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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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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西戎的仗打了好几个月,一直到七月初,大军凯旋,宇文翊也终于回来了。
大军跋涉月余,终于到京郊,于城外二十里安营驻扎,宇文翊领百余精兵进城。回城那日,万人空巷,小半城的人都去了城门口围观,自然也就看到了军马包围中一辆锦绣马车。
有好事者传言说,那是将军从边关带回来的姑娘。
宇文翊高头大马在最前方,漫不经心控着辔绳,徐徐而进。
后面便是由亲兵驾着、紧随其后的马车。
车中不知是何人,半透的纱帘随着前行翩翩晃动,隐约勾勒一个纤细人影,引得两旁路人不自觉探出头去,想要一探究竟。
而实际上,与此同时,车中人也正在帘后,微微睁大眼,好奇地往外望去:
西向的日光里,整座城池如笼在一层灿金绚烂的光晕之中。城墙高耸,马车缓缓行过三重三楼,丈余高的朱红城门一扇扇在眼前开启,如徐徐拉开的幕布,映入眼中的便是——
宽阔的天街如银河一道铺展开来,遥遥可见尽头巍峨的宫城。近处两侧临街的楼阁重檐飞挑,排布错落有致。平整的青砖路面上宝马香车络绎不绝,人流如织,欢呼簇拥着车队徐徐向前。高楼上乐声袅袅,洒下花瓣雰雰如雪飘散在半空,也落在士兵雪亮的银甲上。
陶叶不自觉伸出手,接住飘进马车内的一片花瓣。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盛景。
陶叶自幼生长于边关,亲生父母不知是何人。二十年前的雪夜,老爹在一棵柳树下捡到了襁褓里冻得奄奄一息的他。
老爹年轻时从军,在战场上伤了腿,靠着一手好厨艺留在军中做火夫,他便跟着老爹在军中长大,对边关的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过。
三个月前,西戎有探子混入城中欲烧毁粮草,被路过的陶叶发现端倪。陶叶初生之犊不畏虎,连夜闯入将军营帐汇报此事。当夜,探子在城中的接头处被宇文翊带人一锅端了个干净。
事后论功行赏,陶叶便跟在宇文翊身边做事。
宇文翊年纪轻轻就继承了父亲的位置,但并没有什么大将军的架子,对待他们这些士兵更像是兄长一般。听闻陶叶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边关,闲暇时,宇文翊便常与他讲一些四方风土人情,陶叶听得认真。
许是看他向往,宇文翊在回京前特意召他,问他是否愿意与自己一同回京。
陶叶自然欣然答应。
宇文翊又道:“只是,这次带你回京,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回想起宇文翊交代他的事,陶叶合拢掌心,握住手中的花瓣,从险些要将他看花了眼的街边景致里勉强收回视线,在心中认认真真将宇文翊要他记住的人设又默背了一遍:
他与宇文翊在边关相识,白日里并肩作战,夜里看雪看月看星星,故而日久生情,如今是宇文翊心爱的情人。宇文翊爱他爱到了不顾门第之见,甚至不愿二人分离,这次回京也执意要将他带回将军府,哪怕……将军府中已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将军夫人。
宇文翊子承父业,官拜大将军,那将军夫人的来头自然也不小,是当朝公主下嫁。成婚当日,陪嫁送礼的队伍从宫城而出,至东城将军府,浩浩荡荡绵延数里,不输今日迎接大军回朝的阵势。
陶叶曾不明所以问宇文翊:“那可是公主。”
宇文翊没有多做解释,只道:“齐大非偶。”
陶叶懵懵懂懂,大抵明白了是源于历朝历代的将军府与皇家之间多少有些龃龉,宇文翊不愿与公主缔结一生的婚约,但天家威严,不可抗旨不从,宇文翊便假装心有所爱,意欲让公主知难而退,主动提出和离一事。
而陶叶要做的,就是扮演好一名被宇文翊捧在手心里的“狐狸精”。
将军府位于城东,管事将他安排在东厢,推开房门便是一个小园子,夏末的花草郁郁葱葱。宇文家作风简朴,宅邸的摆设自然不如亲王公主府那般奢靡华丽,但对于陶叶而言,仍是此生头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的大房子。
入夜后,宇文翊在府上宴请士兵。貌美的伶人横抱琵琶,凉风卷起纱幕,丝竹声飘荡在水榭中。侍女送上餐食,盛放在精致的瓷器中,许多都是陶叶没见识过的菜式。陶叶盘腿坐在苇簟上小口啜饮葡萄酒,在乐官的歌声里慢慢地睡着了。
这一日所见所闻,将宇文翊曾经讲述的都城模样都徐徐铺陈在他面前,是和边关截然不同的风貌。陶叶如一个刚睁开眼面对这个世界的稚子,对眼前的这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身居高位,宇文翊并无太多空暇,只休整了几日便又要去上朝或是去军营,白日里常常不在将军府,让陶叶自便。
陶叶顺从地应了,他初来乍到正是新鲜时分,将军府一隅天地也能叫他倍感新奇。
在边关时,陶叶也是从小便喜欢到处乱蹿,入暮后被赶来寻人的老爹提着耳朵一路骂骂咧咧地带回家。此时在将军府中,陶叶也并不拘束。每日无事可做,便抄着手在府中各处溜溜达达,不时对着屋檐的一块瓦、墙角的一片花发出由衷的惊叹。
陶叶很快便发现,将军府庭院虽大,其中居住的人却很少,在他随处闲逛时,顶多只能碰上三两各司其职的侍女和侍卫。
第一次碰见陌生的侍女时,双方都是一愣,但对面人很快反应过来,对他恭敬地行礼——毕竟他是将军府的客人,也是宇文翊名义上的“心上人”。
陶叶怀揣着三分心虚三分紧张三分生疏还有一分刺激,迅速入戏——他挺直腰杆,背起手,把啃了一半的荷花酥不动声色藏到身后,另一只手矫揉造作地挽了挽耳边长发,歪着头望向对方,将狐狸精的身份表演得淋漓尽致,生怕人不知道宇文翊金屋藏娇一般:
“好啦,不用给我行礼啦,快起来吧!不要这么客气,这是宇文哥哥的家,也就是我的家呀~”
话音刚落,陶叶清楚地看见侍女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又很快低下头掩饰住,一言难尽地退下了。
留下陶叶在原地深藏功与名——这番言行下来,恐怕其他人都会以为他每日在府中散步是为“巡视金屋”,既能满足他好好逛一逛将军府的好奇心,又能给宇文翊当一个称职的幌子,实乃一举两得。
此后,将军府里的人几乎日日都能碰见陶叶在府中反客为主、作威作福地闲逛。
果然,还没过几日,府中的下人望向陶叶的目光都不同了,偶尔还能瞥见几个侍女在不远处对着他的方向窃窃私语。
陶叶收回视线,故作招摇地挥着扇子,继续给池中活泼的游鱼撒食,心下暗自摇头道你们可不知道我为这将军府付出了太多。
而和那些态度变化鲜明的下人不同,将军府的管事每日见到陶叶时,仍是乐呵呵的。
管事姓纪,年近半百,在府中做了半辈子管事,是看着宇文翊长大的老人,如今看陶叶,也像是看小孩儿一般,知道陶叶喜欢甜食,常常特意给他带些糕点过来。
陶叶也喜欢与管事聊天,闲谈中听闻这些糕点是从东市买到的,顿时眼睛一亮,道:“纪伯伯,我也想去东市逛逛!”
管事道:“郎君特意嘱咐了,不许你一个人出门,若要去东市,得带上几个侍卫。”
陶叶在边塞一个人惯了,不习惯受这般拘束。
管事仍是笑眯眯的,却只摆摆手,好脾气地劝道:“郎君也是担心你的安危,这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人出门多危险呐。你若是不愿让侍卫陪同,待郎君休沐时,带你一起去东市吧。”
话虽如此,但陶叶只看这饼又大又圆:宇文翊一个大忙人,自打回了京城,陶叶见到他的次数都不超过两只手的数,想也知道哪还有空陪他这个“小情人”逛街。
陶叶软磨硬泡未遂,面上乖乖地答应,转头便去将军府门口偷偷探了探。
等他观察半天,却发现将军府正门口有四个彪形大汉看住门,连一只苍蝇都溜不出去,便若无其事地脚步一拐,装作自己只是散步到附近,又溜溜达达地回去了。
一边溜达,一边还贼心不死地往两边围墙打量,企图寻一个围墙低矮一些的位置,方便他偷偷翻墙出去。
就这么打探了几日,出府的路还没找着,陶叶翻过一面矮墙,却发现自己意外闯入了将军府中的一个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