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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似是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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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使陇原,带的滋补药物不多,要不你跟我去京城,京城汇聚全天下医术最高明的大夫,让他们给你看病。实在不行,我向皇兄请旨,把太医传唤出来。”
拓拔檀越说越觉得主意不错,“我带你到京城,可以住在我的王府里。京城地大物博,什么好东西都有,街上还有长相怪异的昆仑奴。你应该没有见过昆仑奴,他们身如黑漆,头发卷曲,体壮如牛,合漪想不想亲眼目睹?”
魏国京城,当今天下最大最繁华热闹的城市,合漪从未涉足过,不免心生好奇,若有机会,他还是想去瞧一瞧。
页博看不惯拓拔檀引诱合漪前往京城,“合漪若想去京城,我可以陪同。”
“算了。”合漪说:“我怕受不了舟车劳顿。”况且,接下来,陇原和魏国关系紧张,他前往京城,只怕会无端卷入纷争。
拓拔檀道:“等你养好身体,如果想去京城,我随时过来接你。”
“嗯。”合漪微微点头。
静霜与拓拔檀活泼,围着合漪你一句我一句,逗他开心。页博插不进话,与卫淮站在一起。
合漪不经意间瞥见二人并肩站着,突兀一怔,他们的身形气质太相似。尤其是卫淮,合漪差点看成大哥兰睦。
大哥如同现在的页博,有着柔然人身份,偏偏酷爱魏国文化,言行举止宛如魏国文士。
若他还在,与页博相识,应该会忍不住畅谈一番。
卫淮察觉合漪在看他,双方视线接触,他朝合漪微微颔首,合漪回以浅笑,又默契地移开目光。
与几人说了会话,合漪渐感疲倦,卫淮适时开口,“合漪公子大病未愈,正需要休息,我们不多打扰,下次登门拜访。”
拓拔檀一看合漪脸上确实没什么精神,心疼道:“你先休息,过几天我们再过来。”
合漪歉意说:“改日我做东,宴请诸位,请大家热闹一番。”他身体不适,无法送客,嘱咐竹沥替他送一送拓拔檀与卫淮,静霜跟着他们走了。
见状,页博与应天星告辞,合漪服完药沉沉睡下。
呼延峻来看合漪,见他睡的正香,没有吵醒他,守了一阵儿,悄声离开锁月阁。
第二日,合漪精神许多,有力气下床走走,竹沥陪他在院子里散步。
暖和的朝霞洒向大地,橘黄色光芒照过来,宛如镀上一层金粉。
晨间的风大,合漪裹着皮裘,领子是毛绒绒的灰兔皮。
竹沥总觉得不够保暖,担忧他着凉,劝他进去烤火。
合漪笑言,“躺了好几天,再不出来走动,身上都要长霉。”
“那也得等到入春,如今正直凛冬,早上冷的很,风还大。”竹沥像个唠叨的嬷嬷。
“今天有出太阳,出门透透气,放心,若有不适,我会及时告诉你。”
侍女过来禀告,院外有客等候,对方自称“卫淮”。
“请他进来。”
卫淮手里提着一个纸包,解释道:“小王爷昨晚感染风寒,本来想亲自过来给你送人参,担心把风寒传染你,只好拜托我帮忙。”
合漪问:“小王爷病的可否严重?”
“大夫说需要吃几天药。”
“替我谢谢小王爷。”
几句客套话下来,两人似乎无话可讲,气氛变的沉默。
合漪披着宽大白色毛绒裘衣,领子是一圈灰色兔毛,衬得脸小巧白皙。
他身形比寻常男子娇小,清瘦纤细,骨肉匀称。大病一场,越发显瘦,透着不堪采折的娇柔,犹如精致瓷器,用力捏便会碎,让人不由得想要用心呵护。
合漪低低咳嗽,咳的脸色发白,虚汗从额头冒出。咳嗽声轻飘飘又不可忽视,仿佛带着一份无力的挣扎。
卫淮胸口如同羽毛轻轻拂过,心被某种东西揪住,他上前轻轻安抚合漪背脊,帮他顺气。
“喝口热水,润下嗓子。”
竹沥端来杯温热白开水,卫淮接过,喂给合漪喝。
“冬日干燥,你容易咳嗽,可以煮麦门冬汤喝。煎煮后温服,于餐后一刻钟食用。”
“我知道,此方适用肺胃阴虚、虚火上炎、气机上逆所致的咳嗽。麦门冬汤用麦冬、半夏、人参、山药、甘草、大枣煎服,其中麦冬有养肺胃之阴,清肺胃之虚热的功效。从前我咳嗽,口咽干燥,有人经常熬此汤给我喝。”
每年入秋后,合漪总是喉咙干痒,容易咳嗽,大哥买来药材,给他熬煮汤药喝。合漪嫌苦,大哥会在他喝完汤药,奖励蜜饯吃。
从魏国商人手里买的蜜饯,有蜂蜜腌制过的蜜枣、糖霜梅子、杏肉脯,还有酸甜中带点丝丝辛辣味的梅子姜,以及微咸的水晶凉果。
祁连山物产丰富,山里野蜂蜜多,牧民会在闲时去山里采山货。有时住在深处的山民,携带山珍与野货,下山牧民进行交易。
牧民会在秋天进山采摘野果子,晒干后用蜂蜜腌制,做成甜甜的蜜饯。做法没有魏国商人做的精致,要么过于甜,要么过于酸。
大哥知道他嘴巴挑,吃不惯本地粗制的蜜饯,专门从魏国商人手中购买精细果脯。合漪喝完药,嘴巴苦,便会吃点糖果子甜甜嘴。
“只不过,那个为我熬煮麦门冬汤的人已经离我而去。”合漪语带伤感。
卫淮说:“我有个很重要的人,他身体不好,天气干燥,总爱咳嗽,每到这时,我会为他熬上一碗汤药。”
“魏国男儿不是讲究君子远庖厨?”
卫淮,“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出自先秦的《孟子·梁惠王上》。此话是孟子劝谏齐宣王施行仁政的一种理念,即君子应避免制造杀孽,要对万物心怀不忍,并非指君子远离烹饪诸事。”
“原来如此。”合漪点头,“我就说为何君子不能进厨房,非得让厨子或者女子来烹饪,未免太不公平。卫大人愿意为了亲近之人,动手熬汤熬药,真是难得。”
“为至亲至爱做任何事,皆是应该。”
合漪道:“卫大人是个性情中人。”
卫淮摇头,“可惜这样的人往往天真,连至爱都无力护佑。”
“抱歉。”合漪无意引起他人伤心事。
“没事。”卫淮说:“是我庸人自扰之。”
“之前看卫大人吹埙,久久难以忘怀,着实余音绕梁,悦耳的很。”
“你若喜欢,我再给你吹一回。”
“正期待着。”
合漪静静听卫淮吹奏陶埙,卫淮长身玉立,面容平静,举手投足间透露优雅,让人觉得他身上有种尊贵。
他的身影与大哥相似,吹奏陶埙时,合漪恍惚回到从前。
落日余晖,柔和的暮风吹动云彩,大地镀一层金黄,仿佛披上一层华丽锦袍。
他坐在草地上,大哥站在前面,手里举着埙,眼神温柔看向他。余晖倾洒他们身上,映衬着夕阳西下,宛如一幅永不褪色的隽永画卷。
“大哥。”合漪声音极轻的呢喃。
“嗯?”卫淮没有听清。
“卫大人吹的很好听。”合漪悄悄轻抚眼角泪痕,“令我忍不住想起故乡,埙在我的故乡是最常见的乐器。”
“听静霜说,你来自祁连山。”
“没错,我是祁连山兰氏部落的人。”合漪问他,“卫大人可否有去过祁连山?”
“并无,合漪能否跟我讲讲那儿的美景。”
“祁连山常年雪山绵延,即使到了六月,依旧可以看见大雪覆盖山顶。六月的祁连山草原,雪山绿草地,美不胜收。雪山之下,有一片片戈壁滩,成群的牛羊在吃草。
到了秋天,站在山麓往下看,祁连山一片金黄,白桦林在秋风中沙沙作响,杜鹃花开的炫丽多彩。我的大哥会特意抽出时间,趁秋高气爽,带我出去踏秋。”
合漪提及大哥时,眼神充满怀念与悲痛,卫淮心念微动,哑声道:“你与你大哥感情很好。”
合漪说:“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那他人呢?”
合漪沉默良久,“他已经不在。”
“你会思念他吗?”
“他活在我的心里。我是个胆怯的人,他遭人所害 ,我却不能替他报仇,来日若到黄泉路,大概没脸去见他。”合漪的眼泪滑落,打湿指尖,也滴滴落入卫淮心底。
卫淮闭上眼,压抑着呼吸,“他不会怪你。”
“我知道大哥不会怪我,他对我那么好,但是我无法原谅自己,我是个懦夫……”合漪哽咽,擦了擦泪水,抬头朝卫淮不好意思道:“让您见笑了。”
卫淮手背在身后,慢慢握紧,指甲刺痛掌心,“想开些,抑郁容易伤身,于己不利,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
“我送您出去。”
卫淮把手里握着的陶埙,递到他面前,“我看合漪公子很中意陶埙,把它送给你。”
合漪接过,“多谢。”
卫淮走后没多久,页博来到锁月阁。
他发现合漪眼角微红,似乎有哭过,“谁惹你伤心。”
合漪摇头,“方才在外头散心,风沙大,有沙子进了眼。”
页博自是不相信他的解释,“那我帮你吹吹眼里的沙子。”
合漪不知所措,红着脸摆手,“不用。”
页博弹了下他的额头,笑言,“逗你玩的。”
又道:“你今日精神头不错,气色没有昨天那么难看,出来走走活动筋骨,于你的恢复有益。不过要记住,多穿点衣服,注意保暖,可不要着凉。”
“我晓得。”合漪调侃,“你年纪不大,倒是跟个老头子一般唠叨。”
页博冏然,“我话很多吗?”
合漪故意想了很久,慢悠悠地说:“有点儿。”
页博羞赧,“那我以后少说点。”
合漪嗤然,“逗你玩呢!”
页博反应过来,他被耍了,“好你个合漪,居然开起我的玩笑。”
“是你先耍我,难道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就不能逗逗你。”
“说的有道理,不过……”页博突然扑过去,合漪猝不及防被他扑倒在榻上,页博挠他的痒痒,“我力气大,不仅可以逗你玩,还能挠你痒。”
“哈哈哈哈……”合漪怕痒的很,页博在他身上轻轻挠揉,如同羽毛拂过肌肤,带来一阵阵的痒意,合漪求饶,“不要挠我痒,求你了,页博,哈哈……”
页博单手禁锢合漪双手,另一只手刮了刮他的腰部,合漪挣扎不过,只好求他不要再挠了。
“还开不开我的玩笑?”他扬起下巴问。
“不敢了。”
页博松开手,合漪得到解.放,他推开压在身上的人,美目圆睁,“你学坏了,都会欺负人,我可是比你年长,你要喊我一声哥哥。”
刚刚打闹中,合漪的衣衫被弄乱,衣襟不整,束发的簪子松动,发丝垂落。一双秋水剪瞳瞪向页博,眼角微微发红且蕴含水光,加上发丝稍许缭乱,看过来时蕴含无限风情。
页博看呆了,气血上头,脸倏地通红,立马转过身,掩饰自己的失态。
“你的衣服乱了,先整理一下。”
“怕什么,都是男子。”合漪边整理衣襟,边与他笑道。
“不一样的。”页博低沉着嗓音,“你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