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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   梦黄粱辛辣,入喉似火,她立时咳嗽起来。
      他的手终于无助地松开,慌乱地想要递手帕给她,被韶歌推开。

      “司徒申,”她呼吸有些急促,眼底满是红色,“你知道三年有多久吗?”

      她问,“你知道吗?”

      她跌坐回座位上,司徒申伸出手,想要扶住她,可她分明已经坐稳,他却还攥着她的手臂。

      “我哥哥说,你答应他要看我出嫁的,”韶歌的泪还是掉下来了,“可你这样走了,我怎么办呢?”

      她不应该说这样的话的,韶歌清楚。
      她在来的路上想了许久,她没有怨司徒申的不告而别——说到底,她有什么立场呢?毕竟他们都在这皇权之下,根本身不由己。走或不走、多少年月,怎能遂了自己心愿?

      可……
      也许是醉了罢。
      她没喝过这样烈的酒。
      陌生的情感充斥她的胸膛。

      “司徒申……”她就这样仰头看着自己,“三年之后,我就十五岁了。”

      司徒申想把人抱在怀里。
      可是不行。
      他不是醉了的那一个。

      于是他说,“我知道,韶歌。”

      韶歌的话没了,她压抑的哭泣好像撕碎的风声,都在喉咙里。

      “韶歌,”他说,“对不起。”
      “我曾与你许过很多,可到底当初年少,见识太浅,不知道说出口的,多不能兑现,”他道,“是我相负。”

      韶歌的眼泪砸下来,很大颗的,就像是落在地上会有声音——他好像听到了,砸进他的心脏,熔出一个坑来,再填不上了。

      “若你尚能勉强再信我一回,韶歌,”他说,“我许你一件事,此后只要你开口,无论何时何地,多少艰难,我都为你做到。”

      尉迟听得心里一抽。
      心道这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场面,说起来这俩人到底没谈过什么感情,可这分别怎的却叫人难过至斯。
      赵闻皱起眉头,心道若是公主出言,叫司徒申留在京城,他还能当真不去斯兰了不成?

      韶歌听到,愣了半晌,方才渐渐回神。
      她看着司徒申,缓缓挤出个笑来。

      “他日我若为夫家所欺,要闹和离的时候,”她僵笑道,“还请少将军帮衬一把,将人掀翻在地,暴打一通。”

      司徒申的动作顿住。

      只见她起身又道,“若勉强顺遂,姻缘和睦,便就劳烦将军……为我儿女,做个干爹吧。”

      司徒申像是被定在原地,直到韶歌走到他面前,他还维持原来的动作。

      “可好?”韶歌的话好像很柔软。
      却像是一把血槽深厚的匕首,在刺入心脏的一刻,已经取人性命。

      “……”

      “公主醉了。”
      司徒申声音沙哑。
      “我什么都应你,到他日你想更改,也随时都可以。”

      “……既然话尽于此,再无可叙,”韶歌道,又对尉迟和赵闻福身,将两人吓得连忙站起来行礼,“那就祝将军此行顺利,学有所成,仕途亨通。”

      司徒申长揖起身时,只能见到她背影遥远,脚下不稳踉跄一下,被赶来的碧娘稳稳扶住。

      ……

      那日长亭一别后,回官署路上,尉迟明宪问赵闻,“你见过阿申的那簪子吗?”

      赵闻勒马缰绳一顿,“是他那集市上买的天价石头做的?”

      尉迟颔首,“他年前回来,从祁澈的路子找到了精工工匠,赶在除夕前加急做的,又多压了不少银子。”

      “那他……”赵闻回首,看向西方。

      “你瞧今日这样子,像是已经送人的样子吗?”尉迟哼了一声,不住摇头。

      赵闻:“我当真不明白,若是像你说的,阿申真对韶歌公主心怀不轨——”

      尉迟:“是两情相悦!”

      赵闻抬手,“罢、罢,总归就非寻常朋友。以阿申的家世,和他与殿下的关系,两家结亲不是正合适?”

      尉迟翻了个白眼,“我早说你这人不能连年地和机械待在一起,如今脑子都不转了。”
      尉迟:“老将军和二爷战死,三将军封侯,阿申如今也是伯爵,你见过当朝武将中有几个伯爵?”

      赵闻:“可他有战功在身,敕封也是应当。”

      尉迟:“你未见边关千百驻守半生的将领吗?多少人穷尽此生都未见功勋,可司徒申呢?他才十七岁。况且就凭他的战功——咱们在登西驻兵一年分寸未进,眼下是赢了,倘若战局有变,咱们几个不以死谢罪就算他陛下的大恩大德了。”

      赵闻:“这……可陛下封赏阿申,不也等同嘉奖太子吗?咱们虽身在边地,身上都是东宫的编制,太子封无可封,这封赏落到咱们头上,岂不是更显得司徒氏和太子的关系……”

      赵闻的语音忽地消了。
      说话间他已经意识到,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问题……

      “阿申编制在东宫,三爷呢?”尉迟道,“虽然老将军走了,但是你我亲眼见过,司徒氏在边地五郡一呼百应的威望。现在我问你,司徒军,是陛下的司徒军,还是太子的司徒军?”

      赵闻不能答话了。
      这幽幽官道此刻忽地变得如此寂寥。春日之风非但没有半分温暖,反而叫人骨髓生寒,仿若回到了登州战场。

      “算你还没和机械一起过得失了智,”尉迟道。

      两人并肩共骑,哒哒的马蹄声踏得人有些心慌。

      “陛下与太子的制衡,古来都是难题,”赵闻沉吟片刻,终于道,“你觉得,公主会被陛下用来牵制殿下?”

      “不是我觉得,”尉迟道,“是,‘势必’。且看当今,朝堂之上万氏独大,他是太子的舅舅,阵营自不必说,在外驻军中以司徒军名声最响,也是早站在了太子身后,倘若阿申再尚了太子的妹妹——大安唯一的嫡公主。你说这大安的皇帝,究竟是陛下……还是太子?”

      此间未闻回音,只有簌簌柳枝抽打之声。

      回到城中,已经是正午,炽烈的太阳挂在当中。
      一日之中气候几度变化,春日从严寒里走来,又转眼就冲进了盛夏之中。

      “明宪,”分别以前,赵闻叫住友人,“你以为,阿申既打了簪子,为什么没有给公主?”

      尉迟勒马回头,此地已经有人流穿梭,并非方才路上都是荒郊野岭,既无隔墙,自然无耳。

      “你低声些,”尉迟离近道,“他俩没缘没分,以后更是需要避嫌,反正都要分开,还徒留个睹物思人的物件干什么?”

      “若当真如此,以阿申的性格,根本就不会找人去做这东西,”赵闻道,“否则也当与公主说清楚,将簪子送了,做个了断才是。”

      尉迟:“凡世事,大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阿申一时纠结着想不明白也是有……”

      赵闻:“东西是买来送人的,既然没送出去,便还有再能送的可能。”

      尉迟:“你说什么大逆不道的——”

      赵闻:“你未听得公主的话吗?三年何其长。人世诸多变化,怎会有一言定死的命途?”

      尉迟看向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多年老友,都说文人最是天真,可他这天真之问,又何尝不是诸多斑驳粉饰下,这世间的真理?

      尉迟:“倘有半分希望,你可知有多艰难?”

      赵闻:“世上并无易事,只贵在有一颗恒心,我看阿申有,明宪,你且看,公主呢?”

      尉迟并未答话。
      两人在人流之中矗立良久。

      你看便如这日升日落,云卷云舒,人来、人去。

      “便如你所说,世事无常,”尉迟终于道,“有时这一颗恒心能守得月明,有时却成了虚无执念烦扰一生。”

      “既如此,他们何其年轻?”赵闻道,“何苦死守着一心成了妄念?”

      何苦呢?
      尉迟明宪眼前浮现出在登州时,司徒申在市集中对他说“非她良配”时候的眼神。
      他也曾见过东宫学堂中的韶歌公主,今日因为一杯梦黄粱微醺的韶歌身上尚能见到那小姑娘的影子,可三年后呢——三年太长。
      太庙玄鸟坠脊之事天下人皆知,皇帝着急给韶歌公主找婆家的事情成为安京城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赵闻,”尉迟道,“局中人不是阿申。”
      “天地广阔,何其年轻,”他道,“公主唯一的天地,不过是阿申而已。”

      “所以他说……”
      赵闻捏着缰绳的手缓缓放下了。
      他们一直在说的都是阿申,他们的兄弟,他何其颠沛,何其奔波,何其坎坷。
      可在这桩无疾而终的情愫之中,只有一个人,哪怕后退半步,都是无底洞穴。

      “所以他说,相负了。”

      多少悲欢,莫不过一句,无可奈何。

      ……

      司徒申的书信没有断过。
      有的送往东宫,有的送到司徒府中。

      只是魏暄往往对着满纸字句失笑。
      这通篇琐碎的奇闻见识,一定不是写给自己这个博闻强识、见闻广博的太子的。

      毕竟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叫那个足未出过安京地界的小姑娘知道。
      知道有一个地方,叫做拜留别。
      那里的人们从相遇的一刻开始,就想到了会别离。

      政通十五年的上元,韶歌和碧娘在街上遇见了一个来自遥远西方的传教士。

      他身披雪白的袍带,在绚烂灯火之下显得如此突兀,他身边的人们都远远躲开,他像是逆流而上的一只飞鱼,想要飞跃瀑布的高度,怀着不切实际的愿景,意图在山的那一边安家。

      韶歌远看见,没有片刻思虑,便立时冲到了他的面前。

      ——你来自拜留别吗?

      白袍中的老人缓缓抬眼,面前是个仿若身上散发着光芒的姑娘。

      “我的公主,我们何其有缘,”老人眼中熠熠生光。

      “你如何得知!”碧娘忽地惊醒,连忙拉着韶歌后退。

      老人只是温和地笑着,“是我的神明告诉我的。”

      “哪怕相隔万里,”韶歌示意碧娘不必紧张,“你的神明也能这样清楚地指引你吗?”

      “当然,我的公主,”传教士微笑着,“我谛听神明的旨意已经五十年,我们从未分离,哪怕远隔山海。”

      韶歌点点头,“听闻三年来从斯兰前往东安的传教士不下几百人,你们都这样和神明对话吗?”

      “当然,”传教士道,“在斯兰,更有千千万万的人,每一个人,都是神明的子民,每一个人,都平等地被神明守护和爱着。”

      韶歌笑了一下,这样的话,她在那些信笺中见过相似的叙述。
      他说那里的人都很天真,她却只是向往。
      该多么美好呢——不论何时何地,总有一个人,会不论条件地守护你。

      “先生,”韶歌上前,将右手扣在心脏上,这也是她从信中习得的礼节。

      传教士:“请说,我的公主。”

      韶歌:“请问您离家遥远,就不会思念吗?”

      传教士:“我的公主,我早已经将身体和灵魂都献给神明,如果说‘家’,那么教堂就是我的家,我的同道们,便是我的家人。”

      韶歌:“此行山高路远,先生就当真能放下家人?”

      “不是放下,我的公主,”传教士笑道,“我们的心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
      “就像我和神明,虽然未曾谋面,却也不曾离开。”

      韶歌有些愣住了,老人的回答触及了她心中某处。

      “我们其实一样,”传教士看着韶歌,他继续道,“我的公主,我们看似孤身一人,却并不孤独。”

      “并不……孤独吗?”韶歌喃喃。

      “那些陪伴的,照耀的,温暖的,从未逝去,”他道,“只是从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双臂拥抱的,变成了灵魂的重量。”

      韶歌:“灵魂的重量?”

      “是的,灵魂,”传教士道,“公主的灵魂很沉重呢。”
      “人世颠簸,任何人终究只能独自走向生死的轮回。而你,我的公主,你的灵魂已经很沉重了,我们应该为此满足而欢娱。”

      “……是啊,”良久,韶歌叹道。

      “逝去的已经永久留下,未来却还没有来,我又……何必自苦?”

      “我的公主,”传教士兴奋道,“你和神明何其有缘!”

      “是吗?”韶歌微笑看向西方,那也许是他口中神明的方向,“是特殊的缘分,却也是到此为止的缘分。”

      “缘分到何处世人如何预料?”传教士道,“公主的缘分,还奇妙得很!”

      这是韶歌第一次真正亲眼见识到没有宵禁的安京城。
      韶歌没有及笄礼,因为她诞生的日子何其不详。除夕夜她获得特别的恩准,在哥哥的陪伴之下,去往椒房殿,在重重宫门之外,给自己的母亲行了一个大礼,于是在此之后,她便就算是已经成年。

      三年很长,其间发生大小变故无数,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其中当然包括魏韶歌。

      年后,京中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韶歌公主府的落成。
      而这也意味着,遥寄在大相国寺的嫡公主,就到了要出嫁的一天了。

      驸马已然定下,人选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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