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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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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刘奭的手心里满是汗,热汗,来回踱了两步终于劝自己坐下。
方才在大殿之上,群臣之间,他身处龙庭远远而望。
萧育在朝前对自己叩拜,沉稳有礼,却比他们之间真实的距离更让他觉得遥远。
但后来抬首间,眉目一丝难掩的轻傲,唇边浅浅笑容,让他恍如隔世,稍稍安心。
如今他摒退了宣室殿左右,只孤身待萧育来见驾,心里的不安定又涌了上来。
萧育方进宣室殿,身后的殿门立刻被领他来的常侍由外头关上,愣了一愣,躬身欲拜。
上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的膝盖还没有落上地面,人就被拉了起来,然后被困进一个怀抱。
元帝抱的很用力,就好像是为了确认,现在是真实的,而不是平日里的那些美好却在醒后让他更空虚的梦。
萧育的手抬起,却在抚上元帝背之前停住了,他想了想,将到了嘴边那声“陛下”咽回去,手也终于落在元帝背上。
“刘奭。”
元帝几乎感到自己从灵魂里升起一股战栗,“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喊朕了。”
刘奭的怀抱还是很紧,没有放松的迹象,他开始自言自语。
“次君瘦了,也黑了些,朕不忍见,不忍见。”
萧育本想挣开一些同他说话,却突然间不敢动了,因为他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一路滑进领子里。
天子的眼泪,是不该见也不能见的。
所以萧育静静的也不说话,就让刘奭抱着,抱到他自己愿意松开为止。
刘奭的怀抱松了,却不曾放开,他离开这温度太久了,舍不得放开。
“次君入承明殿为太傅吧。”
“太子还没有太傅么?”
刘奭笑了笑,将他的手包进自己掌中,“有,都被气走了。”
“不怕我也被气走?”
“不会,朕的次君如此刁钻,到时候吃亏的怕是骜儿。”
“原来臣很刁钻……看来臣要好好收敛心性。”
刘奭低头亲了亲他的眼角,语气是一如往日的溺爱。
“不,朕就喜欢次君的脾气,别敛,大大的放肆才好。”
萧育垂下眼,语气里说不出是无奈还是过分的平静。
“这十来年,再高的心性,也被磨去大半了。怕……要叫陛下失望。”
刘奭只觉胸中闷闷发痛,满心皆起怜爱之意。
“不怕,有朕在,朕总能将你的脾气再纵出来。”
10
呼韩邪单于第二次入长安,他是来提出和亲的要求。
当年匈奴内乱,呼韩邪单于逃至长安,得到了宣帝的救助,后来多年,他们的关系都保持的很良好。
此次,大单于的这个建议,自然是为了亲上加亲,好上加好。
王昭君自请,愿去匈奴。
元帝为大单于单独开宴,为让他同昭君见上一面。
宴上,元帝请萧育作陪,不过这提议,却是呼韩邪单于所提。
大单于言,匈奴庭一别多年,欲一见旧友。
呼韩邪为匈奴大单于,自然作风豪迈,话语间也自不多加注意礼仪体统。
甫见面便重重拍着萧育肩膀大笑道,“萧老弟多年不见啊,当年我让你在我的妹妹和女儿之中挑一个做妻子,你不肯。如今为了匈奴和大汉的友好,我只好自己来找你们汉朝皇帝要一个妻子啦!”
萧育笑着拱手行礼,“大单于太过抬举,萧育何德何能,怎配得上单于的公主们。”
呼韩邪再次哈哈大笑,随后入座,满不在乎的继续说。
“你们汉朝人就是这样,没事总要看低自己,我说你好你就好。人品好又有学问,长的也好看,怎么配不上我匈奴的公主们?”
萧育微笑不语,举杯向呼韩邪敬酒,大单于豪迈的一口干尽转而向座上元帝。
“我说汉天子,不如好事成双,你让我把萧育也带回去,本单于让他做我匈奴的驸马!”
刘奭也大笑一番,故意用带些玩笑的口吻回道。
“萧育如今为我太子太傅,朕离不开他呀。”
“唉?”单于摆摆手一脸不赞同,“太子的老师再找就有,可我匈奴的驸马不是谁都能当。”
“单于不知,说起来也惭愧,朕的太子顽劣至极,非萧太傅不能管教。朕无奈,断断不能就此割爱啊。”
“还有这等事?”
“天子岂有妄言。”
“好吧好吧,那算了,不过你让我少了个驸马,给本单于的阏氏一定不能含糊!”
元帝笑着向呼韩邪敬酒,不住点头,“自然,大单于很快就能见到您未来的阏氏。”
昭君拜与席上,呼韩邪目瞪口呆腾的站起,而主位上的元帝手中耳杯也停在了半空中,愣在当场。
唯一还能自若而处的,只有萧育,王昭君之美,他在许多年前便早已见过。
他自然也知道刘奭为何震惊如此。
试想,一个帝王,他的后宫里藏着一名貌可倾国的绝色佳人,美丽过他永巷内所有的夫人,但他却从来不知。
如果不震惊,才叫怪事。
宴后,萧育按下长箫,回头看见刘奭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了然轻笑。
“连箫声都无法平静您的心绪,陛下可是不舍昭君和于匈奴?”
刘奭恍然回神,“倒不是不舍,只是……没什么。”
“王昭君品貌双全,不能纳入后宫,对陛下自然可惜。”
刘奭听出他话语里半分讽刺,于是走过去将人揽在怀里。
“怎么?生气?”
“有么?”
“是吃醋吧?”
“需要么?”
自然是不需要,这么骄傲的脾气,哪里会有那种滑稽的情绪。
“朕其实是在后怕。”
“怕什么?”
“怕你当年要是答应给匈奴做驸马怎么办。”
“我如今倒有些后悔为什么不答应了。”
“你不会答应的。”
「因为答应了,就再也回不到长安,回不到朕的身边了。」
刘奭从案上抽了一卷刚奏上的竹简,躺下身,头枕在萧育腿上问。
“次君啊,看看这个怎么处理。”
“我是太傅,不是朝臣,不管这些,请陛下自己看着办。”
11
“石显,果然是你们害了朕的好师傅!”
元帝抬起脚恨不得将面前抖的跟筛子似地石显一脚踹死,但他还是放下了脚,只是在宣室殿内来回的走来走去。
“你说你们……”
语不成句,将几份竹简往石显脑袋上砸过去,又继续来回的走,颇有疯狂之色。
“朕说什么?朕就说这不行!”
刘奭站在石显面前,他几乎是半俯下身体在怒吼,石显吓的脑袋磕在地板上,恨不得地上裂开一个洞将脑袋全都塞进去。
“你们这群……这群……蠢货!”元帝喘着粗气,言辞间甚至无法整理流畅,“蠢货!你们让朕逼死了自己的老师,我大汉重臣!你们让朕,让朕成了昏君!昏君!”
他持着竹简,点着石显的后脑勺喊,“你说叫朕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叫朕如何去面对满朝文武!”
然后他脱了力,踉跄几步朝后跌坐下去,背重重的砸在摆放着竹简的几案上碰出一声闷响。
几个小黄门同黄门令惊恐的疾呼着“陛下保重龙体”,一拥而上要去观视,统统都被他一把挥开。
刘奭粗重的喘息渐渐停歇,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叫朕如何去面对次君……」
刘奭想不好要怎么去面对,所以他没有去,再见面,是在封宴之上。
他让萧育承袭关内侯,加封御史中丞。
萧育在他眼前恭敬叩拜,抬起头的时候,脸色沉重而冰冷,与他袖间透出的红色料子像是冰火般的反差。
刘奭努力让自己脸上维持一些笑容,到头来却发现笑容已经僵硬,心早已跟着萧育的脸色沉到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元帝踌躇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在宴会后去了承明殿。
结果眼前的情况,让他原本准备好的话通通在瞬间忘个干净。
萧育在承明庐里收拾东西,都是私人的衣物和书简之类,一看就知道他的意图。
几个黄门令在进进出出的把东西往外搬,门外停着车辇。
“次君这是?”
萧育听见他的声音,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头也没抬继续将几件衣物放进大衣箱里。
“臣已袭君侯位,加封中丞。朝堂外臣,岂可久居宫闱重地。”
“爱卿是太子太傅。”
“每日为太子授课时,臣自当前来承明殿,不过继续住在这里,就不便了。”
刘奭终于忍不住冲上前抓住萧育的手,逼他停下看向自己。
“次君!”
萧育轻叹了口气,抬头看他。
“此乃礼法,臣当遵之,陛下请不用多想。”
刘奭放柔了语气,眼神温柔却也伤感。
“次君可是怪朕了?”
“我若说不怪,便是假话。但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我没有理由怪你,也不能怪你。”
元帝的语气变得有些恳切和着急,“你自然可以怪朕,你说,朕该如何做?如何才能弥补你?让你好受些?”
“陛下可否让臣静一静?让臣一个人待着?”
刘奭将手握的更紧,萧育却用力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眼神坚决的看着他。
“刘奭……当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