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召唤无用的我》牧野望

19、原石世界

　　“曼达，你老师不会是不死之身吧？”

　　虽然对待伤者应该尽可能温柔，但目前获得信息的途径只有曼达，所以我托着他的上半身，用无情铁手使劲拍了拍他的脸。然而曼达的状态糟糕透了，他一边吐血，一边飙泪，整个人处于身心崩溃的边缘，完全听不进去我的话。

　　“伊安先生……伊安先生……”

　　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细语轻柔，空旷悠长，让我猛地提高了警觉，“是谁？！”

　　“是我……希尔。”

　　“希尔？”我环顾四周，除了酣战中的麦斯与布拉德利，这里并没有其他人的影子，“你在哪儿？千里传声？”

　　“这并不是千里传声，实际上当您共享我的感知力时，你就成为了我的‘视野’，通过您的眼睛，我能捕捉您周围人的心声。”

　　“……合着你拿我“插眼”了？你是偷窥狂吗？！”还以为希尔当初出于同情，才把自己的力量分给我，原来是拿我当工具人……

　　“抱歉伊安先生，当您提出想要‘读心术’时，我的确起了私心，但我只是想借您的眼睛再次触及曼达的世界，我发誓绝对没有窥探您的隐私。”

　　“算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隐私，反正我有的你都有。”我问希尔，“你突然出现不能是特意为了跟我道歉吧？”

　　“嗯……”希尔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安，甚至带了点哭腔，“请您让我与曼达对话吧，在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怎么对？你能控制我说话吗？”

　　“不能……我需要您帮我口述转达。”

　　“……行吧。”我催促道，“你们快点聊，聊完我要叫麦斯跑路。”

　　希尔长舒了一口气，这让我有不详的预感，他该不会准备促膝长谈吧……

　　他缓缓开口：“曼达，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事先声明下面的话是希尔说的，跟我没有半分钱关系。”我郑重其事地宣布，接着一字一句将希尔的话，重复给曼达。

　　“曼达，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出于遵从于你母亲遗愿的缘故。现如今，看到你依旧沉湎于痛苦，我决定将选择权交由你手中。此事关乎你母亲真正的死因：八年前原本风平浪静的一天，你的母亲凯莉夫人送你上学的路上，慷慨地邀请我同乘马车。后来，我们遭遇了绑架事件。起初，你的母亲以为他们拿到赎金就会放人，但事实上，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劫匪，而是你的叔叔科林为了抢夺你父亲切斯特大人的公爵之位，派出的职业杀手。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凯莉夫人得知这一真相后，想尽一切办法，为我们制造了逃跑的机会。她拜托我，一定要将真相转达给你的父亲，但……务必对你保密。她希望即便没有母亲的陪伴，你也能在阳光下健康地长大。她不愿你被复仇蒙蔽双眼，不想你耽于仇恨，错失自己的人生。后来，我把自己知道的信息，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切斯特大人。切斯特大人为了保护你，将你送到布拉德利身边求学，使你远离阴谋与罪恶的城堡。可你的父亲，他是一位仁慈良善的人，又怎么斗得过心如蛇蝎的敌人呢？切斯特大人失去挚爱后，忧思重重，身子日益衰弱，最终死在了隐秘的政治斗争中。我曾考虑过无数次，是否应当将这些真相告知于你。可每每想起你母亲的嘱托，我又难以开口。但在这长达八年的岁月里，我并没有一时一刻遗忘你所遭受的的苦难，我已经收集到科林公爵涉嫌贪污、杀人、欺君、叛国等罪名的人证物证，虽然这一切来得都太迟了……你是否愿意和我，共同执起这复仇之刃？”

　　这个沉重的故事，令我的语气都跟着情不自禁低沉了几分。想不到面前看似斯文儒雅的学者，竟然有着如此不幸的过往；而那个双目失明的柔弱青年，一直都在独自背负一切，默默战斗。这着实令我有几分动容。

　　濒临崩溃的曼达在听完希尔的倾诉后，终于恢复了一丝冷静。他愣怔了许久许久，久到我怀疑他根本没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我准备再概括重点，重申一遍，这时，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难道是想让我安慰他？

　　我紧紧握住曼达的手，衷心地希望能给予他战胜苦难的勇气。

　　“撒开……我要……用治疗术……”曼达气息奄奄地说道。

　　“哦……”有治疗术不早点用，你怎么不等进了棺材再治？

　　经过曼达的自我治疗，他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脸色也有了明显好转，看起来起码续上了半条命。这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我看向麦斯，他还在与布拉德利激战。火焰、水柱、剑气、光波乱成一团，打出了游戏结局前单挑boss的效果。这时我不由感到庆幸，还好他们距离我们不算近，不然分分钟就要被送走。我刚准备开口呼唤麦斯，叫他一起溜之大吉。这时曼达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瞅着就要往朝战斗圈走去。

　　“你干吗？不要命了？！”我急忙拉住他的胳膊。

　　“这个布拉德利是我的老师通过晶锥原石制造出的复制人，本意是用以守护云端城，维持晶锥原石运转。但他觉醒了自我意识，已经讲不通道理，一心只想将全人类从躯壳中解放。他已走向极端无可救药，物理攻击和魔法攻击都对他无效。我去拖住他，你们趁机逃走。”

　　“好主意！就这么干吧！”我点头如捣蒜，表示赞同。

　　“伊安先生，可以帮帮曼达吗？”希尔的声音再次传来，“如果是您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求您了……”

　　“……道德绑架，这一定是道德绑架。不要对我寄予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啊……”这让我感到非常头大，转念想想，把一个病号留在危险的战场，还被他的老相好远程监视着逃跑，的确有点太糗。我心下一横，叹道，“偷窥隐私的精神损失费再加上帮你带回曼达的酬劳，如果我能活着回去的话，就给我三袋金币吧。”

　　“我会支付给您十袋的。”希尔语气轻松了几分。

　　“那——我拼了命也会把他完好无损地给你带回去的！”

　　魔法大陆的人果真一个比一个出手阔绰，令人感动。看来我财务自由的终极梦想，就要在这片希望的田野上实现了。很好，我已经进入打工状态，谁也不要拦我。

　　“不要做那种无谓的事情。”曼达面色冷峻，语气不容置疑，“离开这里吧。如果布拉德利成功了，想要实现将全大陆人类变为复制人，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到时候请你们帮忙找到真正的老师，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情，他会来阻止这一切的。”

　　“他在哪儿？”

　　曼达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总是神出鬼没，云游八方。”

　　“……不要交给我们那么艰巨的任务啊……问题还是要在源头解决才最简单——不如，让我们去摧毁那个链接人类躯体与意识的机器吧。”

　　“你是说晶锥原石？”

　　我点点头。

　　曼达犹豫了，“那样的话，云端城的复制人都会消失的，老师说，他无法再制造出另外一个晶锥原石了。”

　　“即便毁掉你口中的晶锥原石，那些复制人也只是会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又不会死。”

　　“可他们中的有些人，身躯已经死去，只剩下大脑还在活着。对有些人来说，被困在无知无觉的躯壳里，比死了还难受。”

　　这时，我的脑海中忽地闪现出交给我魔法杖的那个孩童，他稚嫩的脸庞依稀就在我的眼前。

　　“好吧……这种可能会遭天谴的事情的确不适合我做。带我去看看那个晶锥原石吧，也许还能有别的办法。”

　　曼达没有回应，似乎在考虑什么，良久以后，他才问我，“你会游泳吗？”

　　“不会。”我诧异道，“为什么这么问？”

　　“那请你屏住呼吸。”

　　“……什么？”

　　我话音刚落，曼达猛地摁住我的肩膀，突然向下拖拽。就在我以为自己的脑袋会撞到那如同平地的海面导致头破血流时，眼前倏忽炸出一片水花。猝不及防的冰凉触感铺面而来，汹涌的水流迅速窜入我的鼻腔喉头，我想要屏息憋气，却发现根本无法好好地控制呼吸。好在这样的感受没有持续太久，曼达拉着我不断下潜下潜——然后钻出了水面。

　　是的，不知道空间在何时发生了颠倒，我们一路下行，竟浮出水面，此处依旧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不同的是，这里夜色垂幕，星罗棋布。一座高如小山的透明石碑，矗立在我们的眼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块巨大的冰洲石，是自然界中最纯净的碳酸钙晶体。金色的符文倒映着双重影像，在原石中流窜，像是一缕缕游走的旺盛生命力——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计算机代码。

　　我呆呆地望着那些符文，脑子里疯狂盘算着一切可能性。当我观测了许久之后，我猛然察觉，这些符文果然是有规律的！和我猜测的一样，晶锥原石就像是一台巨大的计算机，将人类上传的意识转化为了数据，与魔力结合后投影在云端城。

　　“曼达，你有办法把我们连入这块原石里吗？”我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兴奋，想起曾经自夸的那句话——不懂美术的编程不是好策划。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做什么呢？”

　　我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就像是醉酒后的一场大梦，在曼达魔法的作用下，我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缕魂魄，钻入晶莹透亮晶锥原石中。眼前是苍茫一片的白色虚无，数以万计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符文在我身边游走飘零，轻抚我的双手，穿过我的躯体。我想要呼唤曼达，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现在的我，仅仅是一组排列组合的数据。我拨开无数繁杂，不断奔跑寻找，终于发现了曼达的身影。我看到年幼的他在森林深处独自哭泣，也看到成年的他坐在桌椅前，写着一封封信笺，只是那些寄托心事的纸张被一张张揉烂，扔进了垃圾筐。无数符文与虚晃的画面片段组成了那个活生生的人——我想，我的计划，一定是行得通的。

　　我担心自己在这里会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薄弱，所以只能不断地催促自己尽快、尽快。我迅速观察对比了几组符文：男人的，女人的，成人的，孩子的，以及不同性格的……终于在万千符文中窥得一点点能够确定无疑规律，不过这已经足够了。我将组成曼达的数据复制出一组，赋予其象征着善良仁慈、理智果敢、自我激励、守序忠诚等美好品质的符文，然后又将代表战斗能力的魔法值调为MAX，设置属性为“木系”。

　　当我做完这一切后，我激动的内心依旧久久不能平静，直到我们再次穿越水平面，回到麦斯所在的空间时。

　　看到一切还是离开时的样子，麦斯依旧还在我的眼前，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即便此刻尚且无法确定我的努力是否有所成效。

　　“你刚刚做了什么？”曼达望着麦斯和布拉德利的方向，似乎有些担忧。

　　“做了个你。”

　　倏忽之间，一个女人如同信号不佳的老旧电视中里波动的画面，闪烁着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身穿铠甲，手持长戟，墨色的长发随风飞舞，带来一阵肃杀之气——她有着和曼达一模一样的脸。

　　“介绍一下，代码女战神——曼妮达。”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