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木卫七

10、第十章

　　别帐里，宁金大妃已经带领着众位女眷等候在了这里。都说那大周是礼仪之邦，宁金也不愿被那中原公主小瞧，让她觉着北原是什么未开化的蛮夷之地。

　　此时，娜其布指挥着侍女端上一个大银盘，里面盛放着呆会儿要给李瑶姿吃的锦食。

　　锦食，顾名思义便是受过佤鞑天赐福的食物，银盘里盛放了烤羊肉、牛肉干和一杯马奶茶。

　　这些都是北原人民传统的食物，是术那家老祖宗留下的家训。凡是婚嫁的女人，只有吃了锦食，才算是真正的术那家人。

　　可惜，这名字只是听着好听，娜其布看了看那块还在往外不停渗着血水的烤羊肉，和那风干得像块石头的牛肉干，胃里便忍不住泛酸。

　　想当初嫁给卓力索格的时候，自己刚吃一口锦食，还没咽下去，就差点儿吐出来。可大汗和大妃在前，身边术那家上上下下的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

　　娜其布哪里敢吐，也只能硬着头皮把烤肉和肉干都吞了下去，好不容易艰难地吃完。她端起马奶茶喝了一口，却发现这茶不仅没放盐、没放糖。还冰冰凉凉的，一股腥味，像是别人喝剩的。

　　这折磨人的招数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据说是因为北原并非富饶昌盛之地，老祖宗的时候，条件艰苦起来，连这些吃食都是奢侈品。

　　既是嫁入术那家，那能同甘共苦便是本分，听说古早的时候，连那肉都是生的呢！

　　想到那中原公主如雪的肌肤，格外的身娇肉贵。娜其布就有些为她担心，自己都受不了那锦食的味道，何况是那样花骨朵儿般的人。

　　娜其布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她本想劝大妃撤掉这盘食物，换上些味道可口的吃食。反正公主是中原人，没必要那么遵守规矩。但宁金大妃很是坚持，公主既是嫁给了北原人，那就得遵守北原人的规矩。

　　为此，大妃还亲自去查看了锦食的制作，摆明了要给公主一个下马威，娜其布现在只希望到时候的场面不要太难看。

　　此时，宁金大妃正领着众位小妃各处检查，是否有所遗漏，看大妃这样重视，大家也不敢怠慢，跟在后面聆听大妃的嘱咐。

　　众位小妃中，依旧只有条央不在，不过这次倒不是宁金跟她过不去，只是这个贱婢昨天看到那金枝玉叶的公主，突然记起自己的身份来，生怕给自己的公主儿媳丢脸，便推脱有事不敢前来。

　　条央自己主动提，宁金大妃也乐得不去叫她。一时想起昨天的事来，大妃转身着重看了一眼弥丽，语气不虞地叮嘱道：

　　“弥丽，今天可要把图娅给管好了，别让她多嘴！”

　　弥丽见大妃还记着昨天图娅说的胡话，漂亮的脸蛋堆满了笑，忙不迭地答应着：“大妃我知道了，图娅不会再乱说话了。”

　　而图娅大概是被弥丽训斥过了，小小的嘴巴抿得紧紧的，比往日拘谨了不少。

　　大妃各处看了一遍，确保每一处都按着自己的想法来，不再有遗漏了，这才满意地停下了脚步。这时，跟在她身后的阿茹娜没注意大妃停了下来，一下子便撞了上去。

　　要是别人，大妃肯定是要发火生气的，但阿茹娜是她娘家的侄女，大妃又一向护短。一转头，宁金见撞上的人是阿茹娜，火气便全没了。

　　可阿茹娜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大妃见状，声量便提高了些，开口提醒道：“阿茹娜！”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阿茹娜这才回过神来，见大妃关心，她的脸上连忙挂上笑容，回道：“大妃，我的身体没有不舒服。”

　　宁金大妃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她一眼便看出阿茹娜怕是被那中原公主给打击到了。她这个侄女向来骄傲，草原上这么多姑娘，没有一个能被她放在眼里的。没想到来了个中原的公主，倒一下子把她给比了下去。

　　宁金有心提点阿茹娜，随后她便示意众人回到座位，自己则把阿茹娜拉到一边，拉着她的手和气地问道：

　　“怎么？你是觉得被那中原公主给比下去？”

　　一下子被大妃戳中了心事，阿茹娜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她红着脸小声地念叨着：“大妃……”

　　大妃见阿茹娜还是小孩子争风吃醋的心态，便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那行唐公主再是身份尊贵，不还是嫁给了苏赫里。只要你和赤野成了婚，还怕比不过她嘛！”

　　“阿茹娜，我们胥目族的未来还要靠你们这些孩子，再不可生这种小孩子脾气了！”

　　听了宁金大妃的话，阿茹娜默不作声，大妃的意思她很明白，家里人也都希望阿茹娜能早日和赤野把亲给定下来，但只要长辈们提起这件事，阿茹娜总是顾左右，能拖则拖。

　　其实，赤野没什么不好，他相貌英武，出身也比苏赫里那个贱种高贵得多，可是不知为何，阿茹娜就是对他喜欢不起来。

　　若苏赫里是大妃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这个想法一冒头，阿茹娜瞬间被吓了一跳。她有些不可置信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难道她对苏赫里……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阿茹娜这边刚想到苏赫里，就听到有人来报：

　　“行唐公主到！”

　　行唐公主果然是排场大，只见身着宫装的中原少女施施然地走了进来，有序地分立两边，尽皆默然不语，垂首侍立。

　　随后，行唐公主便走了进来，不同于昨天大婚的装束，行唐公主今天换下了华丽的翟衣，穿着一件粉色的衣裙，额间一点桃花花钿。这样娇艳的粉色在北原很难见到，轻柔细软，仿佛一团粉雾。

　　李瑶姿本就样貌清冷如天上仙子，这样一装扮，越发的动人心魄。小图娅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嘴巴里的话都快憋不住说出口来。

　　可一想到额赫昨晚对自己说的话，小图娅便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嘴里的话一个不小心便漏了出来。

　　阿茹娜目光平视，并不看李瑶姿，她下巴微微扬起，似乎依旧是以往的骄傲姿态。可不知是受了刚才那个疯狂想法的影响，还是抢别人的东西，尤其是一个公主的所有物更加吸引人。

　　阿茹娜的余光忍不住直往苏赫里的身上瞟，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苏赫里，她惊觉这个从来没有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少年竟然已经长得这样高大，他的眉毛和眼睛是如此的俊朗，就连那块丑陋的胎记都变得顺眼了许多。

　　之前的那个念头越发在阿茹娜的心里生根发芽，阿茹娜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看苏赫里的时间着实有些过长。

　　此时，宁金正端坐在高座上，摆好了大妃的姿态，请李瑶姿和苏赫里入座。

　　李瑶姿扫了一眼现场，发现除了苏赫里以外，在场的都是一些女眷。不仅昂利不在，连他的儿子们也都不在。

　　宁金大妃注意到了她探询的眼神，了然地解释道：

　　“公主殿下，本来大汗要亲自接待的，谁知边地有那等贼人趁着大婚召集了些兵马到处劫掠，大汗一早接到密报，正召了人商议呢！”

　　“都是些不成器的沙匪，公主不用担心。”

　　听了宁金的话，李瑶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不是个傻子，若真的只是些普通贼寇，昂利也用不着这样大张旗鼓地把儿子都叫走，看来这必定是件棘手的事情。

　　想到这里，李瑶姿稍稍偏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苏赫里，只见他眉头微蹙，似乎也是刚刚听到这个消息。

　　苏赫里从昨天开始，一直和自己呆在一起，李瑶姿很清楚并没有任何人来通知苏赫里关于沙匪的事情。甚至连今早的议事都特意撇开他，这样看来，昂利并不信任这个儿子。

　　宁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身为大妃，她经常帮助昂利处理政事，不用他人提醒，她也早就敏锐地认识到：这个行唐公主虽是无上尊贵，但到底是个外族公主，平日里当个神像似的一样敬着就是，北原的政事是万不能让她插手的。

　　此刻，从李瑶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东西，宁金便装作为她着想的样子，意有所指地说道：

　　“公主放心，大汗已经另外派人去接替苏赫里的驻防，他有的是时间常伴公主左右。”

　　这话一出，苏赫里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他本该如黑曜石般耀眼的眼睛此刻却布满阴霾。这是大妃在故意羞辱他，苏赫里本就不是曲主，不受昂利的重用，连金帐议事都没机会参加。

　　现在，他们更是只把他当作一个供人取乐的娈宠，苏赫里暗暗握紧了拳头，眼底下开始不受控制地燃起星星的暗火。

　　李瑶姿是从大周风云诡谲的朝堂厮杀出来的，如何听不出宁金这话里的意思。看来昂利并不是表面表现的那样真心顺从，内里还是在防备她，只想把她当个金丝雀豢养着维持和大周的和平。

　　心里这样想着，李瑶姿面上却不显山露水。朝堂之事，向来都是表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却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既然这话是冲着自己来的，李瑶姿也照单全收，她也只假装不知，冲着宁金客套回去：“汗王真是有心了。”

　　宁金在李瑶姿面前拿下一局，心中甚是喜悦，便打算乘胜追击。她命人把一直端着的银盘放置在李瑶姿面前的桌案上，热情地说道：

　　“殿下，按照咱们术那家的传统，新婚第二天，新嫁娘都是要吃锦食的，这样日后夫妻方能同甘共苦，共度一生。”

　　李瑶姿看着面前这一看就令人难以下咽的吃食，知道这是宁金给自己的下马威，她在告诉自己，北原的水草只能养雄鹰，养不了金丝雀。

　　宁金轻蔑地看着李瑶姿，似乎笃定了她根本就不会吃下去，她只是把李瑶姿当成是一朵娇软的花朵，经不起风雨的摧残。

　　看着宁金大妃得意的面孔，苏赫里终于压抑不住眼底的那股暗火，他刚要起身，却被李瑶姿轻轻地按下了他的手。她的手白嫩细软，虽然力道不大，但此刻，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李瑶姿神色如常，甚至还微带笑意：“既是习俗，应当遵守。”

　　不等下人递上银箸，李瑶姿直接拿起桌案上的小刀，迅速地割下一块冒着血水的肉块，她将肉送进嘴中，慢条斯理地嚼动，好像在细细品尝它的滋味。

　　李瑶姿的动作极其优雅，优雅得仿佛此刻是在周朝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享用一顿精致的饕餮盛宴。

　　有血渍沾在了她的嘴角，李瑶姿的侍女见状，连忙拿着绢帕上前想要擦拭，没想到却被她拂了开来。李瑶姿用指尖轻巧地抹掉那血珠，那抹红色便留在了手上，衬得她的手愈发得白嫩。

　　如果不是自己亲手指挥下人准备的，娜其布简直要怀疑行唐公主吃的到底是不是锦食了，那种味道娜其布永生难忘，她怎么能吃得这样津津有味。

　　没多时，李瑶姿便吃光了银盘里的所有食物。她把那把沾满血水的小刀随意地扔在一旁，这才任由侍女仔细地擦掉手中的污渍。

　　李瑶姿清浅的眼睛冲宁金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她甚至饶有兴致地行了个北原的礼：

　　“多谢佤鞑天的赐福。”

　　这是盛夏六月的天气，宁金竟不自觉地打了寒颤。

　　宁金想错了，她李瑶姿当然不是草原上翱翔的雄鹰。她是猎人，一个真正的猎人，雄鹰也好，金丝雀也好，通通都是她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