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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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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傅瑶的左手拈着被割断的琴弦,她的右手是锋利的匕首,嘴里说着威胁的话。
不,或许可以说是示威的话。
她在向萧育彰显她如今尊贵的身份,在终于蒙太子恩宠封为良娣的第二日。
傅瑶第一个找的就是萧育,甚至不是王政君。
因为在傅瑶心里,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爱慕着自己的裙下之臣。
但她不会知道,萧育对永巷里的每一个家人子都一样温柔,温柔的没有半点真心。
萧育看着傅瑶夸张的嘴脸,自然是毫无怒意的,他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或者说,他有些可怜面前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看不透的女人。
她固然得到了太子的宠爱,也许这份宠爱会持续很久,甚至比别的良娣孺子来的都多。
可这也仅仅是刘奭的疼惜和宠爱,多一点还是少一点,都仍旧只是疼惜和宠爱。
这成不了爱,因为萧育最清楚,刘奭的爱在哪里。
色衰而爱弛……
萧育看着面前得意的女人,心想十年之后,会是怎样一副嫉妒扭曲的面孔。
永巷里,从来没有人能永久保持君上的怜惜和疼爱,从来没有。
“以夫人眼下的地位,不要说舌头,就是脑袋也易如反掌。”
他云淡风轻的讽刺,可惜傅瑶听不懂,这个女人只是更为得意,颇为志得意满。
而萧育心里想的却是,这割断的琴弦,该如何同刘奭讲。
这琴,是他冠礼那日,刘奭赠他的。
但显然,萧育成功的用一句话转移了刘奭的注意力,比起割断的琴弦,那更牵动刘奭的心。
“就不用追究琴弦的事了,我只想殿下快些将修补的材料给我,我好在去西域前,将弦续上。”
“你说什么?”
“箫我带走,琴便留下陪伴太子殿下吧。”
“萧育!”
刘奭的手重重拍在案上,他鲜少直呼萧育的名姓,何况是用这样的语气,挟带着如此的怒火。
“臣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西域。”
“你……”
萧育对上刘奭燃着怒火的眼睛,很镇定,也很坚决。
“我同你说过多次了,我不会回家去。我七岁离家,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你真以为我会这样简单妥协?”
“你宁愿离开我也不肯选择回家?”
“不是我要离开你,是你逼我做决定。”
刘奭焦躁的开始来回走动,几次停下愤怒的面对萧育,每每喊出一个“你”字,就又甩手继续走来走去,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很快要走了,这段日子,我们真的要搞成这样么?”
刘奭听到这句话猛然就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萧育一直在看着他,眼神平静。
几乎是冲过去将萧育搂进自己的怀里,刘奭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怎么办……”他几乎觉得自己眼眶发热,“你怎么就这样倔强。”
“我只是去西域采乐。”
萧育抬起手放在刘奭背上,回应他仍有些颤抖的拥抱。
“是,你只是去西域采乐,不会太久。”
但实际上,即便只有一天,刘奭想到萧育不在自己身边,就有些慌乱。
次君这样的脾性,若在他看不到管不到的地方,该让他有多担心,多牵肠挂肚。
“对,不会太久。”
萧育这样回答的时候,心里是愧疚的,他在骗刘奭。
他从宣帝那里接到的旨意,并非是去西域采乐,他真正的目的地,是匈奴。
他会去西域,但不会停留太久,之后就会转道匈奴。
此去,不知何时归……
7
“太子……你不是玩笑?”
“母后,我既然开口了,怎么会是玩笑。”
皇后脸上的惊讶已经难以掩盖,“起耕,是皇上的夫人们,太子的良娣们,永巷的女人们的活动。”
“儿臣自然知道。”
“没有理由么?”
“次君说……有趣,想看看。”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笑意里是无奈。
“你父皇上次还说,怕你太过纵容萧育,我只置之一笑,如今看来,陛下的话不假。”
刘奭也并不辩驳,只是继续劝道。
“母后,次君即将临行远去西域……即便是这要求有些胡闹,可以前的事您都睁眼闭眼了,就再纵他一次又如何?”
“好,好……你纵着,全未央宫就跟你一道纵着,不差这一次。”
刘奭躬身一礼,连连道了谢。
第二日起耕日毕,夜里刘奭随意的躺在席上执着耳杯,看着身边端坐抚琴的萧育问。
“起耕好玩么?”
“还算有趣。”
“累么?”
“我就站在那里,重活都让皇后,太子妃和其余夫人们干完了。”
刘奭放下耳杯,伸手猛的拽过萧育袖子一扯,将人扯的跌落在自己怀里。
“疼。”
萧育闷闷的抱怨了一句,得到的回应是刘奭拢紧在腰里的手臂。
“你真是单单只是为了见识见识起耕?”
“不然呢?”
“次君不能说给我听么?”
萧育眉峰一挑,一脸我不怕说就怕你不敢听的架势。
“因为我跟殿下的一位良娣打赌,要勾引您的太子妃。”
“哦?次君真是好大的胆子,此罪当诛啊。”
萧育的手指在刘奭袖摆的花纹上来回摩挲,最后将自己的手送进他手里。
“殿下要杀我么?”
刘奭的手探在萧育衣襟的边缘,“本王不杀你,本王要罚你,好好的罚你。”
萧育不甘示弱的眯起眼睛,微微扬起下巴,脸上露出不经意的傲态,手指轻轻的勾住刘奭的腰带。
“我等你来罚。”
他说完这句的时候,外袍已经铺落在地,露出艳色的里子。
烛火间,紧紧交握的手打翻了耳杯,泼落的酒液晕湿了萧育身下的红色衣料,映出一派酥软的绮丽奢靡。
8
萧育倚在窗边,将洞箫送至口边,却又放下。
长箫在指间转动,心中说不清是乱还是静,好似烦躁,却又好似平和至极。
“在想什么?”
萧育被吓了一跳,从窗口退开半步。
月色下,窗外站着的,不是刘奭又是谁。
“不是在傅夫人处过七夕么?”
刘奭却答非所问,又或者这就是他的回答。
“我也为次君,谱一曲如何?”
“不用,太子该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学习政事上。”
“次君,为我吹一曲罢。”
萧育却摇摇头,“我自己的心尚不能静,如何抚平殿下的心。”
刘奭伸出手,隔着一扇窗将萧育拥进怀里。
“大傩之后,你便要走了。”
“不足十日时光。”
“我真后悔,让你自己决定。”
“你若逼我,会更后悔。”
刘奭的笑声里有一种无力感,萧育说的不错,若是自己替他做决定,甚至逼他回家。
那么,也许自己就真正失去他了。
刘奭放开怀抱,却在下一秒攀上窗沿,翻身而入。
萧育立在一旁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堂堂太子,奈何小贼行径。”
刘奭不理会这打趣,只是在黑暗里说了一句话,一句无奈却也认真的话。
“临别在即,这几日,我不想再同次君分开了。”
说完他叹了口气,房内沉默许久,再开口的,仍旧是刘奭。
“你走那日,我就不来送了……”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的在萧育唇上划过,“我怕我舍不得,做出什么蠢事。”
“好,你不要来。”不要来动摇我的心。
但那一日,刘奭还是去了,偷偷的去了,他不能不去。
刘奭到的时候,天子的送行仪式已经结束许久,天上突然落起了大雨。
但萧育的车辇没有动,他还没有启程。
刘奭想他也许是在等自己,但他却不准备现身,因为他说过,他不来送的。
就在刘奭疑惑着萧育打算何时出发的时候,车门突然打开了,萧育从车内冲出来,站在瓢泼的大雨里。
他的眼神在雨幕里仍然骄傲而坚定,却又像在暗暗下着什么样的决心。
那样的目光,就好像是透过重重的宫门在看向哪里,又像是要把整个未央宫都深深的印在眼底里。
刘奭看着雨水打在他身上,沉重的,冰冷的,浸透层层衣衫。
苍白的脸色,没有血色的唇,就好像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
年幼的稚子,瑟瑟发抖的站在府外,让他心痛。
有那么一瞬间,刘奭想从宫门下的阴影里冲出去,像儿时那样再次将他拖进没有雨水的屋檐下,紧紧的拥抱他,温柔仔细地替他擦干脸上的雨水。
但是刘奭管住了自己,他不能。
他知道自己一旦跨出这一步,就断不能让萧育从自己眼前离开,跑去什么西域。
但诏书早下,天子仪仗已过,这件事,已经由不得他了。
所以他只能默默的看着,萧育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直到萧育拖着冰冷疲惫的身体回到车内,直到整个车队早已消失在雨幕中。
刘奭还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那个方向,动也不动。
他看了很久很久,站在那里就如同和宫门旁的支柱融为了一体,直到风向变了,将一片雨水吹在他脸上。
刘奭猛然惊醒,却不是为了冰冷的雨水,而是他陡然想起来萧育方才看着未央宫的眼神。
那种眼神,那样的眼神……不,不对,这眼神不对!
刘奭像疯子一样冲进宣室殿,在宣帝惊讶的视线里放肆的大吼,宣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刘奭,他的太子一贯都是温文有礼的。
“次君究竟是去哪里?你究竟是叫他去干什么?”
“西域采乐。”
“父皇!”
宣帝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面前怒睁着眼睛的儿子,终于妥协。
“使匈奴。”
匈奴,虎狼之地,朝不保夕。从来使匈奴者,几人归?即使归,又是多少年岁月蹉跎?
“让他回来,快叫人追他回来!”
“闹够了没有!你当自己是谁?又当孤是谁?”
宣帝大怒,拍案而斥。
刘奭定定的眼神看向宣帝,终于犹如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是,他是大汉太子,他有最尊贵的身份,却没有放肆的自由。
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次君,你可知道?你刚离开我的身边,我就已经开始想你,锥心刻骨。」
黄龙三年十月,宣帝薨,太子刘奭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