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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择 ...

  •   沈佳禾扶着许漪的手,冷淡道:“卿荷被人送去了椒巷,差点遇到了危险。这事你可知道?”
      苏嘉韫闻言眉头一紧,立刻说:“不可能,我分明让人将她送回怀乐坊的,怎会……”
      他话没说完,便已然通过沈佳禾愤愤然的目光中猜到了缘由。

      沈佳禾冷哼一声,盯着苏氏兄弟两人,反问道:“是啊,她为何会在椒巷那种地方,我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打她?”
      她冷冷地勾起嘴角,侧目瞥向一旁的齐芸。
      “你说为何呢?”

      “是你做的?嫂嫂?”苏嘉韫转头看向齐芸。
      而一旁的苏筠吉脸色却依旧如故,沉默不语,毫无波澜。

      齐芸一听话锋又指向自己,也顾不上正在帮她整理衣裳的金钏,立马跳了起来反驳。
      “你这什么语气?不过一个臭丫头,就算扔去了椒巷又如何!”

      “所以卿荷真是嫂嫂送去的?”苏嘉韫才不管齐芸是否生气,只抓住了重点,继续问她:“她的乐籍毕竟还在乐坊,送回去也少些口舌之争,嫂嫂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人送去那种地方糟蹋。”

      “糟蹋?我说二弟,你当真咽的下这口气?还搁这装一副凛然模样?”齐芸双手环胸,对苏嘉韫的态度实在不理解。
      “你是个大度的夫君,不忍心指责弟妹,那我也不好说什么,可那女人,不过是个勾栏地出身的贱坯子,败坏我们苏家门风,你还好心给她完完整整送回去?要我说,给她扔那穷黑巷子都是便宜她了,但凡换个规矩人家,早该让她们自我了断了。”

      毕竟挨了一巴掌,齐芸也懒得做那些表面功夫,索性把话说开了,反正她是有理的,至少明面上,她是为这个家考虑的。

      可这话说的,也未免毒了些。

      沈佳禾气的咬牙,她挣开许漪拉住她的手。
      “那也轮不着你来处置她,我朝法律严明,哪怕是奴籍,也容不得你枉断性命!再者,你手里心里又比别人干净多少?又有什么资格辱骂卿荷!”

      “我再不济,也懒得与你们比较。”齐芸翻了个白眼,又不屑地嘀咕道:“伤风败俗的玩意儿,呸。”
      齐芸后面这句话,只有金钏听见了,她吓得赶紧将还在低声骂咧的齐芸拉扯着坐了下来。

      苏嘉韫只觉得头疼,但他也拿齐芸没办法,又或者说,若不是考虑沈佳禾,他本就不在乎卿荷。
      他叹了口气道:“也罢,虽说此事嫂嫂做得不妥,但人毕竟已经出了苏府,坏不了什么大事,就此作罢吧。佳禾,回去了!”

      沈佳禾站着没动,她心中还有气,可苏筠吉也在,她也不好发作了。
      直到苏嘉韫再次开口喊她,许漪也挽着她往外走,沈佳禾才肯动步子。

      却偏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苏筠吉却突然开口喊停了她们:“等等。”

      沈佳禾明显感觉到挽着她的许漪身子一颤。

      苏筠吉继续说:“沈佳禾,今晚的事总归是你不对,齐芸虽然自作主张把那乐伶送去椒巷,但没伤及性命,就不是什么过错,至多不过是处罚了一个外府的贱籍女子。”
      “反倒是你,目无尊长,她好歹是你长嫂,深夜叨扰小吵小闹便不多说,但是你居然对长嫂动手,这就不应该吧。”

      “是她活该。”

      被如此反驳,苏筠吉讲话也多了怒意:“看来还是嘉韫对你太过纵容,惯出你如此本性,先是品行不端,后又欺辱长嫂,沈佳禾!你未免太过放肆了!亏得齐芸还替你将丑事压了下去,你便是这般报答她的?”

      “快同你嫂嫂道歉,然后继续去祠堂跪着,反思己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苏筠吉已然有了苏父的模样,他背对着几人,下了最后的命令。

      平日苏筠吉一副有如长者的冷淡严肃模样,沈佳禾其实是有些畏惧的,但此刻,她却不肯听他的话了,反而梗着脖子,要硬碰硬一回。
      于是她也决然回道:“我没错,我为何道歉!”

      “你还是觉得,自己没错?”苏筠吉大步临到她和苏嘉韫面前,自带压迫感。
      “固执,非要把所有事情,摆在你娘家人面前,你才肯认错?”

      “兄长。”苏嘉韫知晓苏筠吉生气时有多可怕,害怕吓到沈佳禾,连忙开口喊住。

      “至少对齐芸,我不觉得我有错。”

      苏筠吉:“道歉。”

      沈佳禾忍住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既然你认为我有错,那我便错给你看。”

      至此,沈佳禾连兄长都不愿意喊了。
      话音刚落,只见她快步折返到齐芸面前,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对着齐芸的脸又是一巴掌。

      “这是我为卿荷讨要的。”

      一连两次被表面性子温和的人扇巴掌,齐芸直接被打懵了,她捂着发热发疼的脸,看着沈佳禾快步出了门,才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她又急又气地跳了起来,指着沈佳禾的背影喊道:“沈,佳,禾,你要死啊!”

      齐芸失态的模样惹得院里诸多丫鬟凑过来看热闹。
      齐芸丢了面子,更气了,拿起茶盏就摔了出去。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站在齐芸身后的苏筠吉虽没再开口,但眼神越发晦暗不明,似一团掐不灭的火,又在盘算着什么。

      甩完齐芸巴掌的沈佳禾反而轻松了不少,倒像是做了件无比正确的事,她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又去了祠堂继续跪着。

      而另一边,引起这闹剧的卿荷反而对此一无所知,她趁着雨小天黑,才离开椒巷。

      出了黑漆漆、甚至不能把它叫做巷子的地方,只是一堆破烂户黑户集居在淮安城边缘的这一小块地界,这是连官府都管不着懒得管的地方。
      住得也多是登不上户籍的人,还有做一些着见不得光的生意的黑商人,有几间屋子门口还坐着衣不蔽体又神智不清的可怜女人,大抵是从别处贩卖来作暗娼的。

      前几年她初来淮安时就来过椒巷,也知晓这里的人有多混乱不堪。

      空气中混杂着泥味和各种异味,卿荷身披破旧蓑衣,又用斗笠和衣服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副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往外走。
      可就算遮得如此严实,巷子里也有不少人远远得不怀好意地打量她。

      这里就是椒巷,进来便是错误。她被这些目光惹得烦躁,却又庆幸沈佳禾来时恰好是大雨,不至于引出这些藏匿在巷子深处的妖魔蛇虫。
      不然,陷入危险的就是佳禾了。

      卿荷目不斜视,快步出了椒巷,再往北行未出一里路,雨又莫名大了。

      好在路边不远就有座破观,卿荷便借观就地躲雨。

      这里似乎是间神观,观中有两座女身神像,只是年久失修,无人供奉香火,整个神观破旧落败,几处房梁都被白蚁蛀了虫洞,神像旁的牌匾有好些被刀剑砍过的痕迹。到处都布着灰尘和泥水。
      但好在屋顶用得瓦片质量较好,倒是鲜少地方漏雨。

      观内不止卿荷一人进来躲雨,她甫一进门,便被瘫着腿坐在门边的老乞丐给绊了一脚,踉跄几步,才好不容易稳住身体。

      “哎呦呦,怎么来人了,娘子没事吧。”老乞丐似乎也被绊醒了,他打了个哈欠,又把两只腿盘了起来,睡意朦胧地望着卿荷方向。

      “无妨。”卿荷压低了斗笠,寻了处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下,想着等雨小了就离开。

      正思量着以后该去哪,卿荷余光又瞥见那门边老汉同样眯着眼睛望她,但那眼神不带任何私欲,似乎只是好奇地在看。

      “看我作甚。”卿荷问他。

      老乞丐抬手挠了挠蓄长的白须,迟疑地说:“我只是好奇,娘子是什么身份,这外面还有人在跟踪你。”

      跟踪?卿荷不解地看着老乞丐,只见老乞丐执着拐杖在门框上轻敲两下,卿荷也顺着拐杖指得方向看去。
      远处的一棵树下,确实有个漆黑朦胧的人影。

      这一路走来,她确实不知道身后还跟着这么个人,又或者说,这人在椒巷便一直跟着她了?
      卿荷不动声色地收了目光,不再多看,只是把帽檐压得更低,遮至下巴。

      “你这老汉,眼神真是好。”

      老乞丐慢吞吞地把一扇门掩上,一边道:“这眼睛能不好嘛,我以前可是军中的斥候,隔着几里路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他叹了口气,抱住拐杖,又道:“可也就眼睛好使了。”

      卿荷道:“既在军中待过,官府也会予你田地粮饷吧,您怎么……”

      “老乞丐”只是卿荷对那老汉的第一印象,倒不是她看人低贱,实在是那人模样不仅邋遢,衣着也只是几块破布缝补拼凑而成。

      老汉说:“那些东西,一层一层地剥下来,到我们手中本就少的可怜,偏我们军队的那个将军又犯了事,官府对我们这些退了军伍的老残废便更苛刻了,过了这些年,就连一分一毫都没了。”

      “那你,怨恨那个将军吗?”卿荷下意识般脱口而出地问道。

      “为何要恨将军?我们了解他,他是个顶好的人,体恤下属,忠于国家,大冬天去北方打仗的时候,粮草物资不足,他便穿最薄的衣服,把那些棉花塞得足的袄子让给军队里那些那些少年和过半百的老人,他是将军,每次吃饭时他都是第一个,可我瞧见,他盛的那碗总是最稀最少。”
      老汉越说越痛心疾首,情深之时,忍不住抹了抹眼泪,继续道:“这样的人,怎么会贪污军饷,分明胡扯,我这将军啊,就是愚忠,说句不该说的,他就是忠了位不该忠的君主!”

      卿荷听完,也有些落寞,她絮絮道:“我认识一个将军,也是这般人,他把士兵和国家看得比家人,比自己性命都重要,可有人弹劾他,倒卖私盐,贪污受贿,私铸军械,全是莫须有的罪名。”

      “那位将军后来如何了?”

      “御史台不知从何处得了所谓的证据,陛下便信了,下令抄没全家,族中男丁皆被处了死刑。”

      “这是,上头昏庸,举国无道啊。”

      卿荷无奈一笑,这句话她并不想否认,继续问他:“这世道不公,谁有权便是谁做主,再大的冤屈,也难以翻身。”

      老汉看出卿荷的犹豫,他问:“娘子这是,有心结?”

      “确实是,先生觉得,若一人背负冤屈,但她却有了所爱之人,该如何抉择?若为了所爱之人,便意味着放弃为亲人正名洗刷冤情,只是苟活于世,可若为了报仇,便要舍弃所爱之人,而翻案的路,更是看不到尽头和结果。”

      “确实是个难题。”老汉捏了一把胡须,然后回答道:“但若身负一族的冤屈,又如何能与所爱之人相守一世呢?两人之间总会隔着愧疚与犹豫,带着罪名冤案,只怕也很难得到真正的幸福。”

      卿荷闻言顿时清然,她朝老汉颔首,“多谢先生指破迷津。”

      她又仰头望着头顶的神像,询问道:“老先生可知,这庙里供奉的是哪位神仙?”

      老汉答道:“这原是座婆姑庙,是这一方的信奉,本来香火不错,可后来淮安遭了战乱,大部分淮安人都逃去了别处,现在的淮安人,多是各地的百姓后来再迁移过来的,他们不信这婆姑神,这庙也就渐渐破落了。”

      “婆姑神,可求什么?”

      “女子诸事,皆得保佑。”

      卿荷倒吸一口气,转身在发黑的拜垫上跪下,朝两座主神像叩首,嘴中念念有词。
      “神明在上,信女周怜蕖,求您保佑,保佑淮安沈佳禾,往后顺遂幸福,与可托之人相守白头,也能,早早忘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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