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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周枫杨(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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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天南海北地聊着天,把刚刚的不愉快抛诸脑后。
没过多久,服务员端上鸳鸯锅,菜品一一上桌,摆放整齐。
红油翻滚,辣味扑鼻。
我专注于我的清汤锅,一抬眼,发现她吃得满脸通红,鼻尖冒汗,嘴唇肿得像过敏。
我笑着给她倒了杯饮料。
“你也不太能吃辣啊。”我调侃她,“咱们这点倒是挺像。”
她像只小狗张开嘴哈着气,用手往嘴里扇风,试图缓解辣味带来的刺激。
“确实不能,但我喜欢吃。”
我心血来潮,从红油锅里捞出一个丸子,“我试试。”
下一秒,我也变成了一只张嘴吐舌的小狗,不停地哈着气散热。
我们相视一笑。
我吐槽:“简直是酷刑。”
辣劲儿缓过来后,她又跃跃欲试,捞出几片裹着红油的肥牛卷。
“别吃了,太辣了伤胃。”我好声劝她。
她固执道:“我就喜欢,你不吃别拦着我。”
我一时无言,看着她将那片肥牛塞进嘴里,辣得眼眶盈泪,五官都皱成一团,最后,艰难地吞咽下去。
何必这么虐待自己呢?我不太懂。
我家的饮食一直很清淡,因为母亲肠胃不好,吃一点辛辣刺激的食物就会疼得整晚睡不着。后来,她也是因为胃癌去世。
所以,从小我就明白一件事:要远离那些让你难受的东西,无论是食物,还是人。
当你感觉到强烈的不适时,就是身体在向你发出警报。
可惜人就是这样,越不能做什么,就越想做。
这顿火锅吃到八点多才结束。
我们结账离开。推开玻璃门,冷风扑面而来。
没走两步,她突然大步冲向墙角,躬着腰,捂着胸口,“哗啦”吐了一地。
我急忙追上去,想拍拍她的后背,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悬在空中,虚握成拳。
最后,笨拙地收回,从兜里掏出餐巾纸。
我耐心地等她吐完,询问:“没事吧?要不要漱个口?”
她摇摇头,用力揉着自己的胃,许久,才发出虚弱的声音:“还真被你说中了,吃辣伤胃……”
我把纸巾递给她,叮嘱道:“你在这儿等我。”
我飞奔到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又跑到街对面的药店,买了一盒胃药。
等我回来时,她身边多了两个人,看模样像是火锅店的服务员。
其中一人高声嚷嚷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吐我家门口,让我们怎么做生意啊!”
我急匆匆赶过去,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门口我来打扫,你们去忙吧。”
我把向榆扶到旁边的椅子上,把水和药塞进她手里,安抚道:“你先休息会儿,喝点水。我马上就好。”
她抬眼看着我,双眸蒙着水雾,涩声道:“对不起啊……”
“多大点事。”我笑笑,转身去店里借来扫帚和簸箕,又去路边花坛里铲了点土。
一顿忙活,终于把地面收拾干净,我回头找她。
她依旧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的水瓶已空了大半。
她似乎在看我,可眼神是失焦的,仿佛在透过我,看向另一个人。
我招呼她:“走吧。”
她低着头跟在我后面,一声不吭,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时间还早,按照我们原计划,至少得在街上溜达半小时,把晚餐的热量消耗掉。但她脸色不佳,我也没有心思逛街,便决定直接送她回家。
我们一路沉默,很快到达公寓楼下。
经过门口的菜鸟驿站时,她喊住我:“等等,我去取个快递。”
没等多久,她就满载而归,怀里的纸箱摞得老高,大大小小的有十来个,看起来重量不轻。
我赶紧上前帮忙,接过来沉甸甸的几箱,感觉像抱着两包大米。
进了电梯,我匀了匀呼吸,问她:“都买了些什么啊?”
“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她向我抱歉地笑笑,解释道,“我刚搬来,有好多东西要买。”
终于进了屋,我把纸箱重重搁在地上,支起僵硬的背,来回晃动着酸痛的胳膊。
“辛苦了辛苦了。”她给我倒了杯水,“坐着歇会儿吧。”
“不要紧。”我提醒她,“你先把药吃了。”
她不以为意,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我先拆快递。”
“我帮你拆。”我不由分说夺走剪刀,又拆开药盒,掰下两粒药,“你吃药。”
她瘪着嘴,一脸不情愿,但见我态度强硬,只好服软。
我蹲在地上给她拆快递。
在网购这门学问上,女人绝对是天赋异禀。只有我想不到的,没有她们买不到的。快递箱里的内容五花八门,小到纸巾、花瓶、首饰,大到置物架、空气烤箱、投影仪……
我就跟拆盲盒一样,每开一箱,就要感叹一番。
她慢悠悠地喝着水,话语里满是遗憾:“拆快递爽吧?网购最大的乐趣,就这么被你抢走了。”
我低笑不语。
拆开最后一个不起眼的纸箱,从里面抱出一个沉甸甸的塑料瓶,看这容量至少有两升。
瓶子里装满金黄色的浓稠液体,还有许多小黑籽悬浮其中。
这玩意儿,看着眼熟。
“这是百香果?”我没多想,把瓶子立在地上,顺手拧开瓶盖。
“对啊,百香果原浆,新鲜现做的——”
她话未说完,忽然倒吸一口气,急声大喊:“哎哎哎别开!”
已经迟了。
瓶盖刚一拧开,一股金黄色水柱猛地从瓶口喷涌而出,裹挟着无数黑籽,直冲天花板。最后,如天女散花般四处飞溅。
我彻底吓懵了。
“卧槽……这什么鬼?”
这玩意儿怎么跟可乐一样,一言不合就喷射?可问题是,我也没摇晃它啊?
向榆长叹一口气,去洗手间取了条毛巾,扔给我擦脸,又气又好笑地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快?我都没来得及说完。这是网上买的百香果原浆,路上这几天在瓶子里发酵了,不能直接打开。”
我傻愣愣地问:“那要怎么弄?”
“要先放冰箱冷冻,冻成固体,再拿出来慢慢融化。”
我差不多听懂了。
低头看看手里的瓶子,只剩下一半。
“对不起啊。”我心里满是愧疚,只恨自己手比脑子快。大祸已闯,只能尽力弥补,“只剩半瓶了……要不你把链接发给我,我赔给你。”
她语气轻松道:“没事,这不还剩半瓶嘛。”
她拿出两个杯子,倒了小半杯原浆,兑上凉白开,加蜂蜜搅拌,然后递给我。
“试试看,是不是跟那天喝的味道一样?”
我小口小口抿着,酸甜的液体在舌尖散开,顺着喉咙,浸润心脾。
我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抬头看看四周,原本干净整洁的房间经过这一顿轰炸,已经惨不忍睹,黄色液体喷溅得到处都是,天花板、墙壁、地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马桶炸了。
她见我迟迟没说话,问:“怎么样?”
“好喝。”我勉强挤出笑容,将果汁一口饮尽,便迫不及待地起身,“有抹布吗?我把房间收拾一下。”
“我来收拾吧。”她起身去了洗手间,拿出抹布和拖把,把我往沙发上赶,“你去那儿坐着,那里干净。”
祸是我闯的,我怎么能坐得住。
在我强烈要求下,她终于妥协,匀给我一块抹布。
地板和桌椅收拾起来还算容易,可是,墙壁和天花板……
我仰头望着天花板,上面斑驳的污渍叫人发愁。
这可不是简单擦洗就能消除的。
“没事儿。”她不太在意,反过来安慰我,“我明天找个师傅,把墙壁重新粉刷一遍就行了。”
我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她又说:“这么晚了,你们单位几点关门?”
我们没有关门这一说,更何况我还在轮休。但我再傻,也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
我一个大男人,在一个独居女孩的家里待到这么晚,实在不合适。
我向她告别,临走时,瞥见满地的纸箱。
“我帮你把垃圾带走吧。”
“不用麻烦了,我明天再扔。”她摆摆手。
“不麻烦。”我又回到屋内,飞快地整理好纸箱,抱在怀里,冲她憨憨一笑,“那我先走了。”
“哎,等等。”她追了出来,手上提着个购物袋,里面是那个被拒绝的礼物。
她面带歉意,“这个,拿去退了吧。”
我神色瞬间黯然,垂下眼帘,迟迟没说话。
她伸着手,也没催我。
我俩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有人从旁边经过,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只好接过购物袋,闷声说了句“知道了”,就转身离开。
回到宿舍,我把购物袋塞进储物柜,老四正好从我身后路过,“哦哟”了一声。
“还真买了?可以啊,下血本了。”他欣慰地拍拍我的肩,“打算什么时候送?”
我关上柜门,“已经送了,人家不收。”
老四一脸惊奇,仿佛在说:“还有这种事?”
他问:“你该不会是买到假货,被人一眼识破了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不太确定:“恒昌广场一楼专柜买的,应该是正品吧?”
他摸着下巴,想不明白:“那不应该啊……没有女人会对神仙水say no。”
“她说太贵重了,不能收,要我拿去退了。”
老四思索片刻,又拍拍我的肩,感叹道:“这姑娘还不错,起码不贪财。”
我点点头,向他请教:“那你觉得,她对我有没有……”
我含含糊糊,没好意思把话说完。
老四一本正经地分析:“有两种可能。第一,她对你有好感,心疼你赚钱不易,知道替你省钱。”
多么有理有据。听得我脸红耳热,嘴角不自觉翘起。
“第二,她对你没意思,拒绝你的礼物,就是不想给你希望。”
我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什么情感大师,就是个大忽悠,好赖话都被他说完了。
我扭头就要走,被他一把拉住,“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具体是哪种情况,还得看具体情况。”
我:“……”
他开始打听细节:“比如说,你俩进展到哪一步了?”
我想了想,回答得很谨慎:“目前还处于相互了解阶段。”
“才开始了解?”他眼睛一翻,似乎想吐槽,又怕打击我,只好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跟我说说吧,都了解到什么了?”
我在记忆里搜索一番,“她的名字,住址,微信……还有,她是南方人。”
“就这啊?我去人家小区里溜达一圈都能知道得比你多。”
我努力回想:“她还说,她在这里读的大学,刚留学回来,马上要入职优讯公司了。”
老四眉头一皱,面露警惕,“条件这么好,你确定她不是骗子?该不会遇上杀猪盘了吧?”
我顿时愣住,下意识反驳:“你刚刚还夸人家不错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准儿人家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我一时哑然。
转念一想,我有什么可钓的?
我一个基层消防员,每个月工资和补贴就那么多,一年到头攒下来的钱还不够在这座城市买一个洗手间,每天不是忙着执勤训练就是出任务,碰上个天灾人祸没准儿连命都得上交。
哪怕,她真的是个以爱为饵的骗子,我也只是她的鱼塘里,最不值钱的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