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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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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方巳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他早已习惯了如此,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的。
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头顶上忽然洒下一片柔软的光线,不是阳光,也不是月光,说不上是个什么来头,就那么亮了起来,柔软而又和煦。
像是忽然点亮了他的整个世界一般,一个人的背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式溪!”石方巳心中泛起喜悦,立时开口唤他。
周行闻声回过头来,唇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大哥,今日阳光正好,咱们去散花楼晒晒太阳吧。”
“好。”
一晃眼,场景变换,他们已经来到了散花楼上。
石方巳一心只在周行身上,似乎半点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他愉快地拉着周行坐在栏杆边,往下看去。
诚如周行所说,今天阳光正好,城中百姓几乎倾巢而出,散花楼下简直是人头攒动。
石方巳笑道:“锦官城多久没有这样的人气了,前些年世道乱了,盗贼横行,老百姓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而今才算有了往日的样子了。”
不光是出来晒太阳的人多了,连那挑着担卖小食的,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
“大哥,有油煎?卖!”周行眼睛尖,一眼看见了楼下一人声鼎沸处,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炸着小儿拳头大小,金灿灿的糖油果子。
周行登时口水便流了一地,小孩儿似的,闹着要吃。
“你等着,我去买来。”石方巳也宠他,当即便下楼去买。
周行趴在栏杆上,含笑看着石方巳步履生风、行动矫健地往那处赶,笑容中带着欣慰同不舍。
不多时,石方巳便带着一串油煎?回来了,“刚出锅,有些烫,小心着些。”
起了锅的油煎?是棕黄色的,油光水滑的面儿上撒着白色的芝麻。
咬一口,是空心的,外酥里糯,唇齿留香。
“大哥,尝尝,香着呢,”周行将油煎?递到石方巳面前,“如今不距道没了,大哥你也大好了,以后打算做些什么?”
“我守着你就行,别的我都无所谓。”石方巳一口将周行咬过的那只果子叼走。
梦中的人总是能接受任何设定,石方巳似乎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大哥,林遐被我救回来了,鹿娃我也叫回来了,丹房中还剩些法宝,还有灵药,都可以换钱......”
石方巳似乎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蹙着眉打断道:“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随便说说,”周行笑着又吃了颗果子,“世道也还会乱一阵子,不过锦官城算是偏安一方,不会有兵乱。这些年只别去外面就行。”
周行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石方巳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他脑中似有一片浆糊,竟是想不出哪里不对,心底里却有几分不安渐渐生出来,他拉着周行的手:“式溪,出什么事了?”
周行安抚地晃了晃石方巳的手,哄道:“没事。以后,你不用受制于谁了,天大地大,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要去哪里?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守着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周行给他这话一戳,眼眶便是一热,他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睛朝天上望去,以免泪珠滚出来:“大哥,回头叫鹿娃暂时别去月临城了,叫他陪陪你......”
石方巳心中的不安渐浓,他强行打断道:“鹿娃已经大了,他有自己的天地,我只守着你。”
正说着,天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差不多得了,还哭上了。”
石方巳一愣,抬头望去,却什么人都没看见,再回转头,便见周行眼眸含泪地望着自己。
“式溪,你怎么了?”
石方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见周行含泪,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心疼得一揪一揪的,他下意识便伸出手去,想要将人抱在怀里。
手刚刚抓到周行的胳膊,忽然间,天崩地裂,整个世界开始轰然崩塌。
眨眼间,散花楼、摩诃池、人群,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昏沉沉一片大地。
石方巳呆呆地看向自己的手,手里什么都没有。
周行早已不知所踪了。
石方巳当即慌了,他站起身来,打着转找人:“式溪!式溪!你在哪里!”
然而不管他怎么叫,怎么找,都没能听到周行的半句回应。
之前那温和的光线,开始渐渐暗了下来,须臾间,天地俱寂。
“式溪,式溪!”
石方巳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家中的床榻之上。
他有些怔愣,适才种种,竟是南柯一梦吗?
“阿耶,你终于醒了!”
石初程显然一直守在他的榻边,一见有动静便扑了过来。
石方巳收摄心神,看向儿子:“鹿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几日了 。”
“你阿爹呢?还在丹房忙着吗?”石方巳挣扎着要起来,可他毕竟卧床太久了,一时有些手足无力。
石初程这孩子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竟不知扶上一把。
石方巳挣扎了半晌,费了老鼻子劲,终于坐了起来,却发现石初程并没有答话,遂有些奇怪地望向多年未见的儿子:“怎么了?”
石初程坐在榻前,穿着一身麻,眼眶红肿,显然是哭过。
石方巳一愣,想起自己之前的状态,心道,莫不是之前自己心跳呼吸全无,让这孩子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想着,他心里也是一酸,伸出手来,拍了拍石初程的肩膀:“阿耶没事,去叫阿爹来。”
此时的石方巳甚至只道自己这是回光返照,竟没有多想。
谁知石初程一听见这话,眼泪再也憋不住,他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拿袖子拭泪。
石方巳终于是有些不耐了,他本就最不喜这孩子哭,此时见石初程竟哭个不停,不由沉下脸来道:“我还没死,等着我入殓封棺那日,你再哭不迟。去,把式溪叫来。”
“叫不来了,阿爹......阿爹他......他去了。”一言既出,石初程终于是泣不成声。
石方巳愣了一下,见石初程哭得伤心,一时却又怒火中烧。
“你胡说八道什么?!式溪怎么会死?他有明夷之术傍身,就算是死了,也能重塑肉身,”石方巳怒目圆瞪,“我看哪个地府阴曹敢收他!”
“阿耶,是真的,阿爹真的......真的没了。”石初程声如蚊蚋,抽抽噎噎。
“无稽之谈!他既死了,那尸骨呢?抬来我看。”石方巳怒不可遏。
石初程字字泣血,“被业力搅碎,尸骨无存。”
别看石方巳此时气势完全压倒了石初程,但其实他心里已经生出了不安。
石初程是他一手养大的,他如何不知道这孩子素来实诚,从不会对自己撒谎,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石方巳此时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可他并不肯接受这个噩耗,当即便是跳下床榻,要往屋外奔去:“我不信,我去寻他的魂魄。”
石初程反身抱住阿耶的腰:“别去了,阿耶,你找不到的。”
“式溪的魂魄呢?”
“雷霆之下,化为齑粉。”石初程脸色青白,泪流不止。
石方巳被石初程扯住,转过身来,面上浮起一抹惶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式溪他,他怎么会?”
石初程松开手,只看着他,并不答话。
石方巳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不需要拐杖也站了起来!
他茫然地摊开双手活动了一下,发现自己五指灵活有力,毫无曾经受伤的痕迹。
再一探玄窍,更不见半点濒死的颓势。
电光石火间,石方巳想明白了当中的关联,一时如遭雷击:“式溪,式溪是为了救我?”
门外传来一个女声:“他不止是救了你,他还撞碎了大隋的国运,自己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阿遐,”石方巳呆呆地看向走进来的林遐,“你回来了?”
林遐点点头,面色沉沉:“是他派人将我们救回来的。大哥,节哀。”
石方巳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骨,心口传来一阵钝痛,他摸着胸口,颓然后退两步。
“大哥!”
“阿耶!”
林遐同石初程大惊,双双上前,要来扶石方巳。
石方巳却是猛地推开他们,他按着自己的心口,神色有些怪异:“不,不对,式溪没有死,我们结了共魂咒,我能感觉到他没死。”
林遐一阵痛心,苦口道:“大哥,此事是罗酆山圣亲眼所见,亲口告诉鹿娃的,不会有错。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石初程也跟着劝道:“是啊,阿耶,我去洛山圣所言的地方看了,那里整个山头都被夷为平地,万顷雷霆之下,阿爹他......他不可能生还。”
“不是,式溪他没死,共魂咒还连着他,我知道的,我去找他。”石方巳说完,转身就往外奔去。
“阿耶,先把鞋穿上吧,”石初程拎着林遐塞过来的一双鞋,急急忙忙追在后面,“你上哪里找阿爹?”
石方巳站在院外,看了眼头顶的太阳:“今日阳光大好,式溪说过,大太阳天要同我去散花楼晒太阳。他肯定在那儿等我。”
说罢便是转身朝散花楼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