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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残木(一) ...

  •   先生离开那年,我刚及弱冠。

      彼年开春,风格外的冷,年后的余雪也迟迟不融。

      像极了先生的旧伤,此年反复的极其严重。

      我替先生守着一卷又一卷的文书,炉中的碳加了一次又一次,火烧得愈来愈旺,却怎么了也暖不了先生的身子。

      院中的迎春开花了,金灿灿的,太阳光的折在上面,映在先生的目中,却怎么也点不亮那黯淡的神。

      夫人心痛,流下一行又一行泪水,可手帕拭去的,是她的心头血。

      端午节那天,阿姐回了家。

      她抱着卧床不起的先生,哭了好久。

      她给先生织了件披帛,是明亮的红。

      先生笑了,声音沙哑。

      “这可真是,衬得我更白了!咳咳——”

      阿姐哭的更厉害了。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她的头埋在先生的肩上,雪白的衣瞬间又湿了一大片。

      我扶着夫人回了房,拿出了一屉做好的香黍。叶皮很黏,米肉的香味顿时溢满整个房屋。

      可她咬了一口,却道:“怎么这么苦。”

      “怎么这么苦......”

      我惊愕地望去,看到一张满是泪痕的容颜。

      仅仅半年,夫人便老了很多,沟壑的纹像是疯狂的兽,稍不留神,就挠出一道又一道。

      而此刻,它们像是泪水的渠道,咸液流过,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无挽的伤口。

      那天阿姐走时,目中仍是滢光。

      我再去看望先生,他已然睡去,花白的头偏着,口边一片殷红。

      那晚我坐在街口的树下,哭了好久。

      阿觉也抱了我好久。

      那晚月亮没有出来,一片黯淡无光。

      他很温柔,一直轻抚着我的后背,一直道:“没事的,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我信他,却止不住泪。

      院中的花谢了,再没开。

      残木从褐色的枝上脱落,永远的留在了脚下的泥中。

      第一场雪落了。

      先生终是没熬过那年。

      那日他格外兴奋,竟坐在石台上观赏冰冷的雪舞。

      夫人给他披上了厚厚的大氅。

      那是早年先生上战场最常穿的。

      他说,一穿上就能让他的血再热一热。

      我惨笑。

      晚上,先生把我叫了去。

      我跪在他的床前。

      先生眯着眼,话语已有些许不清。

      “小启,你要好好的——好好地活,照顾好你的母亲,你的阿姐,爹啊——要先走一步喽!”

      我愣了愣,泪瞬间砸了下来。

      我享此世十二载,痛心此刻,未尝有过。

      “小启,你要快乐,要善良,要学会以德报怨,要无愧于心......”

      声音像是一把发锈的钩子,瞬间勾起了多年前的声音。

      “要善良,要快乐......”

      涟涟泪水泛起一圈圈波纹,荡出曾经的光影。

      红叶连天,金黄铺地。

      他抱着我坐在马背上,声音很低,但我也还记得那温热的吞吐:

      “小启,可不可以,叫我一声......”

      “父亲!父亲——”

      我带着哭腔,歇斯底里。

      “父亲......”

      我将头埋在他的手掌,泪水如河,冲堤而下。

      而手心也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父亲走了。

      这个把我带在世上的人走了——

      一去不回。

      良久,我的体内像是有一股温暖的流,不受拘束,破掌而出,发出蓝蓝的荧光,一点点钻进父亲的额心。

      我很惊奇,但下一瞬便知晓这是什么。

      我想让父亲走的更舒服些,让他在路上更暖和些。

      我苦笑。

      我终究,还是算不得“人”啊。

      可不过须臾,我便第一次为我的身份而感到欣慰。

      因为这个身份,我可以完成许多常人不可及的事情。

      譬如此次,我消减了他去时的痛苦 ,也产生了愿想:

      亲人已逝,烟云不可留。

      惟愿——

      心焰裹身,极幸遂霞起。

      而父亲走后,母亲也开始长卧不起。

      我知道,她的年限快到了。

      我一边打理着铺子,一边没日没夜地照顾着她。

      可繁花自有落时,命数不可更改。

      也是那么两天,母亲兴奋得很,连两颊也有了些许红晕。

      她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说我从小听话乖巧,却又许多次因为贪吃糕饼而食咳:他还说我小时爬树,在新衣裳上划破好几个口子,急得她狠狠骂了我一次......

      “还有那次,小启,你记得么。你说你要吃菊花糕,我一着急,就带着阿兰上山采菊,可采了好多,可我一兴奋,竟滑进了山洞里。”

      母亲的脸上早已皱纹满布,头上也已华发尽生。

      可她笑起来,却像是发着光,每一褶每一丝,都是温暖。

      小阿福一个劲地往母亲身上蹿,吱吱呀呀的叫着姥姥,圆润嫩白的脸蛋微乍,粉色的小嘴嘟着,惹得母亲也笑的更加灿烂。

      “那次啊,多亏了你们父亲.......”

      话音低落,最后微眯的眼中噙着泪光。

      那日她喋喋不休地同我们唠了许多,都是些细碎的往事。

      末了,她再次拉起了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小启啊,我知道你与小尝......唉,但无论如何,你都要幸福,都要快乐,娘以后在上面啊,一定好好看着你俩,好好看着......”

      那日阳光明媚,梅花开得正盛。

      母亲同我们做了最后的告别。

      她走得很安详,但我还是用了术法,在他最后的眸中幻出了父亲的形象。愿她更加快乐,更加幸福。

      伉俪遥夜思,佳期梦至,连理共成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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