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乱》景失

26、打

　　沈佳禾一惊，转过头，这才注意到身后那铺草席。
　　她壮着胆子走过去，掀开草席一角，便看见一张苍白瞪大着眼的脸，脖子处是红的吓人的血迹，干透了。

　　沈佳禾不敢再看了，极力克制住惧意，捂着嘴立马将草席又给盖了回去。
　　“怎么回事？”沈佳禾背对着尸体，坐在卿荷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我想离开，他却不让我走，还要我，嫁他，争执之下，我推了他，他摔到了那碗上，就……”卿荷目光低垂，双腿往里收，刻意拉开与佳禾的距离。

　　听了这话，沈佳禾心里顿时多了些自责，她道：“是齐芸，是她把你送到椒巷的，都是我害的你。”
　　一边说着，沈佳禾一边捧起卿荷的手，捏着衣角擦上面的血迹，她继续道：“你是为了保护你自己，才失手害的这人，但也是他先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你，别自责。”

　　卿荷看向沈佳禾的目光带着探究，她没回应，默默叹了口气，头抵着墙，仰头面露难色。

　　手上的污秽终归干净，沈佳禾再次开口：“跟我走吧卿荷，这里可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卿荷望着她。
　　“走？去哪？我跟你还能去哪？”

　　沈佳禾被这句话问住了，原本紧握住对方的手缓缓松懈下去。
　　“去……”

　　卿荷的问题，她答不上来。她没办法再带卿荷回苏府，那不是她的家，她没办法为所欲为，可她同时没法让卿荷再回乐坊，那里也不该是卿荷的归宿。
　　仔细一想，这偌大的淮安，此时竟没有一处，能同时容下她和卿荷的存在。

　　沈佳禾的沉默已经给了她答案，而这个答案她也早就知道。卿荷淡然一笑，抬手按在沈佳禾头顶。
　　“好了，快回苏府吧，不用担心我，最近在苏府一定要好好护着自己。”

　　“那你呢？”沈佳禾问她。

　　“我？我待会回乐坊，不过才出来几日，老板不会怪我的。放心吧。”

　　沈佳禾在心中思量着，还是妥协了这个决定，她翻出身上所有银两，自从醒来后，她总会在身上带一些钱财备用。
　　她又摘了首饰和银钱一齐塞在卿荷手中，说着：“你拿着，若是不想回乐坊，也可以去客栈暂住，不管你打算去哪，安置下来后记得一定要告诉我，你那日接我的小门，把信笺放在门口的石头底下，我就会知道。若是钱不够用，也尽管找我。”

　　沈佳禾交代好一切后，便打算回苏府，可是才出了门，她又折返回来。
　　“卿荷，若你还想离开淮安，我还是会陪你。”

　　卿荷望着沈佳禾越走越远的背影，眼中尽是茫然。

　　以前她曾想过独自离开，放弃她对佳禾的执念，那时她害怕这份感情会毁了沈佳禾正常的生活，更害怕外界的流言会伤到佳禾，但现在，卿荷无疑是想带沈佳禾离开。
　　她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清楚，沈佳禾不属于苏家，也不该留在淮安。

　　可现在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却不再是身份，也不再是世俗，而是卿荷的过去，一段她自以为早已放下，却永远也放不下的过去，是她的亡故离散父兄姊妹。

　　那段惨痛的记忆，与背负冤屈的家族仇恨，原来自始至终都无法从她的生命中剥离。

　　*****
　　沈佳禾又一路淋着雨回去，只是回去的路上，她走的很慢，没有刻意的躲雨，反而希望雨能将她浇得更清醒些。

　　卿荷情绪上的逃避，沈佳禾其实看的很清楚，可她没有直接问，而是装作并未发觉。
　　但她很在意。

　　不过她此刻更多的是气愤，气愤齐芸自作主张将卿荷送去椒巷，还让卿荷遇到了危险。

　　她知晓齐芸并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一直躲着尽量离她远着，可却不知，齐芸是个如此歹毒的人。她想不明白齐芸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非要把卿荷置于那种地方。

　　这种怒气在雨中滋生地愈发强烈，以至于给沈佳禾一股无名的冲动。

　　自从决意与卿荷离开，她便已经不在乎名声清誉，更不在乎苏府人对她的看法，但她在乎卿荷，有些说法她必须替卿荷讨回来。

　　走到了天黑沈佳禾才回到了苏府，大概是得了玉笺儿的消息，帛槐一直在门口等着她。
　　瞧见沈佳禾一身湿透，帛槐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撑伞挡在沈佳禾头顶，手中的帕子左晃右晃不知从何擦起，只能拉着沈佳禾想往院子去。
　　“夫人你怎么弄成这样，快回去换件衣裳，切莫生了风寒。”

　　“不。”沈佳禾抽回手，头也不回地往齐芸的院子的方向走去。
　　“我还有事要处理。”

　　“夫人去哪？”帛槐追了上去，她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沈佳禾没答她，只是步伐越来越快，帛槐起初还跟在后面，可走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去大夫人住处的方向。

　　帛槐顿时慌了，她想起来玉笺儿同她说的事，心想坏了，赶紧转头去寻苏嘉韫了。

　　入了夜，齐芸的院子已经落了锁，沈佳禾敲了两下门，可雨声大，奴仆似乎没听见敲门声，半晌无人应门。

　　沈佳禾再次敲门，声音更大些。

　　里面这才有人应：“这么晚了，谁啊？”
　　院里的小丫鬟有些不耐烦，可她一开门见是一身湿透的沈佳禾，吃惊地立在了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赶忙行礼：“二夫人。”

　　“你们大夫人呢？”沈佳禾不在意她的反应，径直往齐芸房间走去。

　　小丫鬟跟在后面，道：“大夫人休息下去了，二夫人是有什么事吗？”

　　正说着话，齐芸房里守夜的丫鬟金钏听见动静，开了门，远远地迎了出来。
　　“这么晚了，二夫人怎么来了，您这衣裳……怎么湿透了？”

　　沈佳禾绕过她，冷着脸走进屋内。

　　齐芸原本躺下了，这会子听见沈佳禾突然来了，又起身寻了衣裳披在外面，结果一出来便撞见气势汹汹的沈佳禾，惹得她有些不明所以。
　　“弟妹这是怎么了？这会子你不应该还在祠堂么？怎么突然来我这了？”

　　“是你把卿荷送去椒巷的？”沈佳禾质问道。

　　齐芸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愣，不明道：“弟妹这话什么意思？”

　　“是你做的吧。”

　　齐芸立刻反应过来，目光顿时显出一抹狠意，她反问道：“是玉笺儿那个臭丫头说的？”

　　“果然是你！”沈佳禾的怒意再忍耐不住，她往齐芸走的更近些，后齿龃龉，继续问她：“你为何要这么做？”

　　身后的金钏听出来沈佳禾语气的不快，担忧自家主子，便轻声哄她：“二夫人，这种事情咱们坐下来慢慢说罢，您要不先换身衣裳，免得受了风寒。”

　　沈佳禾丝毫不闻，她死死盯着齐芸，又把那话问了一遍：“你为何要这么对她？她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恨？”

　　接二连三的质问惹得齐芸也有些火气，更何况沈佳禾还是大半夜将她吵醒的。
　　齐芸略过沈佳禾，坐在桌边，不甚在意道：“弟妹这大半夜跑来只为这事？实在大可不必，那卿荷不管是我府上当丫鬟，还是在秦楼楚馆再如何当红，说到底不过是个奴婢，就算打了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又何必这么在意。”

　　到底是深宅里眷养出来的狐狸，不过喝口水的功夫，齐芸便收敛了情绪。

　　“再者，我这也是为了弟妹考虑，我不过是将个不听话的奴婢扔去穷巷子，就算传了出去，别人也只会以为，是她胡言蒙蔽了你，总归保全了体面。”

　　话音未落，紧接着便是一道结结实实的巴掌声，齐芸脸上平添了一片红痕，她瞪大眼睛，抚着脸颊，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沈佳禾。

　　“她才不是什么奴婢，论良心，你可比她脏多了。”

　　“为了一个乐伶，打我？”齐芸站起身与沈佳禾对视着，眼神似是要将沈佳禾生吞活剥了，她怒斥道：“沈佳禾，你莫不是真犯了什么癔症，我好歹是你嫂嫂，也是苏府的大夫人，哪怕遵循个长幼尊卑，你这也活该遭人唾骂！”
　　说完，齐芸抬手便要打回去，可却被沈佳禾紧攥住手腕。

　　“那也用不着你替我做这些好事，以前看在苏嘉韫和兄长，当你是我的好嫂嫂，对你忍让，却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你，要你花费心思这么对付我和卿荷。”

　　“我怎么你了？明明是你自己惹得祸，非要同那伶人私奔，怎么还赖上我了！真是好没道理。”

　　平日里看起来柔弱安静的沈佳禾，却在发脾气时力气格外大，齐芸咬着牙，想打沈佳禾巴掌却打不下去，想抽回手，也抽不回来。

　　一旁的金钏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回事，她看着争锋相对的两人，迟迟不肯上前，直到齐芸明显处了下风，她这才上去劝架。
　　“夫人，二夫人，你们这是作甚，莫要伤着。”

　　那两人正是火大的时候，一个不肯撒开，一个还想打，金钏抵不过两人的力气，便想唤姐妹银锁过来帮忙拉架。

　　结果银锁还没过来，反倒是苏筠吉先闻声过来了。

　　“住手！你们两个在干嘛！”苏筠吉似乎也就寝了，只着里衣披着间袍子便过来了。
　　他从门口进来，看着还在纠缠的两人，不怒自威。

　　“两房的夫人，在这动起手脚，成何体统！这要是让下人都看见你们这幅模样，你们自己还能留几分颜面。”

　　紧跟着苏筠吉一齐来的许漪一手拢着衣裳，快步踏进屋，见状赶忙去拉开沈佳禾，将她带到旁边。
　　主子发了火，金钏也迅速把齐芸拉到另一边。

　　苏筠吉眉头紧蹙，他审视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语气不悦地质问：“这么晚了，你们二人，为何事闹成这样？”

　　沈佳禾沉默不语。

　　齐芸则不服气地回答：“谁知道她发什么魔障，突然跑来我落梅苑发这一通癫狂，原本做了出格的事，已然是家丑，还不听母亲的话好好跪祠堂，静思己过，居然还为了一个奴婢，要打我这嫂嫂。”
　　正说着，她便要将脸上的红印展示给苏筠吉看。

　　而也就在这时，帛槐带着苏嘉韫也赶来了。

　　“兄长！”
　　苏嘉韫凝重的目光扫了眼屋内吵嚷争辩的几人，最后看向正在被许漪安抚的沈佳禾。

　　“佳禾！到底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