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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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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南城在北京念的大学,徐淮之收拾着行李准备跟他同去。郁南城看着拄着拐的他其实有些不放心,只是他瞥了一眼窗台上洒落的阳光,便摇头笑道:“没事,你哥身体好着呢。”
夏日的北京太阳有些毒了。日头正艳着,风刮得徐淮之有些睁不开眼。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只是那次孤身前来,寻不见故人踪迹,他便再不愿回望那次雪里的背影。
郁南城在不远处举着手机对他招了招手,他快步追上。他瞥见初晨的日光穿过薄雾洒在郁南城肩头,那人清澈的眼神笑吟吟地注视着他。
他喉结微动。
故事的种子在无声处生根发芽。
徐淮之托了故交,在北京寻了个好住处。他那次任务实际上执行得很成功,退伍时肩上还扛着个二等功。国家给的补助不差,即使他的腿落下了残疾,但各种砸到他身上的荣誉、补助金已经足以令他安逸地度过余生。当时上头对他十分重视,甚至一度想让他进入荣军院,身侧得以有人服侍——只是他很坚决地拒绝了。他顶着自己半残的右腿面不改色地对着上级说:“我可以养活我自己。”
他还有半句没说,他还有他可以托付性命的兄弟。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着那个人有了那样的感情。他以为那是禁忌。他将情感藏进心底,看着池底那人走出了浅滩,他却陷进了泥。
或许是那年医院夜话,或许是那年冬雪初绽。又或许是那天死生参商,醒来时那人泪沾衣裳,大哭一场。
他不知道郁南城对他到底是什么感受,可他不敢那么自私。郁南城也会拥有自己的生活与明天,总有一日要与他隔开。即使没有了他,郁南城也将有自己的未来。他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将自己看做亲兄弟,或只是旧恩情。
他似乎忘了郁南城对他流露出的无限善意。他正是因为爱着那人,故而冰川苦履,反倒没想起所寻之人其实茫茫天地除他之外再无心安之处。
郁南城看不下去他一直拄着拐杖扛着行李,接过他的拐杖搀扶他前行。徐淮之的腿一瘸一拐地,他生怕给别人造成麻烦,对郁南城低声说:“南城,走快点吧,别挡了别人的道。”
他的底子毕竟不差,如今不看那一瘸一拐的步伐也算是个肩高腿长的帅小伙。何况历经沧桑与沙场,又为他雕琢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那狼顾四野般的眼神让人看着就发怵,只有在看向郁南城的时候才化开一池清波。
郁南城被他在耳边的呼吸岔得有些乱了心绪,“……哥,你先看看你那腿再说话。”
“我还能走。”徐淮之表示了抗议,即使他十分眷恋郁南城虚扶在他腰测的手,思追不得,亦欲罢不能。只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逃不过理性的抑制:“……你这手这么贴心啊。”
出乎意料的,郁南城并没有依言放开手,只是没好气道:“先到地方再说吧。”
郁南城扶着他上了出租车。司机看见俩人这副模样赶忙下车欲扶,郁南城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司机还是将行李箱搬进了后备箱,郁南城道了谢,回身安顿好徐淮之。
郁南城没打算住学校,而是在校外租房住下了。那样照顾他哥方便许多。他原本并不打算花徐淮之的钱,只是徐淮之坚决不同意,他迫不得已才对半付开:“哥,这样行了吧。”
徐淮之点了点头,“行吧。 ”
徐淮之其实并不安分于闲下来,郁南城只肯让他在出租屋里待着——军医说,他这腿还有能够完全康复的一天。只要好好休养,未必不能痊愈——故而郁南城无视了他自力更生的请求,严令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那你出门上学,我不就成空巢老人了。”徐淮之说。
“放你的屁。”郁南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
徐淮之正刷着牙,闻言踹了他屁股一下。郁南城正准备放水,被他踹这一下笑出了声:“小心摔着。”
“放你的屁。”徐淮之原话奉还。
“你踹人很痛诶。”郁南城说。
徐淮之吐出一口洗漱水,乜眼看他:“不信。”
“不然我打你一下模仿试试。”郁南城吓唬他道。
徐淮之转过身来看着他,一手撑在流理台上,另一手饶有趣味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来啊。”
郁南城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意动。徐淮之刚起不久,正光着膀子。他俯到徐淮之身侧,盯着徐淮之在镜中露出的肌肉扎实的背脊,小声说:“你真敢让我来?”
徐淮之同样小声说:“你有胆子就试试。”
实不相瞒,他就怕稍后倘若情动,便会在郁南城面前露出窘态。纵使他早已过了身体里住着个太阳的年纪,可珍视之人在耳旁的低语更为刻骨铭心。
而他不知道的是,郁南城同样有些迟疑。明明不过是兄弟间的玩笑,在他眼里却变得有些意乱情迷。无他,他哥在他耳边的呼吸带动着热气,吹的他有些发痒。他不太敢吐露心意,唯恐他哥一旦拒绝了他小心翼翼流露出的情爱,那份好不容易维持出的亲近便成了泡影。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徐淮之的屁股。
“你小子,滚回来!”徐淮之看着连滚带爬摸出洗浴间的郁南城,气笑道。
郁南城站在房间门口,对他喊道:“你有本事来追我啊。”
不料他哥还真有本事,拖着条伤腿就追了上来。郁南城猝不及防地被他推倒在床上再次拍了一下屁股,嘴角抽搐道:“多大人了你?”
徐淮之摁住他,笑着说:“今年七岁。”
郁南城骤然发力,重新将他哥压在身下:“那我两岁。”
实际上距离二人上一次同床共枕过去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但徐淮之总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
“我……”他刚开了口,却突然被按了静音一般。
徐淮之面色一僵。
郁南城感受到那人的某个部位似乎是不可避免的有了反应,面色精彩纷呈。他的胸膛还贴着那人身体,那人炽热的心他尚能感受到其中律动。徐淮之想将他推开,一时间又卡到了腿,“哎哟”一声,郁南城又急忙去看他。这一碰,又是在徐淮之心头重重擂了一鼓。
郁南城能感觉到徐淮之似乎反应更剧烈了,察觉到他的难堪,郁南城有些慌乱地退到一边。
徐淮之想要将那股冲动压下去,不料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情欲在催化之下已经化成一股狂风,在他心中翻涌不止。他知道自己的小心翼翼大概已经无法再掩饰了,眼一闭腿一蹬,就要豁出去:“我……”
“哥,其实……”郁南城没料到他会同时开口,愣了愣,“……你先说?”
“南城,其实……”徐淮之咬了咬牙,“我喜欢你。”
他原本以为这一句话投入湖面会惊起满湖波澜,石破天惊,不料他没有在郁南城看见他意料中的情绪,反而更多的是如同冒险家终获至宝的欣喜。
郁南城猛地抱住了他,徐淮之愣住了。
“哥,”郁南城说,“我可没说我不爱你了。”
郁南城大四时获得了学校保研的资格,他本想本科毕业后直接开始找工作,可徐淮之还是苦口婆心让他继续深造。
徐淮之说,你曾下定决心要做的,若是此刻不及,你往后若是后悔了又会怎般。
徐淮之的腿在郁南城大三那年就好了,吵着嚷着要出去找工作。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围绕金钱过活,可徐淮之大多时候都不一样,他似乎只是为了做自己所想做之事,不管是过去,还是后来。当时徐淮之为了向他证明自己已经痊愈,特意跟着他去学校溜了几圈。他跑的直喘气,徐淮之只是擦了擦额边细汗,笑着问他还跑不跑。
“我出门一趟去给我导师个答复吧,”郁南城拿过公文包,“他一早就瞄上我了,得早点回应他。”
徐淮之瘫在沙发上,哼哼道:“好嘛。”
郁南城走到他跟前,在他眉间印下一吻:“我走了啊。”
徐淮之突然反手一揽将他揽入自己怀中。郁南城有些猝不及防,只是还未来得及恼羞成怒,便被徐淮之结结实实的一个吻堵住了嘴。他还欲挣扎,只是一不小心,理智就险些淹没在了情欲里。
幸好他留着一丝神智,慌忙起身后冲去厕所洗了把脸。徐淮之懒洋洋地跟在他身后,似有些意犹未尽,“咋了,嫌弃我啊?”
“去你的,得了便宜还卖乖。”郁南城没好气道。
郁南城在他手上捏了一把,“出去,我换个衣服。”
“我也要换。”徐淮之说。
“你要换来干什么?”郁南城擦了擦眼镜,瞥了他一眼。
“我跟你一起出门不行啊,”徐淮之看着他,说,“你哥亲自给你开车,啧,好大的面子。”
郁南城笑了一声,徐淮之随手把厕所的门锁上了,“这一次可就得要满足我咯。”
二人真正出了门,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徐淮之坐在驾驶座,脸色有些怪异。郁南城意味深长道:“哥,下回还要不要满足你?”
“……”徐淮之闭口不言。
“你倒是说句话啊哥哥。”郁南城的话里带着笑音,只是徐淮之像是聋了一般只管着开车,郁南城便笑着看向前方,“等会陪我去逛庙会呗。”
徐淮之终于恢复了听觉,淡淡道:“行。”
郁南城自己进的学校,徐淮之自个儿在门外等得百无聊赖,索性就靠在车边看着人群。他看着说说笑笑的学生,突然来了兴趣——大学几年,他弟这么好的人,总会有几个女孩子跟他弟芳心暗许吧?那他弟……又是如何拒绝的呢?
徐淮之正在胡思乱想,匆匆间抬头,瞥见眼前有个人站着,差点被吓了一跳。那女生大概是害羞,不远处她的朋友还等着,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学长……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么?”
想来是将他视成校友了,徐淮之失笑。徐淮之的外形确实出众,一米九二的身高加上俊朗的面容,放在校园内吸引小女生芳心那是绰绰有余了,更遑论他身上的气质自是浑然天成般的沉稳——徐淮之笑了笑,眼神看向远处踱步走来的郁南城,“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
郁南城坐进车里,才开了金口:“你真是受欢迎啊。”
徐淮之撇了撇嘴,“说得好像你不是是吧。”
郁南城乜了他一眼,“怎么,吃醋?还是嫉妒?”
“去你的。”徐淮之没看他,插进钥匙发动了车。
夏时的晚风有些凉意。天边的云霞还未落幕,近处的灯火已然点燃。徐淮之下了车,走到另一边为郁南城开了车门,风度翩翩地向郁南城伸出一只手:“请。”
郁南城对上他的眼睛,笑着握住他伸来的手。徐淮之稳稳当当地将他牵起,扶好站定。
华灯初上,长街十里。而他们如世界上所有情侣一般十指相扣,牵手悠悠前行。
庙会的人很多,徐淮之看郁南城对此颇有兴趣,让他稍等了一会,自己跑去买了两只糖浇成的鸳鸯:“你把这吃了。”
“还玩儿情调呢?”郁南城接过后舔了一口,嘴唇发甜,他心里也如同蜜罐子倒了一般。
徐淮之没敢再看他,生怕一不小心又起了火,指向一边道:“那边两个人看着有些熟悉,是在向这边招手?”
郁南城愣了愣,“过去看看?”
走到近前,他们才发现那两人竟是几年前给他们拍过照的那二人。当时徐淮之发觉那照片的效果挺好,还想回身去再寻那两人,只是后来终究还是不了了之。摄影师还是留着一头黑顺长发,风姿出众,另外一个男子还是那般面容俊朗。那二人似乎也是老早就看见他们,摄影师对徐淮之笑了笑,“好久不见,那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
郁南城有些诧异,徐淮之客气道:“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徐淮之。这位是我的弟弟,郁南城。敢问贵姓?”
“你们好。免贵姓江,江临。这位是我的先……兄长,江白。”摄影师温和道,另一人原本倚着栏杆看着夜中江景,听见摄影师的声音,回过头来对着二人淡淡地点了点头。
“二位是一直在当自由摄影师么?”郁南城好奇道。江临点了点头,“算是吧。本就技艺不精,不敢给别人拍照献丑。”
江临摘下相机,给他们看了看自己于取景器中拍摄所得。画面中是长河奔流,是高山清渠,是碧海清波,是小巷斜阳,画面中总有着一股静谧的生机感,偶尔画面中一人出现,那生机感便即刻被引燃,无端被他分去半杯清光。
徐淮之有些震撼,“真厉害啊。”
郁南城同样笑着说:“真厉害啊。”
江临有些随意地摆了摆手,“要不我再给你俩拍张?”
徐淮之点了点头,“有劳了。”
他和郁南城在栏杆旁站定,不知什么时候,江白走到了江临身旁调了调相机。江临把目光移向取景器。
“笑一个。”江临说。
徐淮之乐得开怀,郁南城嘴角微翘。江临拍完后,将照片洗出交给他俩。“看在还是有缘的份上,这次还是不用收钱了。”江临说。
徐淮之坚持要给,江临笑着拒绝了:“后会有期。”
他二人慢慢走远,似要赶赴下一场旅途。
徐淮之低头看向照片,又递给郁南城看:“怎么样?”
郁南城点了点头,“挺好的啊。”
画面中,这人英武俊朗,那人玉树芝兰。身后是长河沿岸的熙熙攘攘。而他们也将奔向自己的远方,前途无量。
不过是一张小小的照片,便记载了两人半生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