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APTX不是毒的二三事》晨昏见星

25、24

　　银针露出短短一截，斯诺动作停滞。
　　就这一迟疑，斯诺右手便被紧随而来的一股大力牢牢按住。
　　斯诺想扭过头去，避过赤井秀一的注视。
　　赤井秀一却抬起右手，钳制住他下巴：“我个人并不是很喜欢粗暴的办法……但想来也只有这样你才会正视我。”
　　四目相对。
　　那双墨绿的瞳眸有着与宫野家族不同的形态，似赤井务武，却更年轻且富有生机。
　　它独属于赤井秀一，分毫未变。
　　斯诺垂下眼眸，认命一般的，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

　　赤井秀一稍稍松了些力道：“听闻在亚伦·加西亚先生的早餐中下毒的那位凶手，乔尼·麦加里蒂，曾质疑加西亚研究所中存在人体实验的痕迹。他的儿子曾在加西亚的研究所治病，记录显示，那孩子已经死了。”
　　斯诺咽了口唾沫，意识到赤井秀一那毫无攻击性的态度只是种伪装。
　　他根本是条伺机而动的毒蛇，追求的是果断的一击毙命。

　　“乔尼先生也死了，他不幸遭遇了国际连环杀手‘血狮’，成为又一名受害者。你也参与其中？”
　　参与制造不幸，还是参与人体实验？

　　现在受制于人无处可逃，斯诺面无表情道：“是的。”
　　“萨维尔先生的死，那‘不明原因的死亡’，是你们，‘血狮’动的手？”

　　不明原因的死亡，APTX-4869。
　　斯诺眼神逐渐空洞，回答的仍是：“是的。”
　　那表情如同坏掉的人偶，赤井秀一略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对他心如死水而不尝试反抗的愤怒：“你还记不记得，迄今为止，自己害死了多少人？”
　　斯诺抬头，沙哑了嗓音：“当然记得，我能一个个报出他们的姓名与身份背景。经过我手死在实验台上的有十六人，由我确认死亡的是二十五人，药物致死的……就在昨晚，十点零三分，就有一人。你不会在任何报道中看到可疑人物，你能够找到的一切消息，都只会是‘突发恶疾’。”
　　他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我就是这样十恶不赦——所以，你要在此为民除害吗？”

　　明白眼前之人早已手染鲜血，赤井秀一内心仅存的侥幸也消失了。
　　他深知斯诺面对的压力，也明白，在深陷泥沼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庇护哪怕只一人，无论成功与否，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他没有试图得到这份死亡名单，只犹豫了片刻，选择小心问道：“你……尝试救过谁吗？”

　　“……”
　　斯诺微微睁大了眼。
　　赤井务武最后发出的消息，明明随时可能昏厥，只能传递出最重要的情报，却竟然被赤井秀一这样解读了吗？

　　他喉头酸涩，沙哑着回答：“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不计后果的用药也算救人。

　　天平的两端极度的不对称，这样质量悬殊的生命筹码时刻压在斯诺心中，造成的绝望、内疚与自责可想而知。
　　联想到加西亚家邻居的发现，说寄宿在加西亚家中的斯诺亚·温特每到雨雪天总会浑身湿漉漉的回来。
　　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暗号，也不是不习惯穿防水衣物。
　　那只是在尝试洗刷自己的罪孽。

　　“原来如此，”赤井秀一没有逼问这仅此一次的机会救了谁、又是否成功，而是尽量柔和了嗓音：“你已经无路可退了吗。”
　　——因而尝试向自己这样一个只在年少时做出过承诺的陌生人寻求帮助。

　　斯诺沉默良久，未做回答。

　　伪装成卡尔森·加西亚的斯诺借口身体原因拒绝加入社团，校内不与任何人近距离接触，放学后从不在学校停留，出门在外也时刻有司机负责接送，实在难以寻到机会单独相处。
　　因而今日，赤井秀一还有最后一个必须得到答案的疑问。
　　非是父亲赤井务武是否还存活的真相，而是当日在医院休息室时因伊凡打断而未能进行的质疑。

　　他警惕着斯诺每一个可能的动作，卷起斯诺左腕处的衣袖，缓缓褪下护腕。
　　斯诺没有反抗，但握紧了双拳。

　　护腕之下是层层绷带，赤井秀一耐心的拆开，露出的是触目惊心的割裂伤痕。乍看是一道，与“血狮”卷宗上第一次改变手法后的作案习惯如出一辙，细看却能发现，那是被反复割裂、反复愈合后形成的层叠的疤。
　　十分陈旧，想来是数年之前所受，在血狮第二次改变手法的那一时间节点。

　　赤井秀一做了一次深呼吸，注意到斯诺掐进掌心的指甲，握着他的拳头试着让他放松，缓声道：“是你使得‘血狮’改变了杀戮风格。”
　　“……”斯诺浑身颤了一下，一瞬间表情扭曲，仿佛感受到了极度的疼痛。

　　他的脑海中，大量记忆被一瞬间翻阅。
　　拉克的资料附件里记载，在BAU提供的侧写中，流窜各国的连环杀人犯血狮当是由于某个契机遭受了刺激，手法突然变得疯狂。
　　而在萨维尔遇害事件中，赤井秀一恐怕亲眼见到了他的同伴，西蒙的末路：左腕多处割裂伤，流血致死。
　　如果能够得到FBI的情报，赤井秀一不难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斯诺将注意力从疼痛转移，神情空洞的继续保持了沉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察觉到赤井秀一的动作，不再毫无知觉的用力掐着自己。

　　赤井秀一退开一个身位。
　　斯诺脸上薄薄的一层防水伪装近在咫尺，恐怕轻而易举就能剥落。他——雪见宿还未到成年，手中又握有大量情报，倘若将实情告诉艾德里克，或许还能为他申请司法交易与证人保护计划。

　　然而这一定不是斯诺的意愿。
　　毕竟他寻求保护的对象是赤井秀一，而非艾德里克。

　　自幼身处的异常家庭环境让赤井秀一轻易的明白该怎么做。
　　眼前的少年是研究员，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即便对方手中已经沾染了大量鲜血，也必须利用对方的信任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为了捣毁黑暗组织，为了揭露真相，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吗。
　　还真是残酷。

　　下课铃声响起，赤井秀一果断道：“下午的课，请假吧。如果你的住所被监视着……我的住所离这很近，安德鲁要到傍晚才回。或者酒店、旅馆、安静的地方，都可以。”
　　斯诺迟钝的意识到赤井秀一认为自己需要休息，低头避开了他的注视：“为什么？”
　　这是个很好的时机，为什么不再追问？为什么不干脆些，质疑，审问，就像刚才那样，强势进攻？

　　“为什么？”赤井秀一重复一遍，“那个时候，我说过。”
　　他记起了那个承诺，哪怕它早已失效：“在揭开事件真相之前，我会保护你。”
　　“——”
　　你不是忘了吗。
　　斯诺几乎脱口而出。

　　或许是斯诺的表情过于震撼，赤井秀一轻轻叹息：“无论隐藏了多少秘密，你现在需要休息。走吧，就当是我‘挟持’了你，如何？”

　　“因为凯因跟艾德里克，你已经上了组织的名单。”斯诺强行压下内心升起的期待，冷声警告道：“若是再同卡尔森·加西亚走在一起，我就必须告诉他们，你存在加入组织的可能。否则——”
　　他注意到赤井秀一偏头望向自己，一往无前的表情，抿了抿唇：“好吧，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在附近有座安全屋，你若不介意组织惦念，可以跟我一起过去……等等。”
　　他忽然反应过来，“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雪。你跟我出来，难道是因为——”
　　赤井秀一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指责：“听说你差点变成雪人。”
　　斯诺心虚的缩了缩脖子：“我有分寸。”
　　得到的却是一声怀疑：“噢？”
　　“……”斯诺假装没听见。

　　组织的眼睛无处不在，时刻可能被盯上的安德鲁的周遭并不安全，加西亚的宅邸想来也被FBI时刻监控着。
　　如果只是空出时间休息倒也无所谓，但斯诺需要的是脱离包括贝尔摩德在内一切耳目的周末，用两天时间决定是否与赤井秀一摊牌，取得互相信任，或者……你死我活。

　　这个理由斯诺之前思考过。
　　他掏出手机，斟酌着用词编辑起给贝尔摩德的请假条，沉吟片刻，想起应该征询一下赤井秀一的意见：“去约会吗？”
　　“——”向来理性的赤井秀一头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听力：“什么？”
　　斯诺显得十分淡然：“我需要一个现在离开学校的理由，你也得解释为什么‘明知道会有暴风雪还翘课出去玩以至于跟同学困了一周末不回家’吧。卡尔森·加西亚私底下与帮派成员接触过，手上有凯因的情报也很合理。”

　　赤井秀一了然的点了点头：“可以。”

　　得到了许可，斯诺编辑好简讯，按下发送。
　　不过片刻，贝尔摩德的回信到了：“约会，意外呢。你竟然知道过情人节？”
　　斯诺看了眼双手插在衣袋中、恢复那副毫无攻击性模样的赤井秀一，又低下头打字道：“巧合罢了。卡尔森有许多潜在的追求者，当然，看样子对方也可能只是想套话。我需要维持他的形象。”
　　单纯套话可不需要约人失踪整整两天。贝尔摩德明白斯诺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功能，简单道：“注意分寸。”
　　斯诺手上有迷药，只需少量就可以致幻，贝尔摩德这样回复代表了许可。

　　正是午休时间，两人忽视了一切或带恶意或单纯好奇的打量，并未遮掩一同上了路边停着的黑色雪佛兰的行为。
　　见赤井秀一打量了片刻车辆后自觉坐上副驾，斯诺系上安全带，确认蛛网屏蔽系统运转正常、没有警告的迹象，忽然感到茫然：“食物储备不足了，得去超市。顺带去哪打发一下午？”
　　他搜索着记忆里卡尔森常去消磨时间的地点：“酒吧？飞碟射击俱乐部？电影院？游乐园？”

　　“电影院吧，连场，可以多睡一会。”
　　“一场就够了，你不会真以为我能在公众场所睡着吧？”斯诺这样说着，习惯性的打开手机上的地图，假装是判断路线，实则查看周遭的情况。
　　他讶异发现附近大型商业街区周边闪烁着代表着危险人物的红点。

　　点开红点，斯诺看见了艾德里克与一个不该出现在拜罗特的名字。
　　犹豫了片刻，他选择不做理睬，朝更远处的小型商业街行驶而去。

　　半路上，雪又开始安静的飘。
　　虽然想享受这片刻的宁静，身旁存在其他人的事实还是令斯诺略感头疼。
　　赤井秀一没有率先开口的打算，因而等待红绿灯时，斯诺选择了话题：“从没见你过开车呢，不会？”
　　“我不太习惯左舵，多花了些时间适应。不过事实上，”赤井秀一略显无奈：“主要是年龄和生活费的问题。”

　　“噢对……”
　　赤井秀一过于成熟的表现令斯诺忽略了他的年龄。
　　罗德岛的规定是年龄达到16周岁能考取学习驾驶许可证，之后一年内驾车时需要有另外一名驾驶证持有人陪同，随后才能考取正式驾照。赤井秀一十五岁来到美国，十六岁来到罗德岛，就算立刻开始学车，现在也没到能换驾照的时候。
　　而除非拿到就业许可证，否则F1的学生签证是不允许校外打工的。

　　卡尔森·加西亚到了年龄后第一时间就拿到了驾照，斯诺所用的实习护士艾米身份的一切证件则都是伪造的。在来到美国之前，他从来没有头疼过金钱的问题，如今到了贝尔摩德手下，一切研究经费都得经过她手，斯诺对此也想过许多借口，当然，生活费是从来都没有少缺的。
　　赤井秀一那位看起来就很强势的母亲出现在脑海，斯诺告诉自己专注于路况：“你有跟人说起过吗，来美国的原因？”

　　“普普通通的留学……这样表面的理由想必你不会接受。”
　　“当然。”
　　“家人在这里失踪，我想知道真相。”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对，”赤井秀一理解斯诺的顾虑，“没有人强迫我怎样做。无论是来到美国还是罗德岛，做出决定的，都是我自己。”

　　“这样啊。”绿灯了，斯诺踩下油门：“你一开始在芝加哥？”
　　“是，我父亲的朋友在那里。”
　　斯诺刚看到的红点其中之一就来自那儿：“詹姆斯·布莱克？”
　　“你知道他？”
　　“调查艾德里克的时候顺手查了他的搭档与同僚。你父亲失踪的事，是詹姆斯告知的？”
　　“对，他得遵守保密条例，只有加入FBI才能得到更多线索。”
　　“……你想加入FBI？”
　　“这很困难，是的，我知道。”
　　MI6王牌搜查官夫妇的儿子想当美国联邦警察，这可不是大学毕业工作几年以后提交申请就能搞定的事，第一步的绿卡都是个大问题。
　　斯诺瞥了一眼，见赤井秀一不像在开玩笑：“那几位搜查官，希望你接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