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近古遥音

2、（二）

　　家里人知道许立梓被录去了海城，千叮万嘱他，不要再去打扰方慧文。

　　当初，她把许立岳的联系方式删光，退了家庭群，没有删掉爸妈和他的微信，过年过节却也不发祝福的话了，也不再寄东西了。

　　许立岳很快拉进了一个新的群成员。还没见面，许立梓就讨厌那个女人，因为她的头像太庸俗。又很快，她生了一对龙凤胎，他和爸妈一起去探望。

　　那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要面善，抱着宝宝，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她笑着说：“孩子太小，连爸爸妈妈都还不会叫呢，什么时候才会叫叔叔呢？”

　　叔叔？好像一下子隔了好远好远的距离，太难听了。许立梓看着许立岳手舞足蹈地哄着那两个眯缝眼、皱巴巴的丑娃娃，不屑一顾。这么难看的孩子，就因为他们是许立岳自己生的，他就这么宝贝吗？

　　那个女人也对他很友善。同来贺喜的亲戚悄悄跟他打趣：“喜欢新嫂子吗？”

　　新嫂子听到了，也朝他这边张望。

　　大人们注视之下，他只能点点头。蓦地，他竟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方慧文的时候。

　　那会儿她还没和许立岳结婚。她登门来拜访，蹲下身子，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嗨，许立梓小朋友，我想认识你很久啦！”

　　她陪他去玩，他给她展览他需要背的诗。方慧文看了几篇，讶然道：“你才一年级，就要背这么难的诗么？”为了让他理解，她一个词一个词地跟他解释着那些字的意思，把一首诗说成一个故事，直到他能一口气背下来了。他又拉着她，给她讲他最爱的那些地球科普类的童书，她就提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他们一下子就混熟了，仿佛她天生就是他的家人。

　　那时也有人问他；“喜欢嫂子吗？”

　　他后来才懂了，那其实是一种“考验”，他也是他们家的一份子，他高高兴兴地点头了，她才能顺利“进门”。可是方慧文不像新嫂子这样，一面装作不在意，一面紧张地期待着，她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好像笃定他一定会说喜欢她。

　　他也确实很喜欢她。她来之前，他的那些小伙伴幸灾乐祸的话——“你哥哥娶了嫂子，生了自己的小宝宝，就没空管你咯”，他全然都抛在脑后了。

　　方慧文单独带他出去玩的时候，他也喊嫂子——他没什么讨好的念头，好像大人们说他应该对她如此称呼，他就叫了。方慧文却说：“我现在还不是你的嫂子。你老是这样叫，好像我已经是什么大婶了。”

　　许立梓慌了，她是不高兴了吗？

　　方慧文接着说：“‘嫂子’呢，代表着我是你哥哥的媳妇，你才会喜欢我。如果你也喜欢我，叫‘姐姐’更好。”

　　许立梓还不能分辨得很明白，就立马甜甜地喊她“姐姐”。哪怕他们结婚以后，他还是习惯叫“哥哥姐姐”。

　　但面对那个女人，他就忘了这些，规规矩矩地叫“嫂子”。所有人都很高兴，他们以为他也认了她。可他还是讨厌她的，因为他以前听过爸妈说，从姐姐的八字来看，她的子孙运很不错，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女人生下了龙凤胎呢？

　　一定是她把姐姐的运都偷走了。他极为不忿。

　　那之后，哥哥也只是“许立岳”了。他总听爸妈和亲戚们说，他小时候，哥哥待他有多好，他有些印象，但不怎么深刻。他出生时，哥哥就在上大学了，寒暑假才能回去看看他。他们说，爸妈本来只打算有哥哥这一个孩子的，可是哥哥很想再要个弟弟或妹妹，爸妈被他缠不过，政策松动以后，才有了他许立梓——连名字都是哥哥取的，因为他爱吃栗子。

　　没有哥哥，也就没有他。哥哥18岁的时候，就跟爸妈说了，你们尽管生，养不动了，我来养。哥哥早就决定“丁克”了，他说，有栗子还不够嘛？

　　可许立梓怀疑，他根本也是哥哥“丁克”的挡箭牌。哥哥一定也是这样哄骗方慧文的：栗子就是他这辈子唯一最爱的小孩。方慧文也是真的听信了哥哥的忽悠，或许觉得他们不要自己的孩子，也还是一家人——因为他们已经有栗子了。

　　于是，当许立梓渐渐长大，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悲哀地发现，他也是加害了方慧文的凶手之一。

　　有一年过年，许立岳和新嫂子人手一个，抱着那对龙凤胎回家。他们一起看春晚，电视上演到一个买房的小品，新嫂子不经意地开了句玩笑：“爸，这俩小东西的房子，也该开始准备了吧？”

　　爸呵呵地笑，当然，当然。

　　许立岳笑道：“爸爸还是先紧着栗子吧。咱的俩宝贝，有我呢。”

　　许立梓悄悄翻了个白眼。许立岳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小家，就把自己18岁时说的话忘得干干净净了——他哪里还顾得上养他呢，还不是又重新丢还给爸妈了。

　　好像方慧文不在他们家了，他也看着谁都不顺心了。就像新生报到，妈其实想要来送他，他没同意——她年纪大了，来了能帮得上他什么忙呢？他还能拖着一个老太太这里那里的跑吗？

　　国庆假期的某一天，许立梓鼓足勇气，给方慧文发消息，想回请她吃饭。她说有事情，就没了下文。他很懊恼，以他现在的身份，连她在忙什么，都不方便打听了。

　　他只好跟着室友出去聚餐。哭着来报到的那哥们儿，啤酒不要命地灌，眼泪鼻涕一大把，声声控诉，为什么才异地一个月，女朋友就交了新欢，把他甩了。

　　“她难道忘了我们之间的诺言吗？”

　　其他两个室友拍着他的背，不停地安慰他，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什么“见异思迁的女人不值得”。

　　许立梓听得烦，冷冷地来了一句：“很简单，因为18岁时说的话，都是放屁。”

　　“妈的，许立梓，就你会装大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