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南城久玖

236、第137章 旧忆·辞烟罗

　　司无琰离去了，奏也随之一并离去了，离去之前，还向洛魂比了个拳头，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不过，以她那娇蛮性子，倒实在难以让人生起什么恶感，权当是还未长大的任性小姑娘了。

　　洛魂转身回房，静心敛气修行养伤。静心敛息之下，竟破了境，来到了圣蕴中期，连带着伤势也好转了不少。

　　此次魔域之行，也差不多到了尾声。参与这逐鹿武道会，本就非他所愿，只不过是为见宗主的一种手段罢了。而今见到了宗主，已经达成了此行的目的，倒不如继续看看这五湖四海？当然，也为了好好看看，这魔域打造的北境之国究竟是何种模样。

　　洛魂从不觉得自己算是一个好人，哪怕是在很久之前。

　　在这个世道，身处社会底层，没有背景，没有庇护，不狠一点是活不下去的。哪怕是机缘巧合，修行之路一片坦途，有了能力自保之后，把那张牙舞爪的姿态掩了下去，但那狠厉之魂，依然藏在心间最深处。所以，当一件恶劣到他完全不能接受的事出现之后，他心中的恶，彻底爆发了。

　　两年的沉沉浮浮，加之老剑神对他的引导，他已经不是当时那行走于正邪之间的无情人了。只不过当有一些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内心恶念的膨胀。

　　但归根结底，他又不噬杀。这很矛盾，却又不算太矛盾。

　　最初的杀人，是为了存活；后来的杀人，是为了心中的执念。除此之外，其余人死不死，和他有什么关系？

　　——只要别挡路，他懒得绕路。

　　他并不怎么关心民生，但既然活着，那总得找点什么事让自己不至于完全漫无目的。而今，他算是找着了，既然那个人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幸福，那就随她来吧。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游完了北境，不若寻个法子去往西土，再去南疆散散心，最后回到东洲，在这自己曾同时闯荡出了凶名与威名的土地上闲游。

　　至于无尽海域？

　　不在计划之内。反正哪天要是被卷进去了，那就去看看。明天和意外，谁知道谁先来呢？

　　洛魂继续安静修行，呼吸也渐渐和缓了下去。

　　翌日。

　　洛魂把那枚代表着武道会凭证的令牌留在了房内，想了想也似乎没有别的需要交还，提剑便离开了。

　　天才方蒙蒙亮，还远远没到今日逐鹿武道会开赛的时间，不过阁外已经有一些散修在晃悠了。到了如今，魔域中的散修已经不多了，大多未能成功晋级的，都已经下山离去了，只余下一小部分，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依然暂留在魔域当中。

　　沈晨曾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而今，他却又打算离开了。武道会什么的，不进行下去也罢，反正迟到的话，也会把他当作弃权失败处理，那就提前预祝那个幸运儿成功晋级下一轮吧。

　　一路走过山间林间云雾间，路遇的魔域弟子，也只当他是一个已经晋级无望的散修，而今正欲离去，还贴心地为他指路。

　　这魔域，倒也还是常人多啊，那些故事里邪气凛然、作恶多端的“随心随性”之人，他这一路走来，倒也基本没瞧见。不过，也不知道那夜的那个逃脱的囚犯是不是魔域之人，如果是的话，那他算一个。

　　洛魂不疾不徐地走着，走过金光阵法，踏过数里长廊，披着晨时曦光与山间云雾，带走了夜间凝聚的露水，一路来到了铁索桥处。

　　然后，他见到了季烟罗。

　　季烟罗身着冬衣，围着狐裘，处处带着绒，红的白的，把小小的脸掩在其间，上面再盖上绒帽，露出几缕似墨般的发，瞧着便是清丽无双。若是真的到了冬日，山间落雪，她撑着一把画儿似的纸伞，一路袅袅婷婷地走来，两侧是盖上了薄雪的黑色铁索，那该的确是一副极美的图景。

　　不过，当今并未下雪，季烟罗手中，也并没有纸伞。她走在洛魂面前这条铁索道上，红白相衬的衣裳把人儿修饰得欣长而高挑，便像是山间云雾凝成的仙子，走来也不带半分烟火。

　　“好久不见。”

　　季烟罗眨巴眨巴了眼，笑得像个小狐狸，娇媚而狡黠。

　　“好久不见。”

　　洛魂顺着她的意接了这句话，即使他们实际上昨日才见，亦是打过了招呼。不过既然她都如此说了，洛魂也不会随意拆她的台，而是安静站在原地，等她通过这铁索桥。

　　但也不不知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季烟罗偏就在桥头站定，松了松狐裘，露出了一抹白皙而欣长的脖颈，伴随而来的，还有那月桂的清香。“怎的，黑马不好好准备武道会，跑到这眺云峰来了，莫不是还想出去寻欢作乐？”季烟罗目光流转，声音依然带着娇懒的媚意。

　　“弃赛了。”洛魂不动声色，简简单单应了一声，对她为何在此没有半分兴趣。

　　季烟罗显然是有些讶异，她上下扫了洛魂一眼，又仔仔细细盯着洛魂瞧了半晌，并未见他有补充什么的意思，便道：“此去，君往何处？”

　　既然猜到他并不想多论此事，玲珑心思的季烟罗，自然也不会去问。

　　“随心而去。”洛魂道。

　　“公子性子与我圣临这般契合，何不入我圣临？”季烟罗吃吃地笑了，嗓音柔起来，酥媚入骨。

　　这两段对话倒是有些熟悉了，想想，似乎昨夜与司宗主也是差不多的状况。

　　“谢过仙子相邀，但洛某无心入宗。”洛魂行礼。

　　“那还真是可惜了。”季烟罗面露惋惜之色，似乎真的对于洛魂不入圣临宗而感到可惜。不过，她很快便恢复了寻常，笑问道：“洛公子可认识一名曰‘邵允’的公子？”

　　洛魂不知其意，便答：“不熟。”

　　“那便是相识了。”季烟罗微微颔首，沉凝片刻，继续道，“前日，邵公子对我家墨仙似是一见倾心，这两日总想接近墨仙，但偏又规矩地很，也无甚理由赶走他，真是……在交谈中邵公子倒也提起过你，而今烟罗也不过是顺道问问。”

　　洛魂稍稍怔了怔，他寻思半天，也想象不出那个姓邵的奇怪家伙怎么会喜欢林墨仙那个小姑娘。倒也不是说林墨仙不好看，黑白分明似水墨画般的小仙子自然是极美的，但她……太小了——这里指年纪。身高堪堪到自己胸口，那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稚嫩小脸表明了她还未及笄的事实，邵允他……

　　季烟罗见洛魂微怔的模样，也不难猜这位洛公子压根不知情，而且可能是真的不太熟。若是他们二人相熟，估摸着也能大概知道邵公子的喜好，所以当听闻他心悦墨仙之时，以洛公子的性子，当不会展露这般模样的——除非他们真的不熟。

　　“敢问林小仙子芳龄？”洛魂问道。

　　“豆蔻之年，还未及笄。”季烟罗应道，心中却也觉得有意思了起来，原来这个冷漠疏离的家伙，对与自己有几分牵绊的人居然还有着这种八卦心思，便也继续道，“墨仙目前只是觉得邵公子有趣，倒也没太恶他。虽说我对邵公子并无多大成见，但墨仙年纪尚轻，我是觉得不妥的。”

　　洛魂轻轻颔首，并未接话。

　　“既然洛公子与邵公子相识，可否与烟罗说说邵公子为人？”季烟罗问。

　　“邵兄与我不过几面之缘，并不十分熟悉。”洛魂道，“在洛某看来，邵兄为人谦和，颇懂为人处世之道，与人相交张弛有度，并非伪君子那类人。不过，也便像仙子所说，林小仙子……还太小了些。”

　　“洛公子尚且如此评价，那邵公子的为人倒也不必过多担忧了。”季烟罗轻轻颔首，随后再度面露无奈，“墨仙说小倒也不小了，这般年岁谈婚论嫁也未尝不可。但我是看着墨仙长大的，若说要论及她的婚事，我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洛魂没有接话，安静听着。就像那夜，红裙白衣的姑娘桥上婀娜，眉心朱砂的公子河边讲述，而他则是安安静静的，小口呷着酒，仅仅是听着。

　　“不过说到底，一切还得看她自己与她父亲的意愿，我的意见不过也是个参考罢了。”季烟罗叹道。

　　“仙子与林小仙子要好，言辞自然分量非凡。”洛魂道。

　　“希望如此吧。”季烟罗笑笑，转而又恢复了寻常时分的娇媚惑人，“谢过公子倾听烟罗碎嘴之言。公子有鸿鹄之志飞往远方，烟罗便在此预祝公子如闲云野鹤，不受束缚，随心随性做自己。”

　　面对季烟罗的正礼，洛魂自然回了正礼，开口道：“洛某也祝仙子万事皆遂心，一切皆由己。”

　　“珍重。”

　　“再会。”

　　告辞之后，季烟罗踏上了淡褐色的原木长廊，洛魂踏上了铁灰色的铁索悬桥。本就相交不深，自然也不会有回首的留恋。山间水雾迷蒙，走得远些，二人便再也瞧不见对方了——如果他们真的会回头望的话。

　　此去经年，下次再见，不知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