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我遇春风

4、第 4 章

　　“鬼知道。”女人百无聊赖地拨了拨指甲，拨到染了闪粉色的食指时，她忽又转头看胡三，“他当年出生时你在不在场？”

　　胡三摇头，“我那会儿刚化形，正兴奋的满山头瞎玩呢，听我姥说他在那破庙里出生，那庙多荒多野，除了银奶奶心善，隔三差五地过去给他娘送饭，平常时候，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他娘是赤狐？”

　　“不算吧。”男人想了想，还是换了个更为严谨的说法，“确切说，顶多算是资质极差的半赤狐。”

　　他说着，拿指头指了指我。

　　“就跟她差不多，能力还要更弱些，连人形都不能完全化成，我没见过，我姥姥见过，说是平日里就人身狐狸头，生他的时候妖力脱尽，当场就死了。”

　　“我听说那天下暴雨是不是？”

　　“对，夜里，瓢泼大雨，还打雷，但我姥姥说银奶奶过去时看到了仙鹤。”

　　“真的假的？”胡六抬眉，满脸写着不信，胡三害了声，也摆了摆手，“我怎么知道？”

　　“不过银奶奶咱都知道，绝不是那种乱说话的，她既然说看到了，那必然是真的有，你看他名儿，贺夷，银奶奶给取的，我看十之八九仙鹤的事儿是真的。”

　　“不过有啥可忌惮的，”见胡六老在琢磨对方，胡三心里泛酸，撇撇嘴道，“你难道忘啦？”

　　“那会儿族里长辈们用卜仙镜测他的时候咱俩不也在嘛，也就资质强悍些，没占出来有成仙的可能，还不如你呢，让我看，他顶多成个没什么气候的大妖，要是运气差点，被其他妖夺了妖丹也说不定，谁叫他小小年纪这么狂。”

　　“呵呵。”女人冷笑，头一摆，撇过去的目光阴阳怪气了眼胡三，“你是不想狂吗？你是想狂也狂不了啊。”

　　“你扯我做什么……”

　　男人气势顿时垮了，他嗫嚅了下，本想说点什么糊弄过去，一见我在看他，目光陡然变得凶狠，“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了。”

　　跟我有啥关系，我觉得无语，但身家性命都在人家手里，我只能咬着唇先沉住气，但我没想到的是，一旁的女人竟替我硬生生地给怼了回去。

　　“胡三，你吼人家做什么，真搞笑。”

　　一起出门一趟，胡六发现胡三挺没劲的，典型的吃软怕硬，墙头草，两边哄，这都还没遇到事儿就半点担当都无，甚至不如那小屁孩，想到这，她扭头往后边儿看了眼，果然看到杂草坡上过来一道身影。

　　而与此同时，身后不远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

　　动静太大，我有点紧张，其实我觉得我接受能力已经算是很不错了，短短一小时内经历了这么多事，然而当我看到一条自行车轮胎粗的青蟒飞速游过来时，我还是没忍住腿发软，头皮发麻。

　　就觉得挺离谱的。

　　而那青蟒，高铁进站般在我们面前停下来，头微微抬，金色竖曈一眨一眨，目光在我们三个身上逡巡，看着看着，忽然凑过来嗅我身上的气息。

　　巨型蛇脸猛地出现，我被吓得动也不敢动，呼吸都屏住了，身旁的女人却一个倾身，勾出一个妩媚的笑，目光迎上青蟒的金色竖曈。

　　胡六声音捏得柔媚，“蟒师傅，往日不是豹猫专线嘛，怎么变成了你们？”

　　“最近有法会，坐车的太多，临时调派，你们坐不坐，不坐等下一辆。”

　　青蟒答得言简意赅且没情绪，末了，见胡六还在笑嘻嘻，才补充一句，“要是想做豹猫专线，四十分钟后到，车费两百金，也临时增补了鹰隼专线，两个小时一趟，车费四百金。”

　　“那咱还是坐豹猫专线，宽敞还透气——”

　　估摸着胡六想坐豹猫专线，胡三急忙发表意见，但话还没说完，就听叮一声，转头，金豆子已经被贺夷投进青蟒眼睛里，而胡六，则好笑地看他一眼，抱着手不紧不慢从青蟒的嘴里进了车门。

　　于是一行四人，变成了小孩打头，女人第二，我走第三，男人第四，小孩全程冰山脸，女人柔媚娇俏似笑非笑，我盯着陌生景象胆战心惊，而男人气鼓鼓，眉宇间的戾气压都压不住。

　　我其实大约能猜到男人为什么生气，无非是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丢了面子，心里过不去，但这跟我又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毕竟他再怎么操作都只是丢面子，而我稍有不慎，就得丢命。

　　跟命相比，面子能值几个钱？

　　所以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在心中重重叹口气，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留意四周，我本想的是留个心眼，多看，多提防，多小心，谁知道目光扫到前边右侧时，我忽地撞上了一双十分清透漂亮柔和的眼睛。

　　而当我看清他桌前放的东西时，我心更是激动的快要跳出来。

　　因为那上面放着的，是一个iPad 和一沓A4纸，A4纸封面字体格式远远一看，尤其像大学生毕业论文，右上角还附着理工大的校徽。

　　所以，对方跟我一样，也是人类吗？

　　猜想一出，我内心激动的狂跳，脑子却一点一点冷静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此时我的处境？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四周。

　　车厢里有黑色的影子，有悬浮在空中带蜻蜓翅膀的小孩，有跟儿童差不多高的巨型青蛙，有长着马头人身穿西装的男人，有完全是动物形象的动物，有长得完全正常尾巴却毛茸茸的女人，这么多奇奇怪怪不知来历的妖怪，如果我向他求助，他会帮我吗？

　　直接冲过去的话，结果是好还是更糟糕？

　　但境况已经来不及让我多想了，途径男生时，我深吸口气，身子一偏就要求救，谁知头刚侧了一瞬，喉咙直接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扼住，我怔怔抬眼，看到前面小孩不知何时停了脚步。

　　他侧过身，正一脸冷漠的看着我，而跟他身后女人胳膊挽在胸前，似笑非笑的，颇有看好戏的架势。

　　“你堵这儿干啥？”因为埋头生闷气，胡三没料到我会突然停住，直接撞到了我后背，而好巧不巧，我被胡三狠狠一撞，脖颈那道力竟然散了几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牙一咬，一狠心，即便喉咙疼到不行，我还是一屁股在男生旁边坐了下来。

　　“你坐这儿干啥？”胡三愣了瞬，又怔怔看了眼胡六和贺夷，不消两秒，他忽然反应过来，上来就要拿手拽我，然而我这次运气不错，他手刚伸过来，一根痒痒挠忽然落他胳臂上。

　　青蟒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坐好，发车。”

　　我在男大学生身边坐了下来，心里除了感激，就是庆幸，庆幸对方刚刚伸手帮我，但除了这些情绪，我还有点担心，因为小孩在我面前坐了下来，一脸阴沉，女人跟着坐下来，没什么情绪，而胡三，则瞪着我，颇有要找我算账的架势。

　　我坐得惴惴不安，下意识的，还悄悄拽住了男大的衣摆，我想的是男大既然刚刚出手帮了我，那想必是明白了我的处境，然而我手往他衣摆处碰的时候，我发现我摸到了一片滑溜溜的冰凉。

　　目光忍不住下移，我僵硬低头，看清藏在桌下的东西后，我不自觉的，僵着身子松开了男大的衣摆。

　　而对面，小孩冷冷看着我，唇边挂着讽刺的笑。

　　他们应该早看出来了，我寄希望的，原来也是一个妖怪，人身蛇尾，长得像人，却不是人。

　　其实我早该清楚，这里是妖怪的地界，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出现人类呢，即使出现，也不该像这般云淡风轻的坐着，我心一点点变冷，思绪也一点点静下来。

　　从小到大，我按部就班，认认真真学习，毕业认认真真工作，打工人兢兢业业一年，刚攒了钱准备趁休假去玩，刚买了想看的音乐节门票，刚报名了联谊会，连恋爱都还没谈，要是被妖怪吃了简直太特么亏了。

　　我还不想死。

　　我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