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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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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锦食后,苏赫里一路默默地跟在李瑶姿的身后,他盯着她雪白的颈子,总觉得她的身形摇摇欲坠。
也许是因为有了肌肤之亲,也许是因为这是自己的可敦。即使知道他们云泥之别,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苏赫里还是下意识地去在乎李瑶姿的身体。
终于在到达大帐后,苏赫里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没想到,李瑶姿突然弯下腰来,脸色痛苦地干呕了几声。苏赫里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腰身,那样的人便绵软软地靠了过来。
李瑶姿的腰身极细,苏赫里一巴掌就揽了过来,感受到那温软的触感,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扶着李瑶姿腰身的手指瞬间松了开来。
似乎又想到了那天晚上,苏赫里浑身一僵,除了在床上,他们还没有这么亲密过。
好在侍女们反应极快,为首的那个名唤听雨的侍女见李瑶姿身体似是不适,赶紧上前来,语气略带焦急地向苏赫里请求道:
“驸马,还请你先把公主放到床上吧。”
苏赫里闻言,耳后竟不自觉地泛上些红晕。他犹豫了一下,随后指尖拢了上去,姿势有些笨拙地把李瑶姿抱了起来。
出乎他的意料,公主轻得很,这下苏赫里的手脚更不敢重,他像抱着一团软软的绒毛,小心谨慎地走到床边。侍女们早就撩起了床帘,苏赫里轻轻地把人放在床上。当他直起身来,看着李瑶姿略带些苍白的脸颊,心里不自觉地泛起一阵怜惜:
原来,她方才都是强撑着……
也是,连卓力索格的可敦都遭不住难以下咽的锦食,何况是她这样娇贵的公主……
苏赫里本以为只有自己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王子要忍受大妃的羞辱,没想到连出身高贵的大周公主也不能幸免。
听说,中原皇朝历来都是送不受宠的公主到异邦和亲的,有些甚至都只是普通的宗室女。更别谈还是嫁给自己这样的卑贱庶子,行唐公主以前当过皇太女,可如今竟被送来和亲,想来她在中原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心里这样想着,苏赫里竟生出些感同身受的悲凉。他犹豫了一下,随后粗大的手动作轻柔地将李瑶姿的锦被拉到下巴,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把李瑶姿好好地保护起来。
正巧这时,身后的侍女们围了上来,苏赫里没有照顾过人,竟有些插不上手,只能把位置让出来。
侍女们井然不乱地把床帘放了下来,只留李瑶姿的贴身大宫女听雨在跟前伺候,其余侍女分别捧着巾帕盂盆等在一边。听雨每用完一样东西便有人接过去,再换下一个人来。
只见听雨一个人在帘内用小丫鬟淘浸好的布巾细细地擦拭着公主的额头,没拭两下,她心里便犯起了嘀咕,殿下呼吸平缓,神色安稳,实在不太像身体不适的样子。
听雨正疑惑间,床上的李瑶姿突然睁开了眼睛,神色一派清明,半点痛苦和不耐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听雨擦拭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就见眼前的李瑶姿顶着张冷静得出奇,甚至于有些冷漠的脸,却用十分违和的虚弱声音吩咐道:
“听雨,驸马不在了吧?可别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怪难看的。”
都说伴君如伴虎,在李瑶姿身边当差也不遑多让。她生性多疑,心思百转千回,叫人琢磨不透。不过,听雨也算是李瑶姿身边的老人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她小心地把视线收了回来,把头压得低低地回道:“奴婢遵命。”
里面的声音虽弱,但站在帘外沉默得如同一座山的苏赫里却真真切切地听见了李瑶姿掺杂了些许虚弱的话语。
顿时,就像被闪电击中一样,苏赫里愣愣地站在原地。心中万般复杂的情绪如贡莱雪山积雪融化后的春水一般,悉数涌入他干涸的心田。
坚毅的侧脸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情油然而生。
苏赫里从小就被大妃带离赤尔朵,远离条央的身边。其他王子们都能在自己额赫的庇护下长大,唯有他被当成术那家的下人,运冰取水、放牧、浆洗……他都干过。
等大了些后,昂利大汗给王子们都分了部曲,还封了曲主,却只让苏赫里进了自己的部曲,从最低等的马奴做起。
有人惧怕他、有人轻视他、有人利用,可从来没有人除额赫以外的人单纯地只是关心他,在乎他的情绪。
一时之间,苏赫里沉浸在巨大的情绪中难以自拔,连听雨走到他面前都没有察觉。
“驸马……”
听雨一出来便看到苏赫里挺拔地站在那里,他是个英气果敢的男人,但不是很擅长掩藏自己的情绪,黑亮的眼睛几乎把自己心里所想的一切都给出卖了。
公主刚才的话想必是起作用了,听雨这样察言观色惯了的人只能默默地在心里为这个异族小王子叹一口气,随后她温和地出言说道:
“驸马,还请你暂且回避一下。”
苏赫里这才反应过来,他有些慌乱地应着,脸上显出些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天真。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李瑶姿的方向,随后便像躲避什么似地逃了出去。
听雨看着苏赫里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却不自觉地为这个俊朗的少年感到惋惜。
公主殿下天生凉薄,仅有的那点子情青梅竹马的先驸马公孙衍分了点,剩下的能有多少留给这个异族王子?瞧他也是个重情之人,只怕情深不寿,日后保不齐不会如先驸马一般……
听雨这样想着,心里愈发叹息。但她只是一个侍女,主子的事她操不了心,也没资格操心。听雨只能掩下心中所想,继续服侍李瑶姿。可一转头,便看见李瑶姿的素手撩起床帘,人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身边侍奉的小丫鬟眼明手快,立刻伸手接过床帘,在钉扣上挂好,扶公主下了床。一张张稚嫩的脸上神情漠然,像是比听雨这样的老人还要镇定。
听雨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连忙上前询问道:“殿下,婢子还用去叫胡太医吗?”
李瑶姿拢了拢头发,语气带了些淡淡的嫌恶地吩咐道:“不用了,拿香茶过来漱漱口,一股子血味!”
听雨得了吩咐便迅速退下,为殿下去准备茶点。李瑶姿则径直走到了书案边,侍女见她要坐下,便紧着拿垫子要给她靠着。
李瑶姿却一拂手,阻止了侍女的好意。她随后便屏退众人,松松地倚在圈背上。没了垫子,背上硌着硬硬的木头,的确不够软乎,但却让身在异国他乡的李瑶姿觉得格外安心。
她呼吸着独属于木头的清香,这才觉得这两天一直往她鼻子里窜的青草味儿和牛羊的腥膻味儿终于散了些,一直绷着的一股劲儿瞬间放松了下来。
这北原到底不如雍京,不如大周。
有些情绪一旦上来了,就算是像行唐公主这样的冷情之人也不能控制。李瑶姿的眼神落在面前的书案上,这是张新做的小叶紫檀的书案,是她特地从雍京带过来的。
上等的工匠手艺,摆在这北原蔽塞的帐篷里,总觉得有些委屈。
就像她自己一样,格格不入。
原来李瑶姿方才犯恶心是真,只不过没过一会儿就缓了回来,之后的疼痛便是一分真九分假,根本没有她表现的那么严重,完全不到要当着下人的面失态的地步。
动静闹那么大,也无非是借着这个机会,试试苏赫里这个丈夫。
李瑶姿样貌清贵娇丽,总让人误以为行唐公主定是个身娇体弱的美人灯,走两步便要被风吹散了。其实,李瑶姿素日气壮,成天在朝堂上跟人勾心斗角都没让她生过一场病,何况是这顿简单的锦食呢!
不过,这一番试探倒是让李瑶姿对苏赫里的品性笃定了个七八分。方才在锦食宴上若不是自己拦着,也是他要为自己出头。
看来这个苏赫里虽然表面上一副冷酷,生人勿近的样子,实则坚硬的外壳下倒有一副柔软心肠,只需自己稍用手段便可拿捏,以后在北原有他当挡箭牌,也可给自己省些事。
想到这里,那双黑亮的眼睛似乎又浮现在眼前,李瑶姿蓦然有些烦躁起来,她向来算计人心,今天不知怎的,竟有些婆婆妈妈起来。
这时,听雨从外面迈着小碎步进了来,她手里稳稳地端着个小巧的托盘,里面放了一套的定窑茶瓷,瞧着也是全新的成色。
听雨见李瑶姿眉间似有郁结的神色,便矮下身子,把托盘里的茶杯举到李瑶姿的面前,轻轻地说道:
“殿下,茶来了。”
李瑶姿抬过眼,随手拿过只小巧的茶杯,灌下一口香茶,顿时清爽的茶香便充斥了唇舌。
听雨见殿下脸色松快了下来,便趁机将事情回道:“殿下,宋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