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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紫罗兰医疗院(十) ...

  •   血液涌出来的很快。

      伤口比沈嗔预期的更严重一些,可能是因为凝血功能也受到了影响,他略有嫌弃的避开了血流汇聚的方向,找了个方便动作的位置靠着。

      一、二。

      他在心里还没默数到三,实验室里就骤然响起一人慌乱急促的脚步声。

      犹大整个人算是冲到沈嗔面前,单膝跪地,手中忙乱地在怀里掏着钥匙。

      沈嗔脸色苍白,嘴唇本来就应温度过低而不太显色,此时更是血色全无,整个人闭着眼睛,好像已经失去声息。

      犹大急的眼眶都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着去打开笼子的门。

      “咔嗒”,清脆一声。

      门开了,他伸手,想把沈嗔抱出来。

      可手还没碰到对方的衣角,一把冰冷的带血匕首就抵上了他的脖颈。

      沈嗔的目光不含感情地落在他身上,如同深冬的雪,轻盈却让他发凉。

      少年此刻没有一点活人气,整个人更像是无机质组成的。胸口还有大片的血迹,甚至血液还随着动作流的更加猛烈了些,但他显然并不在意这些。

      犹大颤抖着,他动了动嘴唇,愤怒和担忧在心中交织,最后还是诚恳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先治伤好不好。”

      这番话真诚又温柔,沈嗔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冷静道:“用你的权限锁住监控器。”

      犹大立刻答应:“可以——但你要治疗伤口。”

      沈嗔垂眸看他,刀刃往里深了一分,陈述道:“少说话。”

      犹大立刻闭嘴,他在通讯器上操作了几下,验证了虹膜,最后把光屏亮给沈嗔看,道:“好了。”

      光屏的界面显示全实验室的监控器已经被关停了四十八小时。

      犹大道:“我的权限只能关停这么长——”

      他的话未尽,尾音就中道崩殂。

      沈嗔收回将人打晕的手,做好事不留名的将对方关在了笼子里,顺便将钥匙丢在了外边。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那朵蓝色紫罗兰不小心被带了出来,掉在了沈嗔滴落的那滩血上。

      他想了想,还是用手帕将花朵包起来塞进口袋里。

      随后他用实验室里的酒精纱布包扎了一下伤口,离开了这里。

      沈嗔一出门,看着这里回廊的分布,就有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但还是想不起来什么。

      他小心地绕过几个拐角,在尽头看见了一扇白色金属门。

      这扇门圣洁宏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走廊横截面,上用不知名物质画了个巨大的银色的圆形图腾。

      这个画着圆的门跟其他的明显不一样,很有一种邪性。

      直觉告诉沈嗔,现在不该轻举妄动,他也一直做得很好,理性冷静,从来不以意愿为指令。

      可这次,沈嗔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他头脑清醒,手脚却不受自己控制,向着那扇门而去。

      他挣扎了几下,发现根本没办法脱离掌控,索性就作壁上观起来,想看事情如何发展。

      短短几息,被操控的他已经走到了门前,沈嗔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推上了那扇门。

      “别进去。”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像是融化的雪水兜头浇下,清澈冷冽地拂过沈嗔身畔。

      沈嗔忽然就能动了。

      他收回手,立刻环顾四周,可是周围空无一人。

      他又往后略退了一步,眼风一落,看见地上有朵带血的蓝色紫罗兰,它静静地躺在一张手帕里。沈嗔摸了摸口袋,发现这朵花不知什么时候越狱了。

      这朵蓝色紫罗兰还是原来的样子,沈嗔蹲下来看它,略带戏谑道:“是你让我不要进去吗。”

      那朵紫罗兰一动不动。

      沈嗔本就不太相信是这朵花发出的声音,刚才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他隔着帕子捻起花朵,站起身。

      那朵花乖巧地盛开在沈嗔指尖,他手指动了动,将它收在手心。

      那扇门还是伫立在那里,没有什么变化,沈嗔权衡了一下,像他这种不太把自己命当回事的赌棍,面对可能有价值的线索,没什么理由不冒个险。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要去推门。

      “别进去。”

      那个冷淡的声音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更加清晰坚定。

      沈嗔感到手心的紫罗兰花瓣在颤动,他顿了顿,心里虽然觉得有些荒谬,但还是将花朵举起:“你总要给理由。”

      他也不问是谁,像是根本不关心,也没兴趣认识这个人。

      那花朵沉默了一下,时间有些久,等到沈嗔耐心都快耗尽了,那个声音才又出现:“这里很危险,你得离开。”

      “去哪。”沈嗔没有质疑,只是提问道。

      那个声音说:“你第一个想起的地方。”

      沈嗔皱了皱眉,这句话一出,他有点摸不准对方的目的,因为如果想让他陷入危险,是不会把决定权交到自己手上的。

      他道:“你知道这扇门里是什么。”

      无人应答。

      沈嗔这次有了经验。

      他等了一会,对方果然再次出现,只是仿佛接触不良,话语有些断断续续:“门里……是你最不想有的记忆。”

      对面紧接着道:“如果可以……不要再经历。”

      沈嗔愣了愣,他对人心的洞察已经到了一定程度,尽管对面省略了主语,他还是能听出些余音。

      对方是想说,“如果可有可无,那就别再想起那些让自己难过的记忆。”

      参透这层含义,沈嗔破天荒不知该说什么。

      哑声半晌,他开口道:“……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最不想有的记忆。”

      他笑了笑,说:“我没什么记忆,如果有机会记起来什么,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想忘记。”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沈嗔觉得这次沉默和之前每次都不一样,不是因为断联什么的,而是因为更加深层的变化。

      对面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声音变得又轻又柔和起来:“那就做你想做的。”

      沈嗔没说话,他将花朵攥在掌心,另一只手推开了面前的门。、

      “吱呀”——

      沈嗔踏进了里面。

      前半段是空空荡荡的,他走在那片纯白色的空间里,感觉每走一步,身体都会变小变矮,渐渐缩水成六岁左右的样子,他长大的记忆也在消失,随着前进,和身后的背景一起破碎成片。

      但他没有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面前终于有了一扇门。

      小沈嗔踮起脚,向下拉开了把手。

      今天是能和妈妈见面的日子。

      小萝卜头略有吃力地合上身后的门。他刚完成一系列实验,有些气喘,但还是先让系统扫描了他的身体数据,随后又立刻跑去记录台,乖乖地把调查问卷填好、对焦、上传。

      做完这一切,小沈嗔迫不及待地跑回了房间。他从监控器底下——唯一的一个拍不到的死角里拖出了自己的背袋。

      一个上面贴着胡萝卜的小贴画的帆布袋。

      他拉开拉链,看见这几天自己从午餐里保留下来的胡萝卜们都完好无损,轻轻松了一小口气。

      今天可以去见妈妈了,他要把这些带给她。

      小沈嗔一边珍重地把胡萝卜收好,一边想,妈妈叫他小萝卜,每次看见他妈妈都会开心,所以他把自己的一部分送给她,想让妈妈别再难过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小大人似的,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那次逃跑失败之后,每次见到妈妈,妈妈都会捂着他的眼睛,带着哭腔跟他说对不起。

      但其实根本不怪妈妈,在逃跑之前,妈妈就告诉他,让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但他想,妈妈不在“无论发生什么”里,她不满足不要回头的条件,于是他心甘情愿被抓了回去。

      被抓回来之后,他被惩罚,受了一点皮肉伤,心脏里也被植入了一个定位芯片。

      但小沈嗔觉得,这也没什么,一点都不痛,只是那天不该让妈妈看见,如果妈妈没看见他流血的那幕,可能后来也不会抱着他哭得那么难受。

      他背着比他人还大些的背袋,在地毯上坐好,心里希望这次看见妈妈,她能开心一点。

      “叮”——

      是小沈嗔房间里传呼铃响了,这证明“他”允许小沈嗔去探视她。

      他一骨碌,四肢并用地爬起来,带着他的胡萝卜们就推开了门。

      他沿着熟悉的路线向妈妈的房间走去。

      中途路过几个实验室,听到里面传出的惨叫,他也能做到目不斜视。他在最后一个实验室门口遇见了个棕发小男孩,那个男孩奄奄一息,小沈嗔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有时候会进行大型的集体实验,一般危险系数都不低,他顺手救过那个男孩几次,那个男孩也向他道过几次谢。

      小沈嗔对他有些印象。

      但像他们这种实验品,每天过的都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即便小沈嗔身份特殊一些,在这方面也是一视同仁,区别就是他不会被轻易用掉,大概率会成为某场重要实验的实验材料。

      这种情况下,大家都默认相见不相识,他实在没办法多分心思给别的什么人。

      他心里只能想到,即便有一天,自己没挺过去,死在了某场实验里,他的妈妈能够好好活下去,忘记他也没关系。

      这么想着,他拐过一个弯,突然又记起来,现在还有另外一个人,小沈嗔也想他过得好。

      他摇摇头,又重新祈祷道,希望妈妈和那个哥哥都能过得好。

      他万分虔诚地在心里默念完毕,正好到了他想去的房间门前。

      今天妈妈没有把房门打开迎接他。

      但小沈嗔也不在意,他摇摇晃晃地拉开把手推开门,兴高采烈喊道:“妈妈我来啦!”

      “我带了小萝卜哦……”

      他的高声喊叫逐渐变成了喃喃自语。

      他仿佛看不明白眼前是什么,也闻不出来他最熟悉的味道。

      小沈嗔向前走了几步,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他此时才露出一个六岁孩子该有的茫然脆弱。

      在这个从小沈嗔记事起,他们每次见面的房间里,妈妈用一根细细的输液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半透明的影子扭曲缠绕投射在墙角,像是陌生人进入了家门。

      在每时每刻都不知道下一刻生死的时候,在每天面对无数的死亡、暴力、痛苦和灰暗的时候,在逃离这里,面对不知何样的结局时,他都只是冷静淡定地接受一切。

      他在还不懂得生命的年纪,就见惯了朝生暮死,所以对这些都习以为常。

      但总有人是你天生就敲在血脉相连的骨髓里的,她的离去,是你从没想过,也从不敢去设想的。

      她活着这件事是永恒笃定的。

      所以永恒破裂,就好像世界颠倒、一切倾塌、就此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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