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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夏夜(正文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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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青色战役结束后,贺蓝带领着第五军重新夺回了路翔,并在堪称耻辱之地的繁河灭掉了鹤临人一个旅,可谓报仇雪恨。
次月,夏予银、林初等数十人调离第五军,编入青龙洲战区中形势最为不利的第二军。夏予银被任命为第二军临时军长。与此同时,命第一军支援第二军。
3月,夏予银带领第二军与第一军合作,在星岭大败鹤临人,取得了第二军半年来第一次完全的胜利。
4月末,整个青龙洲收复在即,只剩下唯一一个重镇未被夺回——东衡。
也就在这个月月初,北画星公开支持天琴星,派出一支军队支援天琴,而北画星卫星丹青、水墨也追随主星,派出一小支部队。同个恒星系里的太空站政权也开始零散派人援助。
位于朱雀洲眉城的临时政府对青龙洲的最后一仗高度重视,派来郑择辅助调配。此时,朱雀洲已经全部收复,郑择因为立下汗马功劳而晋为中将。
青龙洲军区有五支军队,五位军长,主导这一场战斗的主将却只需要一个。第一军军长马腾资格最老,有着收复帝都的汗马功劳;第五军军长贺蓝则年富力强,甚少尝到败绩。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主将的人选必将在这二位中决出,不曾想郑择剑走偏锋,选择了资历最浅的夏予银。
“夏予银曾长期驻扎在东衡,精通非机甲作战,而且对这座城市的内部比谁都熟悉。我认为她可以胜任。”郑择是那样说的。
夏予银带领着第二军在五日之间急行军,以风卷雷霆般的速度率先收复了东衡周边的一些小城镇,使得东衡更加成为了一座孤城。
5月8日,第二军休整完毕,作战计划完备,只等一声令下,将这最后一座城市拿下。可就是在这一天,却收到了个意外的消息。
“那家伙不干了?”
夏予银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他说他胃病犯了,握不稳枪。”参谋皱着眉头,“不过没人信。”
这位精英狙击手来自漂浮的人工太空站政权,据说曾是某知名星际雇佣兵的成员,退休后耐不住寂寞,主动报名参加了这次援助天琴星的战役。
按理说,不论是天琴还是对面的鹤临,与他本人的利益都不曾发生冲突。甚至在当今大局已定的状况下,天琴重新夺回整颗星球的控制权已经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任何一个聪明人都应该知道该站谁。
这个退堂鼓,很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但是他去不了,一时竟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目前夏予银的第二军当中能担当这种精密程度的活儿的人寥寥无几,而这“寥寥无几”也都已经分配了其他任务。若是把人调过来,无疑是一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
“要不——”
“不行。”
夏予银一回头,恰好看见郑择大步走进来,眼下还带着青色。
“我还没说。”她无奈道。
“你想说的是你去吧?不行。在整个战斗过程中,你必须待在总控室持续关注各处情况并随时进行指挥调整,不能上战场。”
自从贺蓝耐不住寂寞冲上前线结果受了重伤以后,非特殊情况主将都不提倡亲身上战场——当然,在没有更高一级将领的监督下,在自己的军队,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个我知道。我才不会像贺蓝少将那样不管不顾,只知道冲在最前面。你来了,我恰好可以向你讨一个许可。”
“什么?”她的神色警惕起来。
“可以让军队以外的人来担任这个位置吗?”
“军队以外?白组?“
“不错。”
“你是说前北斗狙击手,蓝蝶,唐遥少校?”
“正是。”
严格来说,白组既不归政府也不归军队,白组的局长和组长虽有军衔,但从未有过军衔对应的实权,在整个军部名单里都只是个“挂名”。
“格拉斯原本也不是我们军队中人,甚至还不是天琴人。现在找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我们的精英狙击手不是更加合适?”
“可是格拉斯与我军合作了一个多月,已经习惯了我们的作战方式。白组从未随军,临时要求人上,还是这样的位置,过于勉为其难了吧。”
这个定点狙击的位置俯瞰整座城市,可以的话能够一枪定胜负,解决整场战争。然而更多的可能,是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也就等同于没有。从策划时就参与其中的格拉斯一撂挑子,更好的方式大概是放弃这个位置,不设狙击手。
“您就算信不过我,也总得相信北斗的训练营吧。”夏予银说,“他没有问题。哪怕前一秒才将任务给他,后一秒他就能提枪上。”
郑择陷入思索,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又一下。良久,才做出决定。
“我需要亲眼见证他的枪法。”
也不知道郑择安排了些什么,她把夏予银叫到了距离临时指挥所有着约2000米的一栋高楼上,准备一个黑色的气球,戴好通讯器。
夏予银懒懒地靠在一面破旧的墙上。她正在一栋废弃高楼的二十层,听着从另一边传来的声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一前一后的两个人,似乎在说话。郑择嗯了一声,一个人就转身离开。
夏予银的呼吸滞了一瞬。
尽管听不太清,但是她知道,就是他。
“闪开!”
她一个激灵站直,随即传来一声清晰的闷响——这是加了消音器的枪声。
唐遥在喊什么?
为什么开枪?
谁在开枪?
有人受伤吗?
对面一片安静,反倒映衬出夏予银不安的心跳。
“还不错。”郑择的声音传来,“刚好击中了子弹,让它在空中炸了,免得与我亲密接触。”
“这是?”
“谷岳少校打的招呼,用的是我们演习的颜料空包弹。”
原来是郑择在耍人玩。
这就是她所谓的“亲眼见证”啊。
夏予银捏了捏手里的气球,顿时明白了她想要她干什么。
“从这里望过去,你能看见远洋大楼吧?”郑择说。
唐遥一时间没有回复,大概是在架狙击枪。
“可以。”他回答。
夏予银扬了眉,对着模糊不清的远方笑了一声。如果不出意外,她现在已经在他的瞄准镜范围之内了。
“打那个黑色的气球。”
“这里有超过2000米。”
“你觉得你不行?击不中?夏予银大校可是说你没问题的,我才让她当目标架子。”
“没问题”这话确实是我说的,你可没说过让我当靶子。
夏予银腹诽。
“给你一分钟时间,击中了最好,没击中你就回去。不过我要提醒一句,刚刚我给你的子弹,可能是空包弹,也可能不是。”
郑择果然是个阴险的。平日里看着浓眉大眼,耍起心机来真是令人另眼相看。
夏予银摇摇头,背后的汗毛却在下一刻直立起来。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她已经成为了一颗狙击枪子弹的目标,她应该立刻卧倒躲开。而这一次,她克制住自己的本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着这颗子弹的到来。
“砰!”
气球炸开,去势未减的子弹插入后面的墙体,炸开了一朵鲜艳的红花。
这最新款的颜料空包弹挺像血的。
不愧是郑择。
也不愧是唐遥。
郑择同意唐遥以“外国狙击手”的身份加入这次行动。为了避免面部的过多曝光,据说还让他做了一些面部的修饰。
东衡的这次战斗是一场去除机甲的巷战。
东衡是天琴的第二大城市,在有些领域也已经超越帝都。越靠近城市的中心地带往往就越拥挤。在这种情况下,使用高大的机甲不但会暴露自己,行动上也会非常困难。
也就是因为如此,非机甲的狙击手才能派上用场。
5月10日,收复东衡的战斗打响。
考虑到城市的环境,进入城市的整体人数并不多,只有约一个师左右,其余人员均等候在外随时响应。为了最大程度发挥队伍的机动性,军队的最大活动单位是连,而最小活动单位是班。
主攻分为四支队伍,分别从南、西、北、东北四个方向向鹤临在东衡的最大驻扎地发起进攻。之所以没有将东边的道路堵死,是担心鹤临人狗急跳墙,像当年的繁河之战那样做出疯狂之举。
但也绝不可能真的让他们逃走。东部的城市边缘埋伏着一支奇袭部队,由最精英的冲锋战士组成,以倒人字形的排布将鹤临兵收入其中。这恰恰是典型的“反飞鸟战术”(“飞鸟战术”采用正人字形,是一种攻击突围战术)。
唐遥驻守的位置就在鹤临人“败走”的路上。这里靠近一处大型机场,将是不依靠发射台、仅仅依靠可飞行的机甲逃离青龙洲的最佳地点。如果他可以在这里击毙庄成,那么不需要付出更多努力,这场战斗就已经赢了。
夏予银坐在总控室,发出了第一道指令:“开始。”
这是东衡这座城市百年来最激烈的一次战火。枪声、爆炸声、切割声、惨叫声、呼喝声响成一片,人间惨剧在随处上演。普通民众大多躲藏在低下防空洞等安全设施内以免被无辜波及,而白组的一半成员、红组的大部分成员也混在其中保持警惕,避免鹤临奸细煽动群众,引发暴乱。也有一些群众来不及躲入安全设施中,或是保有迷之自信相信自己不会被战争波及,因此白组也派出另一半成员冒着战火保护这一部分群众的安全。
“鹤临人的东衡驻地有四处通往外界的秘密通道,庄成最有可能走位于他浴室底下的那一条。”
通讯器里传来一个经过变声的声音。那是上级派来辅助指导这次战斗的红组人员,是一名曾经潜入庄成身边的Omega。为了保护他,这次连声音也做了掩护,真是小心至极。
“无论他走哪一条都会暴露在我们的视线里。鹤临人擅长挖洞,如果能挖着回他们的星球,我相信他们一定会采用这种方式。”夏予银切到了这位红组卧底的单人频道。
她早已根据这人的情报派人蹲守在这四个通道口了,这将比他从其余几个正门逃走更方便活捉。
“要是庄成还没傻,他一定不会选择从这几个地方走。”
“也是。”
“如果我们能活捉庄成,你希望他怎么死?”
对方沉默数秒:“我还是希望他立刻死。虽然便宜了他,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的狙击手可以一枪崩了他。你放心,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谢谢关心,我不会再想不开了。毕竟……”
监控器里传来的爆炸声盖过了对方的声音,夏予银下意识询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Omega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
战争的胜负在唐遥在高楼上射出的那一枪后盖棺定论。失去首脑的鹤临兵乱成了马蜂窝,在机场互相争夺可飞行的机甲和机甲能源,甚至还发生了内斗和冲突,被天琴人一举拿下。而在这时,尚未撤离的唐遥居然又开了第二枪,击中了一个即将成功关上机甲的鹤临人。
这在整个计划之外。
后经核实,此人的名字叫叶康,中校军衔,曾参与郭北忻教授绑架案等一系列案件,最为突出的就是刺杀时任白组局长的陆闻安。
很可惜,唐遥这一枪原本要不了他的命,一枚飞溅的弹壳割断了他的颈动脉。
5月15日,天琴临时政府宣布收复整个青龙洲。
5月17日,青龙洲部分军队支援玄武洲。
6月4日,宣布收复白虎洲。
6月29日,宣布收复玄武洲,天琴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本星历6014年7月,鹤临宣布投降。此时距离战争打响的第一枪,已经过了四年。
本星历6014年9月,天琴临时政府进驻帝都,宣布新一任中央政府成立。
唐
“不愧是中央政府了啊,现在如此财大气粗。”袁佑新捧着一包薯条,边嚼边评论着光幕上的画面。
此时尚是酷暑,曾经的白组驻地弥漫着懒洋洋的气氛,严肃的会议室里几个“领导”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上——沙发是刚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对着放大到一整面墙的光幕指指点点。
“彰显一下国威?毕竟是授勋仪式啊,是国家的脸面。”另一边的穆霄云晃了晃脑袋,银色发冠下的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我们也会有牡丹勋章吗?”袁佑新问。恰在这时,光幕里的一束阳光打在一名接受勋章的军人的胸口,摄影师恰到好处地给了勋章一个特写:那是一枚金色的勋章,上有精致的浮雕牡丹,周围是一圈浅色玉黄石。军人的嘴角扬起骄傲的笑,四周掌声和喝彩声此起彼伏。
“会有,但是不会刻上我们的名字。”唐遥说。他的目光始终凝聚在人群中的一个身影,她柔顺的长发在一干短发中显得格外明显。
“血亏啊!”
“但是奖金会到账。”唐遥补充道。
“好吧,得到了一点安慰。”
白组没有人可以参加授勋仪式,红组也是。他们不是“不能”,而是“不可以”。
战后白组将与红组合并,成立天琴保密局。原本隶属于这两个组的人员根据自我意愿决定是否加入保密局,自愿加入的人也会进行进一步的考核。
而加入保密局,意味着你的真实名字和样貌不能被公开,尤其是在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授勋仪式上。不光如此,国家的功勋名单上也不能有他们的名字。以唐遥为例,他属于一等功,一等功共有50人,名单上却只有48人。
“还有林初。明明打了那么久的仗,是时候替大家都长长脸了,结果临阵脱逃,非要加入保密局跟我们一样,真不知道咋想的。”
“也许他只是不想在人前露面?”
“不至于吧。这家伙虽然自闭了一点,但——”
“夏副出现了!”穆霄云打断了袁佑新的话。
现在画面的正中央正是夏予银,郑考元帅为她戴上勋章,赵栩公主为她递上花束,而她面色反倒肃穆,站得笔直,敬礼也十分标准。
屏幕下方打出了这样一行字:夏予银少将,青龙洲战区第二军军长,一等功。
“还好总算有人替咱们上了。不像悲催的红组,一个人都没有。”
授勋仪式还在进行,夏予银已经移动到了人群中,只在屏幕里占了一个很小的点,然后——打了个喷嚏。
唐遥会心一笑。
回到房间,唐遥又开了一个光幕,投影到卧室的墙上,播放的恰好是夏予银接受勋章的那一段。这一段只有一分钟左右,他却将它翻来覆去看了许久。
夏予银的皮肤黑了些,双眼却更加明亮,如同振翅而飞的凤凰。灰绿色的军礼服代表着青龙洲战区,身姿挺拔如刃,陌生而又熟悉。
自从夏予银去参军以来,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原本在收复东衡的战斗中,两人已经很近很近,不曾想,战斗一结束夏予银就被派往玄武洲战场,竟是一面也未曾见。
不过非要算的话,当初瞄准镜里的那一面也许能算。
她那时穿着灰扑扑的迷彩服,面颊上还有两道灰,几乎和破旧的墙壁融为一体,他却一眼认出了她。郑择不会知道,当时他的手根本不是紧张的颤抖,而是兴奋的颤抖。
压下那一瞬的情绪费了他不少的力气。
而她,他想要感谢她一如既往的相信自己。狙击手的职业直觉令他们能躲开80%的狙击,而她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气球被击中。
他深吸一口气,关掉了反复播放的光幕。
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她现在刚刚授勋,应该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吧。
窗外的夜色已浓,有皎洁的月光拂窗而来,温柔如水。
和平。
来之不易的和平。
这样祥和的安宁分明是期待已久的,是这些年血与火中厮杀而来的胜利的结晶。
可有好像还是……少了点什么。
如此恬静、和美、适合酣然入梦的夜。
等等。
有声音。
好像是敲门声。
唐遥怔在那里。
现在还会有谁?
不会是……真的在做梦吧?
他恍惚着起身,拉开房间的门,门外的人披挂着一层朦胧的月色,像是最轻薄的纱。她看着他,脸上浮现出笑意。
“你怎么——”
刚刚屏幕中反复出现的人站在这里,穿着一模一样的灰绿色军礼服,牡丹勋章在胸前闪耀。只是发鬓微乱,不再那么一丝不苟。
“我回来了。”
夏予银说。
这是一个平凡的夏夜。
这又是一个不平凡的夏夜。
这一夜,属于冬天的冰雪笼罩了这个简陋的房间,而一支属于春天的蔷薇在角落悄悄绽放,映衬着初升的朝霞。
黎明已至。
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