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仙境》城市边缘的灯塔

16、第十六章

　　那天辰雾正照常蹲在办公室的地上整理杂物，头顶上是魔界分区的指示牌。在收拾之余时不时翻阅一些发黄的卷轴来更多地了解这份工作。这时，有张名片大小的卡纸从她肩膀上滑落到面前展开的文件夹。阿尔西·白夜崩解魔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非染派你去参加这场会议，毕竟姐姐你是目前最闲的在职人员。”说罢还没等对方表态，她就踩着木屐咔哒咔哒地走回自己人间分区的座位了。

　　前段时间辰雾曾以为她俩会成为朋友，可惜后来发现阿星竟是非染最得力的狗腿子之一，与辰雾的交流都是阳奉阴违，虚与委蛇。在“辰雾会不会被非染扳下台”的办公室赌局中，她居然压了十两铱块在“会”这一栏！作为匿名庄家的晨雾仙子表示很愤慨，一怒之下偷偷投了半两碎铱在“不会”上……

　　纸片是黑色的硬卡纸，足有一毫米厚。周围印着金色的紫罗兰边框——仿佛一张高级茶会的邀请函。中间是红色篆书写的奇怪文字，还有一些斑驳的星星点点。经历了佩秋那档子插曲，辰雾知道它是需要扫码查看的。折扇上扫出来几个3D艺术字：【第十二届三界管控禁仙丹禁仙药大会欢迎天界相关人士莅临！】

　　坐在办公室旋转椅上百无聊赖地转圈圈的昆仑山山神，解答了晨雾仙子的疑惑：“每年天界、魔界、冥界都会举行这个交流大会。各个地方的EEA都会派一些奋斗在一线的同事去参加，分享心得。一般神仙去冥界都是用仙术神魂分离，肉身留在仙界，魂魄传送去阴间。毕竟那是完全的魂魄世界，不能存在实物。你的话呢......得请示请示上面的人。”

　　“不许跟我提仙术！”辰雾抗议道，“就告诉我真实的原理，让我能早点了解这个世界。”

　　“你当我全知全能吗？我几乎都不看科普类的书！”离烛也跟着抗议，打算叫上级分配一个教授级的学者当辰雾搭档，“就你学历高，读书多！人间研究生看不上我这个没上过学的落魄山神了呗！你干脆找魔界那群理论狂魔当你的搭档好啦！”

　　“那啥，我知道一般怎么去冥界，但理论知识就不太清楚了。”卡林波古·冯·累任兴从高高的档案资料中探出了半个脑袋。他是一个憨厚中年人长相的仙人，一直很热心地帮办公室里的同僚解决问题，“晨雾仙子你知道出入境航站楼吧，所有仙人都从那里下凡的。去冥界也是去那里，通过一样的机器，只是导入参数不一样。这是少有的仙界和魔界共同研发的科技。据说第一次发现冥界的时候，是因为下凡的参数调错了。再之后就设立了冥界观测站。过程跟离烛说得差不多，身体留在仙界，灵魂传输到冥界，寄宿在一个由冥界物质组成的临时形体上。

　　而晨雾仙子你由于魂逝症，无法通过这种方式去。去冥界的过程比下凡更加暴力，你的灵魂本身就缺少关键部分非常不稳定，再被暴力运输的话，很有可能会崩解。”

　　“换句话说，我是想去也去不了了。”辰雾开心地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这个时间不如多想想怎么打击傲慢的天帝，“谢谢你啊，卡大叔。”

　　“我一直叫他累叔。累任兴应该是他的姓名吧？”离烛若有所思。

　　“那卡林波古和冯这两个前缀被你吃掉了吗？”

　　“那是称号吧！就像我是昆仑山山神离烛，那累叔就是卡林波古山的冯仙累任兴。”

　　“冯仙是什么？你别瞎解释别人名字！”

　　卡林波古·冯·累任兴尴尬地笑笑，摸摸自己斑白的头发：“阿星还叫我冯老师呢。没关系，随便叫。”

　　辰雾本以为上级神仙们讨论的结果是换个人参加。不料却下来了一纸机密文件。

　　步骤很复杂：晨雾仙子需要下凡到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死后借对方的魂，通过“正规途径”进入冥界——毕竟冥界顾名思义是人类死后的中转站，凡是像神仙和妖魔那样强行进入这个世界的，都是暴力途径。由冥界观测站的工作人员，检测到特定精神体进行定向捕捉。再寄存入和冥界其他神仙妖魔一样的物质组成的临时形体中。离开时就通过神仙飞升系统，安全地回到自己在仙界的身体。

　　由于触及到了仙规严令禁止的行为——【严禁携带任何关于仙界的记忆和能力下凡】，辰雾这次是绝对保密的行动。只有在办公室阅读机密情报的晨雾仙子、离烛和非染知道。

　　晨雾仙子目前论资历和职位可以提升为仙丹药管控局局长，至少是代理局长，佩戴那个编号EEA00001的胸牌。但非染每年都在提交晨雾仙子身份存疑的报告，导致辰雾在上级的神们那里也颇受争议。再加上她患上的阿兹海默症，仙界没有相关治疗手段。所以一直由非染担任代理局长。但他仍是使用自己作为第二支队长的编号EEA00018，将局长的胸牌放在局长办公桌上。就连那间局长私人办公室也不用，整天两点一线地生活，要么在集体大办公室里处理事务，要么去航站楼等人。饿了就去管控局的食堂吃饭，脏了就去局里体育馆里的浴室洗澡，困了就钻进从家里带出来的睡袋眯上一会儿。

　　离烛跟非染都是支队长，每队有几个仙人当队员。他们平时处理整个九重天比较棘手的，涉及违禁仙丹药案子。一般情况是每一层的支部负责自己那一层的事务。辰雾虽说跟离烛搭档，但完全不清楚她队里的情况，毕竟她这几个月都在处理老旧档案。只知道自己若是参与支队的一线任务，离烛就成了自己的上司。

　　她还在前些天得知了当年离烛为什么不跟非染抢代理局长。在非染提出阴谋论之后，他表明自己要竞选代理局长，彻查副局长晨雾仙子身份问题。当时离烛对非染说：“我放弃竞选不是因为我支持你的阴谋论。而是我相信辰雾她会坦坦荡荡地回归队伍。如果我担任代理局长，现在这个队就散了。她隔了几百年回来，就找不着家了。”

　　辰雾知道后着实感动了一把，她对离烛说怎么着都得见一见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但对方却沉默了，面对单向自热玻璃外的六重天夜景叹了口气：“有几个还得管你叫师傅，给自己留点面子。”

　　仙子她脸皮时厚时薄。这会儿被离烛掏心掏肺地说心里话，倒是表现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挠挠头尴尬地笑笑。“辰雾，你别往心里去。主要是这个病它的问题。”离烛还是补充了两句。

　　“没事的，我知道他们也许因为我的名声，受到了很多非议。一提起我，要么是闲人，要么是废物，要么就是曾经身份不干净，陷害局长重伤。”晨雾仙子难得没有跟离烛插科打诨，一本正经，略带辛酸地说，“这个病只是失忆，不是让我变傻子。我毕竟活过了完整的一辈子，有些事想不通就太不应该了。被我这样的副局长带领着，很窝囊吧……”

　　说罢晨雾仙子便转身离开了。离烛自知说错了话，平时两人嘻嘻哈哈地来回贬低，使她从没有留意过辰雾自己的压力。她的灵魂是符合仙界标准的，但记忆却是脆弱的人类，就像汽油车用柴油，发动机迟早要完。

　　该流的眼泪已经在人类那一辈子流得够多了，辰雾对自己说，时间会治愈伤痛，但在没有时间的仙界里，只能靠自己了。

　　简单的会议是在晨雾仙子的副局长办公室开的。因为要整理文件，她自己并不常用这个房间。非染坐着舒适的按摩椅，双手平放在办公桌上。昆仑山山神和晨雾仙子站在他对面，仔细阅读着机密文件。

　　离烛刚刚跟辰雾科普，别的仙人若是带着记忆下凡，轻则遭五十道雷罚；若是对人间造成了无法逆转的恶劣影响，则直接将灵魂丢入一重天的炼丹炉，当作原子燃料慢慢分解掉。
　　非染冷哼一声：“闲人屁事多。”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晨雾仙子根本不理会非染，对离烛说，“换一个神仙不行吗？非要做触及仙规的保密行动。”

　　“一线的同事都有分配任务，只有你在闲的整理文件。你官职大正好适合去开会。”非染坐在办公桌后面打着哈欠说，“而且你的老搭档也同意一起去，你还有什么怨言？知道了就赶紧拿着通知离开，别在这浪费我的时间。”

　　你命短啊，时间浪费不得。辰雾很大力地忍了又忍，才没有脱口而出。她依旧是对着离烛说话：“为什么那么麻烦地去冥界？说来说去也只有我们和魔界两拨人，随便去哪个边缘地带开会不就好了？”

　　“作为一个副局长和一线管控人员，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言论？！”非染突然发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办公桌是整块显示屏，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他这一掌下去，屏幕立刻色散，一些像素块开始闪烁，“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奋斗在一线的同事牺牲。不论神仙还是妖魔，他们都在险恶的环境中卧底、抓捕、打击犯罪。为了易容或是幻型，一年要消耗上千具克隆体。有的同事还要长期驻守在冥界观察站，打击在冥界渐渐猖獗的禁仙丹交易。

　　道高一尺恶高一丈，但凡是伪装，都会有戳破的可能。去冥界开会算是最安全的方式，拥有完全不一样的形体，没有可识别的本体仙气。在那里可以畅所欲言交流心得。

　　更重要的是，大型的会议活动可以体现仙界和妖魔界，对打击禁仙丹禁仙药的强大决心。也是让各界同僚放心，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跟他们一样共同奋斗在一线的神仙和妖魔。

　　我现在再来回答你的话，凭什么要正义的一方跑去犄角旮旯里开会？我们要在保证身份不被透露的前提下，正大光明地举办会议！”

　　辰雾被教训得一声不吭，甚至为之前狭隘的想法感到有些羞愧。离烛耸耸肩，对非染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染代理局长，您说得很对。但是真要晨雾仙子去吗？外面那些媒体和神仙不清楚详情，大力表扬她，以为办了个钢巨腿是多么大的成绩。

　　但内部人员或多或少都知道，钢巨腿是被黑吃黑处决的，对方还留下了挑衅的宣言。而且更清楚，钢巨腿一死，他这条线就彻底断了。所以辰雾去那边，可能会受到非议。”

　　“她受到的非议还少吗？”非染冲辰雾白了一眼，转身望向身后的窗外，“做人低调点，哪会惹出这些事。就在会议上称，钢巨腿是弃子，你和晨雾仙子里应外合，已经掌握更多关于上线的线索。”

　　“好吧，虽然还没有什么大的进展……”离烛低头细细思索后说道。

　　“钢巨腿死后怎么还有关于上家的线索？”一直沉默的辰雾突然来了兴趣。而非染立刻警觉起来，反问：“你感兴趣了？要把探听到情报交给谁呢？”

　　离烛做了个让他赶紧闭嘴的手势，对一旁的辰雾说：“说起来你也做了些贡献。那天他们在监视你的窗口，发现你不在房间里时，监视者接了一个叫他撤退的电话。我们追踪这个电话的地址在二重天……”还没说完，就被非染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代理局长警告离烛不得与专案组外的人员透露案件细节。

　　“好吧，我不该多嘴问。”辰雾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有些后悔提这么一句，“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在冥界的分身真的安全吗？”

　　“当然。虽然对比下凡而言，它与仙界的身体有更紧密的联系。但绝不会伤害自身的性命。研究表明，参与者在冥界受到的精神刺激，会以40%-50%的衰减率传递到仙界的本体。就算你冥界身体受到了致命伤，那也是精神层面受损。”非染居然很热心地解释了一番，辰雾刚对他提升了一丝好感，只听他接下来质疑地说，“这种东西都可以在网上查得到。你是不是想在我这确认一遍，然后告诉你的上家，让他们做好偷袭的规划？”

　　晨雾仙子这回真的被惹毛了，她对非染不客气地吼道：“是的，我要把消息传递给我在人间2066年就加入的□□组织——科学成仙，让他们去偷袭冥界的安全大会。你赶紧去查查！”这是她唯一知道的，人界跟仙界有关系的组织。就算是离烛和非染这样的EEA高层应该也不了解它。

　　而离烛和非染的表情却阴晴不定，沉默半晌非染才开口：“你是怎么知道科学成仙的？”

　　“我有我的线人，不劳您挂心！”辰雾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急匆匆地跑去食堂打饭。似乎每次跟非染交流完的结局，都是自己迅速地溜掉，辰雾心想，这上下级关系是处不好了。

　　万万没想到，非染非但不按常理出牌，还直接明牌。

　　他在辰雾定下下凡日子的第二天，就跟各大报社投稿了这件事。以至于接连几天，六重天早报、晚报的头条都是【确认！患魂逝症的EEA副局长将参与第十二届EEA研讨会】、【状态成谜？EEA失忆副局长身残志坚去冥界开会】、【独家专访EEA代理局长非染：晨雾仙子只会一点基础仙法，派她去只是因为跟离烛搭档】等等。

　　在办公室的茶水间，接待完第三波拜访非染的记者、拒绝掉第五波想采访晨雾仙子的媒体，辰雾精疲力竭地坐在沙发上思索。

　　这是一出什么牌？

　　她想跟离烛讨论一下，但是自从上次开完会溜掉，离烛就去出任务了，根本联系不上。自己虽然是在保密部门呆着，但最近简直是新闻八卦界的二线明星。家里如今有爪无缚鸡之力的恐狼学者、比恐狼战斗力低十几倍的纹月、还有跟纹月打架水平差不多的自己。如果有仇人过来下死手怎么办？盯着报纸上那张正在傻笑的脸，她陷入了深深的担忧。

　　非染这么做的目的就是给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下了一个鱼饵。通过捧杀的手段把辰雾架在万众瞩目中。她不认为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这更像是一封挑战信——就像几个月前对方在钢巨腿的尸体下写的一样。

　　“向某某组织问好，

　　我们光明正大地宣传这个看似威风实则无用之人是打击禁仙丹药先锋。她刚上任就给你们一个下马威。她还要到处传唱自己的英勇事迹，成为民众放心的正义化身。你们敢动她吗？

　　此致敬礼。”辰雾在脑海中模拟出了一封挑战信。不论对方是否上钩，双方互相挑衅一番也算是礼尚往来。她想，对于神仙而言，只剩人类记忆，不会任何仙术的自己应该跟偷渡客或是人类没什么两样。如同人类看蝼蚁似的，若是被蝼蚁搅黄了生意，买家和钢巨腿的上家一定都非常不爽吧？

　　晨雾仙子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偷偷送进出入境航站楼的。她以为根据非染的性格，多少得给她安排仙气车开道，十里锣鼓喧天，二十里红毯铺路。八十个记者聚集在航站楼门口，闪光灯闪个不停。再来个登仓倒计时什么的。

　　一路上她都在想附身的那个临死之人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她临死前疼不疼？

　　她还能进入轮回吗？

　　辰雾被塞进一个椭圆不锈钢封闭吊舱中，仿佛航天员坐的载人离心机。在机器的轰鸣声里，她疲惫地闭上了眼。

　　“警报！错误212，错误258：BM4C86GK生命体征正常。取消死亡通知登记。”机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脑内的回声像是处于十几米的水下。

　　眼皮被强行撑开，有刺眼的手电筒光在辰雾眼前晃动。一个疑似医生的人声问道：“A132号床病人，您还好吗？”

　　“……”

　　“程竹取女士，您能说话吗？”

　　竹取逐渐能看清楚右边床头柜上的廉价塑料花，还有医生雪白的智能压缩衣和夹着银色细管手电的多功能医疗辅助义肢。当然，怎么能少得了那萦绕在身边，许久未曾闻到的消毒水味。

　　原来将死之人是我自己！辰雾瞬间清醒了。