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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尸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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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还未完全打开,里面的血腥气便已扑面而来。听见李不疑的声音从中传出,几人更是一僵。
方无患神色复杂。前不久议事厅内,李不疑在众人眼前被魔物所吞噬。而后方秩午与黑雾的对战虽未全程目睹,但最后一缕黑气被法阵消解也是事实。
否则,那些黑甲兵为何会倒下。想到这里,一阵不详的预感在心中升起,倘若地上占据李不疑的并不是魔物本体?
那如今门后的这人……
“你是何人?”城主在前沉声问道。
厚重门板仍向两侧缓慢移动着,过道内燃着的烛火堪堪照亮门内一小片地方,更深处则是一片黑暗,寂然。
短短几日连经数战,阿回如今半步入了法门,目力更胜往常。他很快便适应了其中幽暗,看见牢内死水环绕,正当中一座石台,一道黑影正伏于其上。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清那黑影的一瞬间,肩上按着的手蓦地收紧。方无患显然也注意到那边情形,不动声色阻止了他。
石台上的黑影没有动作,水里却发出声响。沉闷的咯咯声自水下传来,向着众人的方向愈来愈清晰。
像是骨头摩擦碰撞的声响,却比那更令人牙酸,听得人毛骨悚然。阿回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水里似乎有什么正朝门边移动。
饶是有所准备,那东西破水而出时,还是结结实实吓了他一跳。
站在前面的城主也是一惊,急急向后退了两步。只见没入水中的一半阶地上,五根指骨死死扣住边缘,从水里拖出一具几乎全然溃烂的尸身。
腥臭的水流挂着腐肉淅淅沥沥从袍间落下,一架枯骨摇摇晃晃,歪斜着头颅在城主面前几步站定。
“大哥,你不认得我了?”
熟悉的声音从格格作响的骷髅喉间传出,城主身形紧绷,铮然拔出宝剑不发一言。骷髅肉身已经腐烂脱落,但支在骨架上的衣袍确然是李不疑常穿的样式。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李不疑?城主握剑的手控制不住有些发抖,受愚弄的愤怒和压抑已久的悲哀让他双目赤红。
“城主!”身后的方无患出声试图阻止,但李不言充耳不闻。他大喝一声抬剑劈去。厚重宝剑斫砍在面前的骨架上,白骨碎裂落回水中,头骨也砸落在地上。
空洞的眼眶望着其上落下的剑锋,嘶哑狰狞的笑声在水牢中回荡。
几人完全进入牢中,身后的石门轰然关闭。环绕四周的墙壁凹槽里,骤然跃起一圈幽蓝的磷火。磷火森森,照出水牢里的全貌。
石台正中伏着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华似。她还披着游神时的装束,发冠散落在一旁,面色苍白,陷在昏迷当中。
方无患念动法诀,石台中紫衣女孩的身上,泛起一道柔和的玉光。
“正中有一道法阵。”方秩午自进入地牢后便一路留意,此刻终于得出结论,“这间水牢乃至整个城主府,都已经是阵法的一部分了。”
这也是昨夜他与众修士布阵之时,会察觉到灵力流动有异的原因。在他们起阵之前,就已经有人在这地下深处做了布置,只是隐藏的极深,而且,阵法尚未开启。
他蹙眉看了看华似的方位,那里恐怕就是阵眼所在。
火光亮起,华似的身形出现在视线中时,骷髅残堆里传来的狞笑声也戛然而止。
方秩午话音刚落,那道曾在李不疑喉间听见过的嘶哑嗓音又再度出现,“血祭法阵的人不多不少,正好还差四个。”
魔物的声音从水下传来,“你们送命的时机实在恰当,修为拿来填补我损失的那一部分也正好。”
那果然不是祂的本体。
“大言不惭。”方无患冷笑道,“我们既杀得了你一次,自然也能杀你第二次。手下败将,还敢妄想夺取修为?”
水面膨胀鼓噪起来,似有无数冤魂在其下呐喊挣扎,与李不疑体内魔物显出时的动静如出一辙,而且更为激烈。
浓浓黑雾从沸滚的腥水中涌出,却不再四散扩张,而是凝聚在一处,显出足有一丈高的魔物身形。
祂只有上半身浮于水面,青面獠牙,一手变幻出长锥,横空向几人所在的位置扫来。
方无患当即一把推开阿回,抽出长剑抵住横来的攻势。却不想离开那孩子不到五步,魂魄立刻又作乱起来,一时力有不逮,被推着倒退数步才止住。
剑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正担忧长剑碎裂之际,忽从旁闪出一道陌生剑势,其势猛烈,竟生生将巨大的魔锥逼退三分。
回头一看,厚重的宝剑自上而下劈砍在魔物伸出的长锥上,水中魔物的手臂顿时向下弯折,足见其势大力沉。
“仙长伤势未愈,这魔头就由我来对付罢。”城主半边面孔被剑身反射的幽光照着,眉间的褶皱更显阴沉。
青衣人点点头,撤剑退回到那孩子身边,站稳调息,压下胸口翻腾的血气。
撤出后才猛然发觉,魔物口中源源不断吐着黑雾,只是被方秩午引动的风诀裹挟才不曾落到二人头顶。
祂不将本体完全变作浓雾,恐怕也是顾忌先前在厅中的经历。然而这样一来,自己这边迟早会消耗不过有满池怨气支撑的尸魔。
方无患从战场中抽身,便全副心神紧盯着魔物的行动,试图从中找到突破之口。
那边城主的宽刃长剑大开大合,招式似曾相识,和尸魔右臂打斗尚不落下风。但方秩午先前便消耗了大量真气,此时恢复得有限,估计不能再支撑多久。
等等,右臂。方无患从刚才开始就隐隐察觉到异样的地方立刻变得清晰,尸魔下半身隐在水中,右臂显露在前,祂的左臂却在何处?
她拉起阿回就往水牢边际移动,魔物心神全在另外两人之间,无暇顾及潜行的二人。于是在绕过半圈之后,终于看见了被祂隐藏在巨大身形之后的秘密。
祂的左臂,或者说本该是肢体的位置,与华似身后的石台中央,极为纤细地连着一条手指粗的黑线。
黑线极有规律地舒张,方无患微眯起眼睛,节奏正像是人的脉搏。
看来此处便是祂的命门所在。只是如何不惊动魔物移动到石台上,又成了一个问题。
石台周边的水面相当宽阔,不管是直接跃过还是凝冰渡过,都很难不引起祂的注意。更何况,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和阿回分开。
方无患从背后看着那魔物挥舞的右臂,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主意。
只是,她不该带着另一个全然无辜的人去冒险。
似是察觉了身边人的犹豫,阿回猝然抬头,正看见那人目光盯着魔物的手臂,眉头紧蹙。他又看看两人无意识紧握的手掌,眉眼弯了弯,只觉心中再无遗憾。
“带我去。”声音很轻,但他知道那人已经听见。
方无患心中一颤,不用转头也能描摹出那孩子的眼神。她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心绪剧烈起伏,头一回觉得身边这孩子要是笨些该多好。
但当下战局不容她再犹豫,一手抽出长剑,一手干脆揽起阿回抱在腰间。两人沿着来时的小径往回疾奔。
不消片刻就回到魔物面前。城主的动作显而易见不及半刻钟前迅捷,行动间左支右绌,斩出的剑势也渐衰弱。
尸魔一击不成,高举起长锥重击在地上,霎时水花石块四溅,长锥也深深扎进地里。城主险险避过,顺势一剑劈向近来的右臂手肘。
魔物为避剑锋,又想拔出扎在池边的长锥,一时抻直手臂,庞大的身躯向后仰去。
就是现在!
方无患助跑跃上石壁,整个人瞬间近乎蹲伏在墙上,随后如一支利箭般弹射而出。不等魔物反应,青衣人已沿着伸直的手臂跃至祂身后,稳稳落在石台中央。
尸魔瞬间颜色大变,口中黑雾伴着雷霆般的怒吼向石台上的人射去,“你敢!”
“你猜我敢不敢。”那人目光冰若冰霜,手中长剑断然挥出。
连结着两端的黑线齐齐断开,魔物身躯爆发出一阵剧烈震颤。霎时,整间水牢也跟着地动山摇,水面卷起巨大的漩涡,水流间尸骸白骨尽数显露。
在这累累白骨之上维系身形的尸魔,也被这漩涡搅散了身躯,“你以为你能赢?”祂飘渺的鬼面浮动在石台上空,赤红双眼中满是怒火。
“无患!”方秩午几乎是立刻察觉了牢中的阵法变化,急切出声提醒。但不等他说出下一句,就感到胸口一阵温热,真气枯竭引发的剧痛抽空了他为数不多的力气。
方秩午眼前一白,单膝跪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模糊的视线中,石台上道道红光泛起。
台上二人自然有所察觉,只是比起脚下亮起的阵法,头顶袭来的破空声更加亟待解决。
魔物近乎半透明的手臂在最后一刻提起了扎在池边的长锥,调转方向朝石台上刺下。
石台狭窄,避无可避,更何况华似还在当中。方无患神色一凛,当即将两个孩子护在身下,举起长剑去挡。长剑纤薄,虽然锋利,但在巨大的魔锥之下,无异于螳臂当车。
她现在的真气不足以劈开此物,但要以一剑一身挡下,却还可行。
长锥越来越近,漆黑的尖端在视线中不断放大。方无患凝全身真气于剑锋,预备做出最后一击。
临近至头顶半尺,长锥倏然偏移。
飞溅在身上的触感比血的味道更先被察觉,先是点点血渍,随后是那人腹腔中和碎肉一起落下的大滩鲜血。
方无患倒在地上,身下是两个孩子柔软的躯体。三人被容屿城主投下的最后一角阴影所庇护,毫发无损。
魔物身躯再不复凝实,在一声不甘的嘶吼声中,如晨雾一般无可避免地消失在空中。
玉光笼罩住的女孩眼睫翕动,粘稠液体滴落在她的发冠上,滴落在她眉间。
华似拧眉,带着些不耐烦的表情睁开双眼,但随即瞳孔紧缩,彻骨的寒意将她永远地冻在了睁眼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