、甚至亲手杀死了初九——你的结发妻子!可现在,你却在这里,跟我讲什么每一条生命都值得珍惜!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大笑声中,阿昊将手从七月眉间收回,肃然起立:“从前杀人如麻的月华殿下,如今也会大义凛然地跟我唱什么珍惜生命。真真是好笑之极!”
      “月华,你也会有今日!为了替初九报仇,我苦寻你整整十年,却万万想不到,昔日威风八面的月华殿下,今日竟会沦落致如此地步!真真应了那句老话,‘风水轮流转。’哈哈——”

      七月,亲手杀了初九?
      连华冰!月华殿下!初九!报仇!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七月突然也笑起来,他嘴角血渍未干,这使得他面上的笑容平添了几分诡异:“我也想不到,昔日里九公主座前桀骜不驯的左将军常昊,而今却会甘做平靖王的走狗!”
      阿昊神色大变,突然抬手,将什么物事向七月扔去。
      两人距离太近,我还来不及发出尖叫,那东西已重重地砸在七月的脸上,然后,掉落在地。
      那是,七月的,浣日刀?
      也不知是七月没有气力闪躲,还是他故意没有躲,浣日刀的刀柄重重砸在他的左脸上,左唇角裂开,浸出一丝血迹,半边脸颊霎时高高肿起。
      七月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阿昊英俊的五官,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抽搐变形。
      “九公主,你竟然还敢提九公主,你也配提九公主?我不许你提她的名字,不许!你不配提她!”
      一连串的叫喊声,歇斯底里。
      “初九是老天爷在这世上创造的最瑰丽的珍宝,我把她托付给你,以为你会守护她一生一世,可是你,可是你竟然亲手毁了这件珍宝!”
      阿昊情绪异常激动,突然双手捂脸,痛哭失声。
      我、爷爷、还有村里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一个大男人,一个像他那样的大男人,竟然会,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像一个孩子?
      那位令他流泪的初九姐姐,该是怎样的一位女子?

      七月双唇紧抿,面色惨白如纸。
      “昊,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不过,从前做过的那些事,不管是有意还是被迫做下的,我都并不后悔。因为直到现在,我都相信,阿冰绝不会辜负我的期望,统一后的伽蓝会变得越来越强盛,老百姓的生活会越来越好——阿冰现在所需要的,只是时间。”
      “这辈子,我所后悔的,只有一件事,所对不起的,也只有一个人。”
      “我答应过初九,要坚强的活下去,直到赎清我在这世上,所犯下的罪。”
      “我——”

      “你少在这里给我说漂亮话!”阿昊冷冷地打断了七月。
      “说什么你愧对初九,初九过世不过十年,你的身边,却又有了别的女子!”
      七月讶然:“你说什么?我没有——”
      “没有?”毫无防备之下,阿昊突然出手,将我拉到他的身前,一把揪住我的头发,痛得我将头高高仰起,“没有?!那你告诉我,这个女孩子是谁?你刚才那么关心她,她刚才看你的眼神——你当我是瞎子么?”

      “不,我和七月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痛得眼泪直流,却仍是倔强的大叫,“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什么不是?”阿昊怒视七月,双目赤红,“七月,叫得多亲热啊,从前,从前只有初九才可以这样叫你的,不是么?”

      “你错了。这儿所有的人,都是这么称呼我的。你若不信,可以问问他们——”七月抬手指了指围观的村里人。
      数百人一起,拼命的点头。
      “月牙儿,我只是拿她,当妹妹而已,就和阿冰一样。你若不信,我也无法。”
      七月弯下身去,拣起脚边的浣日刀,插回鞘中。将刀别在腰间,转身向外走。

      “等等——你去哪里?”
      “我答应过初九,要坚强的活下去,直到赎清我在这世上,所犯下的罪。
      “我坏了平靖王的好事,以他的为人,绝不会就此善罢干休,他手下的三万铁骑军现今就驻扎在红石村东北的平遥城中,到这里不过三天的路程。
      “如果这个村子就此毁掉,那我才是真真正正的,对不住初九。”

      “呵呵,我差点忘记了,平靖王封疆之前,在月华殿下的手下,干了整整七年,你当然清楚他的为人,自然也能揣度得到,他有多大的目标和野心。
      “据我所知,他已秘令治下三军,在西南三省临疆的一百零八个村镇毁田遍植罂粟,试问以你月华殿下一人之力,又能救得几何?”
      七月面色严峻,默不做声。

      阿昊的脸上,泛起邪邪的笑。
      “听说连华冰陛下率军南巡,现在就在离此七百里的凌霄城中。只不知道以月华殿下闻名天下的踏雪无痕的轻功,三天时间,够不够赶得及?”

      轻功?踏雪无痕?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晚上在断崖上,我看不到七月的足印。

      “你最好留着你的命回来,我要亲手,为初九报仇。”
      七月大笑:“我会的!”
      “昊,月牙儿,还有这个村子,就拜托你了!”
      话音犹在耳畔回响,七月的单薄瘦弱的背影,却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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