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流〗满天云》许维夏

33、恶之花朵

　　周日下午回学校训练结束后已经到了晚上，仙道原本走在回公寓的路上，但因为有些出神，不小心就走到了别的岔路口。
　　他想了想，摸出携带电话，里面存的号码不多，他翻了一圈，最后给藤真打了过去，毕竟只有这家伙的学校离自己很近，还早早买了电话。
　　“我需要一个能听我说话的酒搭子，但应该也不会说太多，主要还是喝酒。”仙道叹口气，倚在马路边的墙上。
　　“流川把你抛弃了？不太可能啊，我很看好你们俩的。”藤真近来有一个爱好，对关系还不错的仙道，他特别喜欢用听上去比较温柔的语气毒舌他。
　　仙道便笑了：“我跟你们出过柜吗，怎么都知道我和枫谈恋爱。”
　　藤真也笑：“你们两个人那样子，跟出柜没什么两样吧，我们虽然都很直男，可能看上去会有些粗糙，但好歹我们不瞎。”

　　藤真来得挺快，两个人约在东大和工大中间的一家居酒屋里，仙道看到他穿着绿色运动服的造型，朝他比了个赞：“终于把你那胡子剃了，我替贵校女生谢谢你。”
　　藤真切了一声，坐下来点餐喝酒，没跟仙道客气：“谁攒局谁买单，不过听你倾诉就不收你另外的价钱了。”
　　仙道点点头，一杯酒仰脖子灌进去，却没开口说话。
　　藤真知道，仙道可能心里真的有事。他们认识也蛮多年了，他和仙道，还有花形和牧，四个人也算不错的朋友。其他三个都不在东京上学，可能今天仙道是真的想跟人说说话吧。
　　但仙道看上去似乎像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在藤真的印象里，他似乎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仙道。

　　“我跟你们学校篮球队的人都认识，前几天约着一起聚餐的时候，原田正吉还跟我说，‘你那个神奈川的同学真是不好惹，光明正大带着男朋友去上大课，还来篮球馆打球’。
　　“我就问他，男朋友？说实话我立即就猜到是流川，你们两个那样虽然大家心里都懂，但好像你之前也没有特别明显地昭告天下，我还想着帮你打打掩护。结果原田就说，你自己承认的，把男朋友照顾得跟宝贝一样，他调笑一句差点胳膊都被你给废了。
　　“前几天我知道的还是你为爱勇敢出柜，怎么今天你就一副失魂落魄的熊样啊？”

　　“没有分手，我们好好的，我怎么会跟他分手？我看他一眼恨不得就能多活二十年，我怎么会和他分手。”仙道重新给自己倒上酒，叹了口气。
　　藤真有些愣了，半天才憋出几个字：“这么爱啊……”
　　仙道淡淡地说：“对，就是这么爱，现在，将来，都会一直爱下去。”
　　藤真好一阵没说话，半晌，他轻轻啜饮了一口，叹息道：“仙道，谢谢你你今天给我上了一课。”
　　“哦？”
　　“那就是，我一定要以你为鉴，更加坚定抱持独身主义一百年不动摇。我太怕自己会因为爱上什么人而患得患失，感觉你今天很苦的样子，要是放进榨汁机，应该会立刻变成一杯苦瓜汁。”藤真摇摇头，夹起一块寿司，啧啧叹息。
　　“你这叫因噎废食，你觉得我今天很苦，可我和爱人昨天前天大前天齁甜的时候，那种快乐你也感受不到。”
　　“仙道彰，我不是来吃你给我喂的狗粮的，我是发扬人道主义精神来听你倾诉痛苦的。如果你并不痛苦，就别耽误我的时间，还不如赶紧吃完咱们去野球场打个篮球活动活动，我就不信我们工大今年干不过筑波还干不过你们吗。”

　　“他还有三个月就要去美国了。我原本以为还有一年多才走，现在只剩下三个月了。”仙道那瓶酒已经见底了，但他酒量实在太好，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不能在他面前流露痛苦或者不舍，我不想让他因为我的存在而对有利的事情犹豫不决。不是我有多高尚，是我知道，那是他喜欢的事情，是梦想，是执念，是不能放弃的。既然总是要走的，我希望他是高高兴兴没有心理负担的走，而不是总觉得对不住我或者亏欠我。”仙道开了第二瓶酒。
　　藤真大概明白了仙道的心情：“其实你自己已经很明白了，流川那样的人，你是舍不得去做绑住他翅膀的事的，你更不允许他自己绑住他的翅膀。
　　“但你也是人啊，是人就不可能真的不难受，”藤真拍拍他的肩膀，“我理解你。”
　　“枫他从来不绑我的翅膀，我又有什么资格去绑他的翅膀？我哪怕是假想一下要求他留在日本，都会觉得自己卑鄙，这是连我自己都不能接受的事情。你看过最绚烂的星河吗？你如果看过就会知道，浩瀚天地对热爱飞翔的人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
　　仙道想，自己酒量是真好啊，喝了这么多，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你可不可以过几年也去美国？”藤真说，“学建筑，到美国学，不是更好吗？虽然我知道你好像要专攻古建这块，但去几年总不是难事吧？”

　　其实藤真和仙道之间还有一个渊源，仙道世交家的儿子松井，就是当年飞人首次访日表演赛上与他一对一的男孩，是藤真的表弟，所以他多多少少从松井嘴里了解了一些仙道家的事情。
　　“说实话，没有和流川在一起之前，我当然希望在东大一直追寻我向往的导师们，我想要学习的东西，在东大比到美国要更加专业。但与流川在一起之后，我其实已经开始做了一些规划上的改变，比如每个阶段都申请去美国交换。我觉得虽然不能一直在一起，但也不用一直见不到面。”
　　“对啊，哪怕你读到博士，你都可以多多申请一些交换机会之类的，你可以申请和流川同州的建筑类牛校呀，等他毕业之后，如果真的进NBA的话，每年有三四个月的休赛期，他完全可以飞回来和你团聚的。”
　　藤真给他打开今天的第三瓶酒，他觉得既然仙道想喝酒，不如让他就喝个痛快。
　　“这些我都能想到，你怎么可能想不到？我还是很看好你们的，尤其流川那个性格，是很难变心的人，你应该相信你的爱人。”

　　仙道苦笑一声：“藤真，这个礼拜我父亲回日本了，可他除了给我打个电话之外，都没有时间来看一看我。周中的时候我实在不放心，就回了一趟家里公司的总部大楼，我这才知道，东名阪不动产价格已经拦腰跌了一半了。不管是商业、住宅还是工业用地，所有的城市不动产的价格一直在疯狂下降，如果前几年还有一息尚存，那么如今已经可以说一句，不动产彻底崩溃了。
　　“家里人原本不想告诉我的，但增税之后我每天都关注新闻。股市和地价暴跌，我不知道在资产缩水的过程中公司到底蒸发掉了多少钱，但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急着赶回来，是因为他的资金链已经断了。”

　　仙道望着藤真：“你知道这两个月完的全失业率已经恶化到什么程度了吗？4%了啊藤真。你听过一句话吗，只有当泡沫破灭的时候才会知道泡沫，否则永远都无法去判断泡沫。我爸爸跟我说，股价和地价就像用纸牌搭建的房子一样，很容易地就碎掉了。他们没有告诉我现在具体的负债，但我家的公司已经被列为惜贷对象了。”

　　仙道举起酒杯邀请藤真与他共饮，又望着居酒屋中昏暗的灯光出神。
　　“我们竟向极度的愚昧、向公牛脑袋般的愚蠢致敬，我们竟为腐败所发出的微光祝福。
　　我们竟亲吻呆若木鸡的蠢物，并表示无限的崇拜。
　　快把灯吹灭吧，别再迟疑，让我们躲入黑暗深处。”

　　他喝完了第三瓶酒，像个孩子一样对着虚空微笑：“我们现在好像还在歌舞升平，还可以在居酒屋里悠闲地喝酒。但其实你和我，我们这个国家，此刻已站在废墟之中，该从繁华的噩梦中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