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无光》宸枫何弈

8、残木（二）

　　我们置办了母亲的葬礼，出殡那天，院中来了位怪人。

　　他眼前围了圈白布，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无章。他手中拿了一张符纸，在院中踱步，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我无暇顾及，起棺离院。

　　可到了下葬的时候，他发疯了。

　　是他，把我现在的一切都毁了，且彻彻底底。

　　他拿出了一张符纸，当场烧了起来。

　　只是一瞬，我便四肢僵硬，再无法动弹。

　　还未等反应，一道破锣般的声音便在空气中炸开。

　　“他是妖怪！他是魅餍啊！！大家快看他的身体——那是魅餍附身啊！！！说不定曹氏夫妇就是他害死的！”

　　疯子直指着我，大声喊道。

　　即一刻，我的心如坠冰窖。

　　我，被发现了。

　　怎么会？

　　怎么会！

　　我已经做的这么好了。

　　怎么会被发现......

　　为什么！

　　我不是人类。

　　我是魅餍！

　　是魅餍......

　　我的灵体浮在半空中，俯视着人们的一切。

　　他们眼中的惊措、恐惧，行为的慌乱，疯狂的叫喊，还有——我的阿姐。

　　她将小阿福藏在身后，自己却止不住抽搐。

　　她的眼神很是复杂，我一瞬竟不能看懂，那是漆黑一片，深如泥潭。

　　她倒下了，小阿福紧紧抱着她，而我却无法搀扶。

　　还有我的心爱之人——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亦是惊恐，与愤怒。

　　“这不是小启！这不是小启！把我的小启还给我！还给我！”

　　他大喊，不顾一切地冲向我，一拳将我打倒。

　　可我，就是小启啊。

　　与你赏灯的人是我，与你上山采药的人是我，说爱你一辈子的人——也是我啊。

　　那就是我啊......

　　可我却无法张口——

　　二十年蹉跎岁月，温情相融，即刻倾覆，竟只是因为一个“身份”。

　　一个“身份”......

　　一瞬间，我的心中像是有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不停地喷着鲜血。

　　那张符咒依旧燃着，疯子道士叫了几个胆大的靠前，将我的躯体捆了起来。

　　那其中就包括叶觉。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绝望的滋味。

　　也理解了阿姐刚才的眼神。

　　那是一片沉寂的海，只有着无边无际的黑色。

　　我漂于其中，拼了命的想要逃离，却无路可走。

　　我想回家。

　　我想回我的家。

　　那里有父亲，有母亲，有阿姐，有小阿福，还有阿觉......我只不过想要一个家罢了，只是一个人类的家啊......

　　父亲，你能不能，再带我回去一次......

　　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们将我绑在镇中的刑台上，还是那个道士，将我的身体用匕首划了一道又一道，将我的四肢用巨大的符锥钉在架上。

　　那道士说，需得将我钉上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彻底消灭。

　　雪花纷扬，冰冷刺骨，却恰恰能缓解我的疼痛。衣衫早已被鲜血染湿，此时又有冰雪融水，再一次透遍全身，最后竟滴滴答答，染红了刑台一片。

　　镇中很是空寂，就连窗户也全部紧闭。

　　毕竟谁也不想惹上一个妖怪，尽管他早已动弹不得。

　　而在这四十九天内，仅有一人来过。

　　是阿姐。

　　她只说了一句话——

　　“小启，你受委屈了。”

　　倏然间，红肿的眼睛刀割般疼痛起来——我早就没有泪了。

　　“别哭。”

　　可她自己却淌下两行清泪。

　　她喂了我些吃食，为我披上了裘衣。

　　然后被赶来的道士拉了下去，并狠狠责骂了一顿。

　　纵使身体已千疮百孔，那万千刀刃般的思绪也无从释放，最后只得汇于心神，割出一道又一道伤疤。

　　可这时她出现了，亲手为我抚去。

　　原来，年少时的那只猫，一直都在护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